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在青砖地上拖出细长的影子,黎渊的皂靴碾过门槛缝隙里干涸的血痂。
城南胭脂铺的朱漆匾额斜挂在梁上,断裂处露出的木茬泛著青黑色,像是被什么利齿啃噬过。
莫璃的银链擦过他腰间佩刀,在满地碎瓷片上撞出细碎清音。
她弯腰拾起半截胭脂匣,孔雀蓝的漆面倒映着衙役手中摇晃的火把,忽明忽暗的光影里,几点暗红顺着匣子缝隙渗出来。
"掌柜娘子躺在棺材里开张?"赵捕头用刀鞘挑开垂落的素白帷幔,铜钱大小的尸斑正在妇人青灰色的脖颈上蔓延,"这些商贾倒是会挑时辰......"
黎渊的鹿皮手套停在棺椁边缘。
本该僵硬的尸体左手竟微微蜷曲,指甲缝里嵌著几缕靛青色丝线,与寿衣的月白色杭绸格格不入。
他示意夌仵作递来镊子,年过五旬的老仵作却盯着棺材底板发抖——那里用鲜血画著个倒悬的八卦,阴阳鱼的眼珠位置各钉著三寸铁钉。
"戌时三刻咽气,寅时发现尸身。"莫璃突然开口,指尖抚过棺木内侧的抓痕,"指甲折断七处,喉骨粉碎,但颈项表皮完好。"
赵捕头的嗤笑卡在喉咙里。
火把照亮棺材底部密密麻麻的符咒,那些暗红色纹路正在众人注视下缓慢蠕动,像是有生命般朝着尸体脚踝汇聚。
黎渊猛地扯开死者罗袜,脚踝处两圈紫黑淤痕赫然在目,形状恰似婴儿手掌。
古宅梁柱间传来瓦片碎裂声,二十余名衙役同时按住佩刀。
黎渊却将火把凑近尸体耳后,在跳动的光影里,一小片金箔正从逐渐膨胀的皮肤下凸出来。
"劳烦赵捕头清场。"他头也不抬地扯开验尸布,"烦请夌仵作记录——死者舌骨断裂方式与上个月漕运司书吏案相同,但......"
"但什么?"赵捕头的刀鞘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黎渊用银针挑起那枚金箔,针尖突然迸出几点幽蓝火花:"但那位书吏的棺材,此刻应当还在义庄停著。"
莫璃的银链突然绷直,链尾的铃铛无风自响。
黎渊顺着她视线望去,棺材底板那个倒悬八卦的阴鱼铁钉正在渗出黑水,滴落处腾起带着腥甜的薄雾。
夌仵作踉跄著后退,验尸录掉进雾气里,纸页瞬间卷曲发黄。
"寅时雨停后发现的尸体?"黎渊突然抓住衙役的腕子,"你进店时可曾闻到檀香?"
衙役的喉结上下滚动:"有...有的!
但掌柜娘子从来不用佛香......"
