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东沙河畔，圆月仍旧有些倔强的挂在天边。
赵阿牛瘫坐在柳树桩上，机械地往冻僵的脚趾哈气。
“13、14……”
屠铁柱蹲在旁边数着子弹，黄铜子弹在地上排成歪歪扭扭的川字。
“抽支烟？”
葛督察递过来半包老刀牌，烟卷皱得像咸菜干。
赵阿牛摇摇头，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发黑的锅盔，边缘还沾著暗红血渍，这是昨天驻守东关城墙的时候，炊事班老周塞给他的。
那个总爱哼川剧杂调“秋江”的矮个厨子，此刻应该躺在城墙根的冰窟窿里了。
“赵班长，你说......”
屠铁柱突然开口：“凌排长会不会是二郎神下凡？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他昨天是怎么做到一个人守住那处缺口的......”
“放屁！”
赵阿牛用力把锅盔掰成三瓣，嚷道：“他就是个瓜娃子！先前在太原，为救个八路娃娃差点挨枪子......”
话说到一半突然哽住。
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声，三长两短，屠铁柱触电般跳起来，差点撞翻赵阿牛架在石头上的歪把子。
凌破云的身影从月色下浮现时，活像从灶膛里爬出来的。
单薄的军装到处都是被烧毁的痕迹，裤腿被铁丝网刮成布条，但怀里的中正式倒是铮亮的闪著冷光，枪托上三个正字，正是他这次的战果。
他咧嘴一笑，露出沾著煤灰的白牙：“小鬼子的轻迫击炮，我全给端了，如果不是醋精瓶子没了，我能直接杀进鬼子的指挥部去。
“还有这个，嘿嘿。”
当那个印着红膏药的铁皮箱打开时，连葛督察都倒吸冷气，好几支崭新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和十多盒子弹整整齐齐码在稻草里，枪油味混著薄荷脑的清香扑面而来。
“鬼子军医所的仓库里顺来的。”
放下铁皮箱的凌破云顺手接过赵阿牛的锅盔，再说话的时候有些含糊不清：“我还把他们的盘尼西林都给顺了，遗憾的是带不走那么多，有不少带不走的全扬河里了。”
全扬河里是不可能的，拾取进储物栏之后，全部合成了治疗药水。
赵阿牛突然暴起，照着凌破云屁股就是一脚：“龟儿子！炸完迫击炮不早点追过来，还去顺什么军医所仓库？晓得老子等得多心焦不？”
骂完却把自己破棉袄甩过去，露出一身打满补丁的灰布军装。
“天寒，别冻著。”
屠铁柱凑近过去想要细看看崭新的南部十四式手枪长什么样子，突然指著凌破云脖颈说道："凌排长，你受伤了？"
众人这才发现他后颈有道血痕。
凌破云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被流弹擦的，倒是你们......”
他眯眼扫过场中人数，问道：“除去两个放哨的警卫，其他人呢？”
葛督察解释道：“赵班长让我不用等到天亮，我想着和你约好的是天亮，就犟著没有走，先派几个人去寻找我们外围的驻守军队去了。”
“那行，我们也赶紧往至峄峰方向走，尽早把你送到兄弟部队的营地。”
“你就这么急着把我送出去？”
葛督察翻着白眼，大步走出去的速度却是比武破云他们还要快。
她也很清楚，这里距离藤县才五六公里，与日军遭遇上的概率很大，趁著天亮之前走的越远越好。
一行人前行不到十公里，眼瞅著即将天亮，与先前出去找藤县外围部队的几个人遇上。
“葛督察，我们在前面发现了兄弟部队的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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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督察疑惑道：“那你们怎么不去他们营地寻求帮助？”
“他们是汤军团的先头部队……”
葛督察顿时就明白了。
谁都知道这支德系中央军的德性。
全新的德式钢盔，中正式步枪、37毫米战防炮……
美式卡车拖着山炮跑，电文里最爱说“正在激战”几个字。
她在藤县的时候就听到了传言，汤军团的先头支援部队已经距离藤县不到二十公里，再三找借口不愿意过去增援藤县的川军。
现如今看来这传言是真的。
也难怪这些川军战士即便找到了他们的营地，也不愿意去寻求他们的帮助。
“葛督察，那我们就在这里分手，你是军委会的督察，汤军团的人肯定会把你安全送去徐州。”凌破云停下了脚步。
“那你们呢？你们不跟我一起去徐州？还要回滕县继续作战？”
摇摇头，凌破云轻笑道：“我们不会再回藤县做无意义的牺牲。”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一起回徐州？”
凌破云一个人炸掉日军的炮兵阵地，顺手还摸了他们的医务所仓库，这样的军事人才，葛督察认为应该带回徐州。
“现在回去，我们也是炮灰，葛督察，如果真的有心帮我们，那就帮我做一件事呗。”
“什么事，你说。”
“你跟我来。”
凌破云引著葛督察往前走，压着声音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赵阿牛他们只看到葛督察最终停下来点点头，还从背包里取出军事地图给了凌破云。
“凌排长，这地图你留下，接下来肯定用得着。
“王师长派来护送我的人，留下?个人跟你，这样，你们至少可以组成一个班的战斗序列。”
凌破云这次没有和她客气，大大方方的接过地图揣进口袋里。
他认得这种高端货，曾经在122师的师部瞅过一眼，他接下来确实很需要这种军事地图。
眼瞅著葛督察走远。
扬声喊道：“葛微督察。”
“嗯？”
这瓜娃子怎么知道我的全名？
“以后如果见到张抗、杨彪，还有夌德明他们，记得帮我带个好，就说我凌破云特别的敬佩他们。”
“好呢！”
葛微头都没回，也是扬起声音回答。
走著走著，她已经泪流满面。
张抗？
谁又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着他呢？
也许，他已经和藤县塿存亡，好比身后还站在北斗星星光下的少年，不也一样不跟自己回徐州。
而是选择了留下来继续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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