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楞间的黑影已缩成拳头大小,莫璃的银链在梁柱间绞了个空。
黎渊攥住她发凉的手腕,靴底碾过地上未干的黑水:"追。"
后院的枯井盖著块青石板,莫璃指尖抚过边缘的苔藓,突然屈指叩响三长两短。
井壁某块青砖应声凹陷,露出半截向下的石阶。
腐臭味混著霉味涌上来,黎渊用帕子掩住口鼻时,莫璃的裙角已消失在黑暗里。
"东南角有盏油灯。"她的声音在甬道里带着回响。
黎渊擦亮火折子的手顿了顿——墙上暗红符咒与棺材底的血符如出一辙,最末一笔都拖出蚯蚓状的突起,像是蘸着未干的血浆书写。
地窖中央的青铜鼎积著层油脂,鼎耳挂著串风干的婴胎。
黎渊用伞尖挑起鼎中残渣,几片金箔在腐肉间闪著微光:"和王员外胃里剖出来的金箔纹样相同。"
"但这里供奉的可不是财神。"莫璃的银链卷起供桌下的陶罐,罐身噸噸麻麻贴满黄符。
她突然侧耳倾听,链尾铃铛在死寂中炸响:"有人来了。"
赵捕头的皂靴碾碎井沿青苔时,黎渊正用镊子夹起鼎中金箔。
火把的光突然灌满地窖,照见墙上那些扭曲的符咒,几个年轻捕快当场扶著井沿呕吐。
"黎书吏好雅兴。"赵捕头踢开脚边的老鼠尸体,腰刀在供桌上砍出道裂痕,"带着姑娘钻地洞,是要给凶案现场添点风月?"
黎渊将金箔收入油纸包:"大人不妨细看这些金箔纹路,与漕运司去年失窃的官银印记......"
话未说完,莫璃突然扯动他的衣袖。
她蹲在西南角的阴影里,银链正缠着个漆木匣子。
匣盖开启的刹那,三枚刻着"戊寅"的青铜钉滚落在地——与黑影婴儿额间那枚一模一样。
赵捕头的嗤笑卡在喉咙里。
火光照亮匣中那叠泛黄的契书,最上面那张按著掌柜娘子的朱砂指印,日期正是十年前戊寅年惊蛰。
"劳烦赵大人掌灯。"黎渊突然将火把凑近墙面。
先前那些暗红符咒在高温下竟渗出靛青汁液,顺着砖缝汇聚成七道蜿蜒细线,与莫璃银链在地面拖出的痕迹完美重合。
莫璃的指甲突然掐进黎渊手臂。
她的银链不知何时缠住了供桌底下的暗格,拽出本裹着人皮的册子。
泛黄的纸页间飘落半片金箔,上面用血画著与王员外尸斑相同的莲花纹。
"戊寅年三月初七,子时献七窍玲珑心于坎位。"黎渊念出某页残缺的记载,指腹摩挲著页脚模糊的莲花印,"王员外暴毙那晚,卧房窗棂的积雪上也有这样的......"
地窖突然剧烈震动。
供桌上的陶罐接连炸裂,黑水喷溅处,墙面的靛青细线竟如活物般扭动起来。
赵捕头拽著两个捕快跌进青铜鼎,鼎中油脂泼洒在契书上,瞬间燃起幽绿的鬼火。
"是尸油!"莫璃甩出银链卷住黎渊的腰,借力跃向石阶。
链尾铃铛撞碎某个陶罐,倾泻的黑水里浮起团纠缠的发丝——每根发丝末端都系著片婴儿指甲盖大小的金箔。
赵捕头在浓烟中嘶吼:"姓黎的!这鬼东西......"
"劳烦大人将契书残页带回县衙。"黎渊把裹着人皮的册子塞进他怀里,指尖在"戊寅"二字上重重一点,"烦请查证十年前惊蛰日,漕运司的押运记录是否......"
