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梆子声在檐角撞碎时,黎渊正用狼毫笔尖挑起第三滴露水。
青铜灯树投下的阴影里,铁牌表面的蝌蚪纹路在宣纸上洇开血色脉络,像极了那夜槐树林里游走的青烟。
"这是......"夌仵作佝偻著背凑近灯烛,羊皮纸般的手掌悬在阵图上方三寸,"三年前城南义庄闹尸瘟,棺椁内侧也有这种双尾蝌蚪纹。"他枯黄的手指突然痉挛著缩回袖中,铜壶滴漏声里混进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窗纸忽地映出个魁梧身影。
赵捕头挟著夜露撞进来,牛皮靴底还粘著胭脂巷特有的金粉。"那女人在城隍庙废墟捡到你的腰牌?"他解下佩?拍在案上,震得笔架上三支紫毫齐齐颤动,"巧得就像戏文里的送子观音。"
黎渊的食指无意识摩挲著铁牌边缘,莲花纹路刮过指腹的茧。
寅时三刻的城隍庙,莫璃斗笠垂纱被阴风吹开的刹那,他分明看见她耳后闪过蓝莲花胎记——与金花笺上的印记如出一辙。
后院马厩传来惊嘶。
莫璃就是在这声裂帛般的嘶鸣中踏进卷宗库的,月白裙裾扫过门槛时,三盏气死风灯同时晃了晃。
她腰间新换的银鱼锁缀著五枚铜钱,最下方那枚开元通宝的"元"字缺了半笔。
"黎大人可否借《永州异物志》一观?"她的问话被突如其来的穿堂风卷碎。
书架深处传来簌簌响动,七本典册突然齐刷刷倒向东南方位。
莫璃的银针匣发出蜂鸣,三寸长的影子里有细小的金芒一闪而逝。
赵捕头的?鞘横在莫璃颈侧时,黎渊正盯着她袖口沾的苍耳子——这东西只长在城西乱葬岗。"莫姑娘可知戌时三刻有谁进过证物房?"他的声音比砚中冻墨还冷,却看见她指尖蜷起又松开,银针在掌心烙出个月牙状红痕。
更鼓声漏了一拍。
夌仵作突然指著阵图惊叫:"双尾蝌蚪!
三年前尸瘟案里死的那个游方道士......"他的话被库房深处轰然倒塌的书架截断。
烟尘散尽时,存放西域案卷的檀木匣不翼而飞,唯留地砖上两道新鲜的拖痕,蜿蜒如铁牌背面的暗纹。
莫璃的银鱼锁不知何时开了,五枚铜钱在地面摆成北斗状。
赵捕头的?尖挑住她腰间玉珏:"这墨玉纹饰,和玄影门杀手令牌......"
"是西域使节团去年进贡的残次品。"黎渊突然截住话头。
他弯腰拾起铜钱时,嗅到极淡的沉水香——今晨莫璃帮他包扎手腕用的金疮药里,就掺著这种价值千金的香料。
梆子声催到第四遍,莫璃的斗笠纱幔忽然无风自动。
黎渊看见她唇间银光微闪,半片螺子黛纸笺从袖中滑落,正是胭脂巷歌姬们用来传情的样式。
纸笺边缘染着抹奇异的靛蓝,像极了铁牌接触尸血后显现的色泽。
"黎大人。"莫璃第一次褪去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眼底浮起层薄冰似的冷光,"城防图变阵需以活人血气为引,今日巳时......"她的低语被突然闯入的衙役打断。
来人禀报说停尸房七具无名尸首的右手食指全都不翼而飞,断口处结著晶莹的冰碴。
黎渊的掌心突然刺痛。
铁牌不知何时割破了皮肤,血珠滴在阵图缺失的阵眼位置,竟凝成朵蓝莲花。
他抬头时,莫璃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廊拐角,唯余半枚银针钉著片金箔,上面用胭脂写着"亥时三刻"。
更漏里的浮箭指向戌时末,库房檐角传来瓦片错动的轻响。
黎渊吹熄灯烛,看着月光将铜钱投影拉长成蝌蚪状的双尾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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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棂上那枚银针偏移了半寸,针孔里卡着丝不属于县衙任何人的孔雀蓝线头。
黎渊将孔雀蓝线头缠在指间,冰丝触感让他想起西域使团进贡的雪蚕锦。
寅时的梆子声还在回响,他踩着库房地砖的拖痕走到证物房,发现门槛内侧有半枚沾著朱砂的脚印——县衙发放的皂靴,尺码偏小。
卯时初刻,他蹲在灶房后巷查看泔水桶。
两片泡胀的牛皮纸粘在桶壁,隐约能辨出"玄影"二字的水印。
烧火杂役缩在墙角发抖:"张书吏昨夜来热过宵夜,说是替赵捕头当值......"
辰时三刻,黎渊在签押房堵住正在誊丳文书的张书吏。
这个瘦小男人后颈粘著片靛蓝色碎屑,与铁牌接触尸血后的色泽完全相同。
当他假装不经意碰翻砚台,张书吏跳起来时,腰间的钥匙串发出奇特的叮咚声——其中一枚铜钥齿痕倒生。
"昨日申时三刻,张兄在卷宗库核对西域案卷?"黎渊突然发问,手指轻叩檀木匣失踪后留下的空位。
案几边缘有道新鲜刮痕,木刺上勾著半根孔雀蓝丝线。
张书吏的喉结滚动三次才开口:"下官按赵捕头吩咐......"
"可赵捕头昨日在胭脂巷查案至戌时。"黎渊突然掀开他袖口,腕间三枚红点排成北斗状——与莫璃铜钱摆出的阵型完全一致。
书架阴影里传来重物坠地声,李仵作失手打翻了药箱,雄黄粉洒在张书吏靴尖的朱砂印上,腾起细小的青烟。
午时正,黎渊当着全衙人的面将证物摊在院中石案。
从张书吏住处搜出的玄影门密令被浸过尸油的烛火一烤,显现出栽赃莫璃的全盘计划。
赵捕头佩?哐啷落地:"他们竟想用三年前尸瘟案的阵图......"
莫璃倚著老槐树轻笑,指尖银针却将树皮刻出深痕。
当黎渊指出她袖中金疮药掺著西域贡品才有的沉水香时,她突然抛出个锦囊:"黎大人不妨查查三年前户部拨给永州府的赈灾银两去向。"
申时末,众人散去后的卷宗库重归寂静。
黎渊摩挲著檀木匣复刻品上的刻痕,发现与莫璃银鱼锁的纹路能严丝合缝地对上。
窗外飘来煎药的苦味,李仵作佝偻著背走过回廊,药罐里翻滚的苍耳子正是城西乱葬岗独有的品种。
戌时梆子响起时,莫璃出现在黎渊值房门口。
她卸去了惯用的银鱼锁,脖颈处露出半枚蓝莲花刺青:"大人可愿随我去认认城南义庄的老棺木?
那些棺材内侧的双尾蝌蚪纹......"
话未说完,赵捕头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黎渊迅速合上记录玄影门罪证的册子,却见莫璃指尖微动,将某样东西塞进了他砚台下的暗格。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她耳后的胎记上,那朵蓝莲花比初见时黯淡了许多。
更漏声里,城隍庙方向突然传来七声鸦啼。
莫璃袖中的银针匣发出蜂鸣,她转身时裙摆扫过黎渊案头,落下几粒闪著幽蓝荧光的砂砾——与铁牌割破他手掌时渗出的血珠颜色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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