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在潮湿的砖地上拖出暗红痕迹。
黎渊闭目听着更漏声,指腹反复摩挲青砖凹陷处——这是三日前他用碎瓷片刻下的守卫换防规律。
地牢霉味里忽然掺进一丝糖炒栗子的焦香,他嘴角微微扬起。
气窗传来三短一长的叩击声,小乞丐倒挂著探进脑袋,油纸包里的栗子还冒着热气:"三十个陶瓮里,七个装泥娃娃的都在西北角。"脏兮兮的指尖在砖面画出路线,"运冰车卯时经过暗河桥洞,车辙印比往日深三寸。"
黎渊掰开栗子的动作顿住。
冰窖暗道的赤小豆、冻梨汁腐蚀的铁链、突然加重的运冰车,这些线索在脑海中交织成网。
他蘸着栗子壳的焦灰在掌心画出黑市地图:"找莫姑娘,就说城隍庙的泥娃娃该晒晒月光。"
子时的梆子声混著犬吠传来时,莫璃的团扇已经挑开牢门铜锁。
她今日换了窄袖胡服,腰封暗袋鼓起的形状让黎渊想起黑市里见过的暴雨梨花针。"守卫两炷香后换岗。"她将衙役服抛过来,发间木簪闪过幽蓝光泽,"刘老板茶船亥时三刻泊在暗河码头。"
地下黑市的腐臭味比三日前更浓。
黎渊贴著潮湿的岩壁挪动,指尖突然触到某种粘腻液体——是冻梨汁混合著铁锈的痕迹。
莫璃突然按住他肩膀,前方拐角传来铁器碰撞声,七个戴着傩戏面具的守卫正在搬运陶瓮,瓮口封泥印着城隍庙特有的莲花纹。
"看车辙。"莫璃用唇语示意。
运冰车在青石板上压出的冰碴里,混著几缕靛青色丝线——正是失踪绣娘们领到的赈灾布料。
黎渊摸出小乞丐给的铜钱,屈指弹向远处堆叠的空木箱。
当啷声引得两个守卫前去查看,他趁机滚进运冰车底部,车轴残留的松脂沾上衣襟瞬间结成冰晶。
仓库铁门开合的间隙,黎渊看见三十个陶瓮整整齐齐码在西北角。
七个系著红绳的瓮口正在渗出浑浊水渍,在青砖地面汇成箭头形状指向通风口。
他模仿夜枭?声,暗处立即传来三声蟋蟀鸣响——是小乞丐说的暗号。
解开第三个陶瓮封泥时,铁链声突然在头顶炸响。
黎渊就势扑倒,玄铁链擦著后颈砸在陶瓮上,迸裂的陶片里露出半截靛青衣袖。
五个傩面人从横梁跃下,面具眼洞处闪著诡异的绿光。
"玄影大人要活的!"为首者甩出铁蒺藜网。
黎渊抓起冻梨砸向墙壁,爆裂的汁液溅到铁链上顿时泛起青烟。
趁著对方愣神,他踢翻陶瓮,滚出来的泥娃娃撞碎在铁网边缘,露出里面昏迷的孩童。
更多脚步声从走廊逼近。
黎渊扯下运冰车上的油布抛向烛台,腾起的火焰将铁蒺藜网烧得通红。
当守卫们被热浪逼退时,他突然听见瓦片碎裂的轻响——那是莫璃解决外围守卫的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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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刻仓库大门正在被推开,十二把淬毒弩箭的寒光已经对准他的眉心。
"黎先生不如猜猜,"戴着青铜傩面的首领踩住孩童苍白的手腕,"是这些泥娃娃先碎,还是你的骨头先断?"他身后二十个陶瓮?时开始渗水,水面倒映着仓库顶棚某处新鲜的裂痕,月光正从那里漏进来。
二十支弩机簧弦绷紧的吱嘎声中,莫璃的银线突然缠上横梁。
她借着丝线回弹的力道荡入仓库,裙裾翻飞间袖中射出十二枚银针,精准刺入弩手虎口。
淬毒弩箭应声落地时,黎渊已经抱起孩童滚向通风口。
"东南角烛台!"黎渊的喊声被铁链破空声盖住。
莫璃旋身踢翻烛架,燃烧的松脂泼在浸满冻梨汁的地面,瞬间腾起半人高的靛蓝色火墙。
五个傩面人慌忙后退,面具被火舌燎出焦痕。
黎渊趁机?下运冰车上的油毡布,冻梨汁腐蚀的铁链在布料包裹下发出刺啦声响。
他将铁链甩向西北角的陶瓮堆,七个系红绳的陶瓮应声而碎,昏迷的绣娘们裹着靛青布料滚落出来。
小乞丐留下的铜钱此刻派上用场——黎渊用钱缘割断绣娘腕间浸水的麻绳,发现绳结都是标准的漕运捆货结。
仓库大门突然被撞开,赵捕头的雁翎刀劈开最后两个傩面人的面具。
他身后十二名捕快举着火把,将仓库照得通明如昼。
当看到七个孩童和二十三名绣娘蜷缩在墙角时,赵捕头握刀的手微微发抖——那些失踪案卷宗上的画像,此刻正鲜活地与他眼前的面容重叠。
"运冰车底板有夹层。"黎渊用冻梨汁在青砖上画出暗格结构,"每月初七暗河涨潮,茶船吃水线会比平日高两寸。"他说著?开某个傩面人的衣襟,露出锁骨处赤豆大小的刺青,"这是漕帮惩戒叛徒的黥刑,但用朱砂混著铁锈刺的。"
赵捕头蹲下身查看刺青,粗粝的指腹抹过黥印时沾了层淡红。
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漕船倾覆案中,那个投河自尽的账房先生手腕也有类似痕迹。
火把摇曳的光影里,黎渊后背被铁蒺藜划破的伤口正在渗血,将衙役服染成深浅不一的暗色。
寅时的梆子声穿过黑市腐臭的空气,黎渊靠在县衙验尸房的松木桌旁,看莫璃用银针挑出他伤口里的铁锈。
窗棂外渐渐聚起百姓的私语声,当第一个绣娘的家眷哭着扑进院门时,赵捕头正将腰牌重重拍在案上。
"这是你的新腰牌。"铜制?牌上"总捕"二字还带着铸模的毛边,"刘老板茶船寅时三刻在码头起火,但货舱里只剩三十个空陶瓮。"赵捕头从怀中掏出半块莲花纹封泥,断面处能看到某种晶体的反光,"仵作在失踪孩童指甲缝里发现了这个。"
黎渊就著烛火转动封泥,晶体在光照下折射出七彩色泽。
他忽然想起黑市仓库顶棚漏下的月光——昨夜分明是朔月。
莫璃的团扇在这时轻点窗台,扇面残留的火药味与码头飘来的焦糊味混在一起,在黎渊鼻尖凝成冰冷的铁腥气。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县衙的滴水檐时,黎渊推开案头堆积的案卷。
他左手按著尚未愈合的伤口,右手笔锋悬在城防图上迟迟未落。
莫璃留下的木簪静静躺在砚台边,簪头雕刻的夜枭眼睛是用某种会发光的矿石嵌成,此刻在阴影中泛著幽幽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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