话未说完,古宅深处传来木门吱呀声。
赵捕头带人冲进去时,黎渊正蹲在东南角的砖缝前。
半块烧焦的葛布嵌在青苔里,边缘残留的符号与棺材底板如出一辙,只是多了道蜿蜒的墨痕。
"装神弄鬼!"赵捕头抬脚要碾,黎渊的链镖已抢先卷走布片。
两人视线相撞的刹那,所有火把同时熄灭。
浓稠的黑暗里响起瓷器破裂声,莫璃的银链擦著黎渊耳际掠过,击飞了某个袭来的物件。
婴儿啼哭从四面八方涌来,混著女人凄厉的尖笑。
当火折子重新亮起时,众人看见赵捕头的官服下摆钉著三枚生锈的长命锁,锁芯还沾著新鲜的乳痂。
黎渊将葛布残片收进油纸包,布面上未烧尽的符号在月光下泛著磷火般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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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璃弯腰拾起滚落脚边的瓷瓶,瓶底印着的"青州药行"字样正在渗出血珠。
寅时的梆子声从街角传来时,黎渊的案头已堆满泛黄的县志。
油灯将布片上的焦痕映成蛛网状,那些暗红符号在宣纸上拓出七种不同角度的折痕。
窗外飘进同僚的窃语,混著巡夜人灯笼扫过的光晕,在青砖地上碎成点点讥诮。
"装神弄鬼的玩意。"赵捕头故意把腰刀摔在门框上,震得案头茶盏里的涟漪都带着轻蔑,"上回说是水鬼索命,结果不过是个撑船的老汉。"
黎渊的指尖在"青州药行"的瓷瓶底纹上顿住。
铜灯树突然爆开灯花,莫璃的银链恰在此时卷来半盏冷茶,链尾铃铛撞散了他鬓角将落的汗珠。
"戌时三刻咽气,寅时现尸。"她指尖点在验尸录某处,袖口带起的风掀开县志里泛黄的一页——庆元十七年旱灾记载中,倒悬八卦的图案正压着"人牲"二字。
更漏声里突然炸开瓷器碎裂的脆响。
李仵作缩在廊柱后偷窥,手中的验尸录正簌簌发抖。
黎渊猛地扯开布片,未烧尽的焦痕里渗出靛青色粉末,沾在舌尖竟有铁锈腥气。
"寅时雨停后出现的檀香..."他突然抓起油纸伞,伞骨划破的月光里晃过莫璃微蹙的眉峰。
檐角铜铃被夜风撞得凌乱,二十三条青石阶在雨后的月光下泛著尸斑似的幽光。
古宅门楣上的封条已浸透夜露。
莫璃的银链在门槛处绷成直线,链尾铃铛震落的露珠里,倒映着东南角砖缝间新长的青苔——白日嵌著葛布的位置,此刻竟渗出暗红黏液。
黎渊的鹿皮靴踩过黏液时发出碾碎虫壳般的细响。
验尸布铺开的刹那,瓦当上的磷火突然聚成婴儿拳头大小,在他颈后投下冰冷的幽蓝。
莫璃的惊呼卡在喉间,银链擦着他耳际飞向梁柱,击落的尘灰里混著半片金箔——与尸体耳后那枚一模一样。
"有人改过地砖走向。"黎渊的伞柄敲击声在空屋里荡出回响,十七块青砖的叩击声竟有三处沉闷如击棺。
莫璃突然按住他手腕,掌心冷汗浸透的肌肤下,脉搏正追着某处传来的铜铃声狂跳。
暗格弹开的瞬间,腐臭混著檀香扑面而来。
三盏长明灯在密室四角摇曳,灯油里浮着的金箔拼成倒悬八卦。
黎渊的镊子刚触到灯芯,供桌上突然滚落个陶罐——罐口封泥印着漕运司的火漆,裂纹里渗出黑水,在地上画出与棺材底板相同的血符。
瓦片碎裂声从屋顶传来。
莫璃的银链在陶罐坠地前卷住它,链尾铃铛却被突然涌出的黑水腐蚀出蜂窝状孔洞。
黎渊抓起供桌上的签筒,竹签落地竟全部指向西北角的承尘——那里垂落的蛛网间,隐约可见半幅褪色的送子观音图。
"掌柜娘子十年前流过死胎。"黎渊用伞尖挑起蛛网,灰尘里抖落的黄符上,"戊寅"二字正被血迹晕染成狰狞的鬼脸。
莫璃突然踉跄著扶住供桌,银链在地面拖出的划痕里,慢慢渗出七道与死者指甲缝相同的靛青色丝线。
承尘突然传来木板弯曲的呻吟。
黎渊转身时,莫璃正死死盯着西北角梁柱的阴影,苍白的唇间漏出半声惊喘。
她的银链无风自动,链尾铃铛在死寂中炸开凄厉颤音,指向梁上某个正在融化的黑影——那东西有着婴儿的轮廓,额间却钉著三寸铁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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