井口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莫璃的银链如白蛇窜出地窖,却只卷回半片染血的襁褓布。
黎渊盯着布角暗绣的莲花纹,突然想起王员外尸身上那道贯穿心脏的伤口——伤口边缘的皮肉外翻,宛如一朵绽开的血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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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捕头抹了把脸上的黑灰,攥著册子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望向井口飘落的细雨,雨丝里似乎混著某种熟悉的腥甜味,像是王员外灵堂前那盆血水蒸发后的气息。
赵捕头捏着人皮册子的手指节发白,青石板外的雨丝斜斜漏进地窖。
黎渊用伞尖挑起襁褓布,莲花纹在火光下泛著诡异的釉光:"十年前漕运司的官银失窃案,王员外正是当时的见证人。"
"你的意思是......"赵捕头突然顿住。
潮湿的砖缝里传来指甲抓挠的声响,起初像是老鼠啮咬,渐渐变成闷在喉咙里的呜咽。
莫璃的银链擦著青铜鼎划过,鼎耳挂著的婴胎突然齐齐睁开空洞的眼窝。
"在东南角!"赵捕头的腰刀劈开蛛网,刀刃却嵌进石缝拔不出来。
黎渊举着火把贴近墙面,那些靛青细线不知何时已爬满整面墙,如同活过来的血管突突跳动。
莫璃突然踉跄著撞进他怀里,冰凉的指尖揪住他前襟:"有人在我耳边......呼气。"
地窖的温度骤然降低。
黎渊单手解下外袍裹住发抖的莫璃,火把映出她苍白的唇色:"是阴气塿鸣。
十年前布置这个阵法的人,在用怨气喂养某种东西。"他的靴跟碾过满地金箔,莲花纹在尸油里碎成残瓣。
呜咽声突然变成尖锐的哭嚎。
供桌下的暗格自动弹开,滚出个裹着红绸的陶埙。
赵捕头刚要伸手,黎渊的伞骨已挑开红绸——陶埙表面布满细小的牙印,吹口处沾著暗褐色的血痂。
"别碰!"莫璃突然挣开黎渊的怀抱,银链绞碎三个扑向赵捕头的黑影。
那些拳头大的黑影落地即化,却在石砖上蚀出莲花状的焦痕。
黎渊用油纸包住陶埙塞给赵捕头:"劳烦大人将此物呈给知县,就说......"
井口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哭嚎声戛然而止,地窖陷入死寂。
莫璃的银链缠住黎渊手腕:"东南巽位,三丈外有活人气息。"她指尖点在黎渊掌心画符,朱砂痣突然渗出细血珠。
黎渊反手握住她沁凉的手指,借着链尾铃铛的微光摸到墙根。
砖缝里的青苔竟结著层冰霜,他伞尖刺入的瞬间,冰霜下渗出暗红的液体——与王员外灵堂蜡烛滴落的血泪如出一辙。
回到县衙时已过三更。
黎渊将人皮册子铺在青石案上,烛火把莲花纹投影在窗纸。
莫璃蜷在太师椅里啃著冻梨,银链在案角盘成个圈:"戊寅年惊蛰,漕运司押运船队在黑水湾沉没,打捞起的官银箱里......"
"少了两箱金箔。"黎渊用镊子夹起半片金箔,对着烛光转动角度,"这些不是普通金饰,是刻着生辰八字的镇物。"他的笔尖在人皮纸上游走,将莲花纹拆解成梵文与殄文的混合体。
五更梆子响时,砚台里的朱砂已见底。
黎渊突然用镇纸压住被夜风吹乱的纸页——不同案件的金箔碎片在烛光下投射出的阴影,竟在墙面拼凑出完整的莲花图腾。
每片花瓣末端都缀著青铜钉的凹痕,花心处隐隐现出"玄"字残影。
莫璃的银链突然绷直。
她抓起案上冻梨砸向窗棂,果肉在窗纸破洞处溅开,外面空无一人。
黎渊的笔杆轻轻叩击"戊寅"二字:"十年前沉船案,上月王员外暴毙案,昨夜婴胎金箔案......"
晨光刺破窗纸时,墙角铜漏滴下第十八个时辰的水珠。
黎渊用最后半块金箔压住誊抄的噸文,泛黄的宣纸上赫然列著七组生辰八字——最早的那组对应的忌日,正是戊寅年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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