四、最妙上师与萨思迦道果法之关联(1 / 1)

萨思迦派的道果修法何以以师观为其甚深道?成佛之道路不可胜数,然修习师观,或曰修上师瑜伽,为何又如此格外的重要呢?要回答上述这两个问题或要求我们首先弄清楚上师在萨思迦派所传道果法之背景中的定义及其特定的地位和意义。显然,萨思迦所传道果法语境中的“上师”或者“最胜上师”与前述宁玛派教法中所说的“金刚上师”相比有更加特殊和丰富的意义。萨思迦班智达于其所造师观要门《大金刚乘修师观门》之开头对上师做了如下定义,其称所谓“上师”乃“得不颠倒灌顶之最胜上师”(dbang bskur ba phyin ci ma log pa thob pa'i bla ma dam pa),或曰“依法得密教灌顶师”,或者“得最胜灌顶之金刚上师”(dbang bskur mchog thob rdo rje yi slob dpon)。这就明确表明了道果法“甚深道师”之“师”指的并不是普通的显教上师,而是得密教灌顶的密教上师(bla ma dam pa,或称真妙师、得主戒师),或者说是“金刚上师”(rdo rje slob dpon)。于此,“最胜上师”和“金刚上师”显然是同义词。于师观要门之正行“师缘相宜摄受门”,萨思迦班智达复引《密集本续》来解释何谓“金刚上师”,谓:“《密集》云:‘金刚上师体,悉是佛如来,上师妙色蕴,是毗卢遮那’等。所谓[上师色蕴大日如来佛],受蕴宝生佛,想蕴无量光,行蕴是不空,识蕴不动佛,其五总合为第六持金刚。”[26]即是说,金刚上师之五蕴就是五部佛,其总合就是佛教金刚乘的法身佛——第六大持金刚,所谓“良由金刚上师一切根、境具是三座中围,故称上师诸佛总集之身”。[27]

萨思迦班智达还引“《侍师五十颂》云:于得胜灌顶,金刚阿阇黎,十方诸如来,住于世间界,三时伸礼敬。又云:上师是佛、法,上师是僧伽,上师奚噜葛,一切皆因师。又云:上师是佛法,亦是僧伽众,以师得悟故,是故是三宝。又云:若欲佛欢悦,殷勤令师喜”,等等。[28]

总而言之,“得不颠倒灌顶”的密教上师金刚阿阇黎乃三世诸佛的化身,既是显教的五方佛(报身佛),也是密教本尊奚噜葛,最终归于密教的第六大持金刚(法身佛),他集佛、法、僧三宝于一身,密教行者只有得到他的恩情、摄受才能得到证悟,所以要殷勤事师,供养祝祷,令师欢喜,并修师观,以得证佛果。

由于萨思迦班智达的这部《大金刚乘修师观门》的主题是一部实修师观的要门(man ngag),它没有对“上师”,或者“金刚上师”作进一步的定义和解释,而这样的定义和解释则多见于萨思迦派始祖公哥宁卜(Kun dga' snying po,1092—1158)所传对《道果金刚句偈》的诸部释论之中。以后萨思迦历辈祖师对《道果金刚句偈》之种种释论中对“最胜上师”(bla ma dam pa)这一名相也都有或详或略的解释。由于《道果金刚句偈》起首的礼敬文作:bla ma dam pa'i zhabs pad la btud te,译言:“稽首上师莲足”,这说明萨思迦派所传道果法依恃上师而立,上师乃整个道果法的基础。仅此一项,我们也就可以解释为何萨思迦派十分尊崇上师,并将上师作为上根行者之深道修法的原因了。与此相应,对《道果金刚句偈》何以将“最胜上师”作为其礼敬的对象,历代注疏家都做了相当具体的解释,《道果金刚句偈》的所有释论多半以解释“上师”或者“最胜上师”的意义开始。

当然,我们首先需要弄清楚的或许是《道果金刚句偈》所礼敬的“最胜上师”究属是实指还是泛指?如果是实指,他指的又究竟是哪位上师?于笔者所见诸《道果金刚句偈》之释论中,“最胜上师”更多是作为泛指的一个名相来解释的,然亦有将它作为一个特指的名相来解释者,例如于《道果延晖集》中显然就把它和某位特殊的“上师”联系在一起了。其云:“疏良由等者,按文易晓,谓今所标殊胜师者,乃黑足等所礼境也,不为大师之所礼境。大师礼者,即是化身大智空行四身性也。”[29]按照这种说法,这里的“殊胜师”指的应该就是道果法的祖师密哩斡巴,据传《道果金刚句偈》就是这位印度大成就者口传给他的弟子黑足师(Kānha,Nag po pa)的,所以黑足师于此所礼敬的对象,或者说他所礼敬的这位“殊胜师”,无疑应该就是其上师密哩斡巴。

《道果延晖集》中还说:“疏夫当下言殊胜者,良由上师善能将己身、语、意三,及遍彼者藏智风轮四种之法,转为四身,故云尔也。举要言,则善训道等二十种法,及二十种三昧耶戒,总训道果四十种法,故曰殊胜。”[30]虽然,这里解释的是上师缘何殊胜,并没有挑明所谓“殊胜上师”就是密哩斡巴,但却非常明确地说明“殊胜上师”应该就是“总训道果四十种法”者,故也应当就是“道果法”的创始人或者其集大成者,即密哩斡巴。但是,如果《道果金刚句偈》的礼敬对象不是“黑足等所礼境”,而确实是“大师之所礼境”,那么这里指的“殊胜上师”一定就是密哩斡巴上师的上师,即所谓“化身大智空行四身性也”。由于《道果金刚句偈》是密哩斡巴上师得无我母点化而传的,所以他所礼敬的最妙上师乃无我母(Nairātmyā),或曰“化身十五大智无我空行母四身一性者也”。[31]

不管《道果金刚句偈》之礼敬文中的“上师”或者“最妙上师”指的是密哩斡巴上师,还是密哩斡巴上师的上师、集佛之四身于一体的无我空行母,我们可以大致肯定的是出现在《道果金刚句偈》之礼敬文中的“殊胜上师”应该不是泛指普通的“上师”或者“最胜上师”。于萨思迦派的传统中,“最胜上师”当确实有特指和泛指两种,特指的可以是大瑜伽自在密哩斡巴师,或者他的上师无我母,泛指的则可以是当下任何一位具灌顶、道、见、修等四种功用的,或可以作自己上师金刚上师者。[32]而传承“道果法”的历辈宗承师则无疑都可以被称为“最胜上师”或者“最妙上师”。迄今所传较早的一部萨思迦所传道果法宗承上师的传记是萨思迦班智达的弟子dMar ston Chos kyi rgyal po(1198—1259)所造的《甚深金刚》(Zhib mo rdo rje),而这部传记的正式名称作《最妙上师吐蕃传承史》(Bla ma dam pa bod kyi lo rgyus),这明确表明“最妙上师”可以是传承“道果法”之宗承上师的一个通称。[33]

值得注意的是,“稽首最妙上师足”显然成了大部分道果修习仪轨,甚至萨思迦派所传所有修持仪轨中最常出现的礼敬文。例如,《道果弟子释》(Lam'bras slob bshad)之第十一卷中的《根本金刚句疏——黄卷》(rTsa ba rdo rje tshig rkang gtsos pod ser gzhung bshad)中收录了大量道果法的短篇修习仪轨,其中绝大部分仪轨的起首礼敬文都是“稽首最妙上师足”。[34]例如,见于《大乘要道密集》的一部署名“祐国宝塔弘觉国师沙门慧信录”,是故当初传于西夏时代的修习欲乐定仪轨《依吉祥上乐轮方便智慧双运道玄义卷》,其中包罗的多部单篇仪轨,如梦幻定、十六种要仪、幻身定玄义等,都以“稽首上师足”为礼敬文,这或可证明这部密法仪轨遵从的是萨思迦派的传统,说的是属于道果法的修法。而这一点,我们也可从对它的内容的分析中得到证明,因为《依吉祥上乐轮方便智慧双运道玄义卷》中的修习欲乐定仪轨依据的是“道果九轮”(lam skor dgu)之一的《因得啰菩提手印道要》(Slob dpon Indrabhūtis mdzad pa'i phyag rgya'i lam skor)。[35]与《因得啰菩提手印道要》的汉译本同时在国家图书馆发现的还有《端必瓦成就同生要》和《大手印无字要》两种同属于《道果金刚句偈》之外的八种最重要的特殊道果法法本之一的汉译本,它们同时又都是修习大手印的仪轨,其中《端必瓦成就同生要》的主要内容之一就是对所谓“交融四母”(sbyor ba'i yum bzhi),即修习欲乐定的四种手印母的描述,与《因得啰菩提手印道要》的内容呼应。[36]依手印修欲乐定,明乐空无二之理,得证佛果,这是萨思迦派所传道果法之果续大手印修法的基本内容,所以这些修习大手印的文本更应该是属于萨思迦道果法的传承,此容后再详述。所以,这部《依吉祥上乐轮方便智慧双运道玄义卷》完全可以被看作是一部道果法之果续大手印的修法要门,其中所说的修习幻身、梦、光明等要门虽然属于《捺啰六法》的范畴,但显然与噶举派所传的六法修习要门不同,它们更可能是萨思迦派的传轨。[37]另外,这个文本在描述修欲乐定之“不坏护持”一节时,还明言此“在道果第四内可知”等,这可为确认此文本属于萨思迦派所传道果法之仪轨提供强有力的佐证。[38]同样,《大乘要道密集》中还有几篇迄今难以同定其原文的短篇仪轨,如《阿弥陀佛临终要》《上师二十五位满吒辢》《菩提心戒仪》《苦乐为道要门》《修习自在拥护要门》等,它们都以“稽首最妙上师足”为礼敬文,故或也可把他们确定为萨思迦派的传承。而前述胆巴国师被称为“金刚上师”显然也与他作为萨思迦派所传道果法的传人有直接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