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沈愿棠看了眼天色,锦衣夜行朝着琅嬛书铺走去。
晏杭临时收到消息,交代完手里的事情后不紧不慢的来到书铺,推门进去。
“来迟了,请城主恕罪。”
“无妨,那件事你得提前了。”
“提前?”晏杭狠皱起眉头,咬着唇上的死皮来回研磨,将一点点为难抿在唇间,“有变故?”
“恩。”
具体是什么变故,沈愿棠并没有多说,只是吩咐晏杭将那件事提前一些。
“可有为难之处?”
“我并非胆小怕事,只是确有一事为难已久,至今不得解。”
“说来听听。”沈愿棠靠着椅背轻轻端起茶闻了闻香气,摘下面具抿了两口。
夜色寂静
连窗外落下雪花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晏杭轻轻上前,附在沈愿棠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也有些犹豫。
说完后,先半跪在地:“此事是属下无能。”
这是晏杭第一次对着沈愿棠自称‘属下’,像是在承认自己某些方面的无能。
好看的手指次第落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慵懒的眉眼目光涣散落在远处。
沈愿棠就这样陷入了走神中,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东西。
雪落下的声音在耳边持续不断的响着,炭盆里的银碳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却一点烟气都没有。
等街上传来打更人的敲锣声时,沈愿棠才缓缓开口:“若对方不阻碍你行事,便无需理会。”
“是。”
“使团不日返程,要记得道别。”沈愿棠戴上面具扯过帽兜,又要隐入黑暗中。
将走时晏杭忽的喊住沈愿棠,叫了声‘姐’。
沈愿棠只是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的摆摆手:“小心行事。”
第二天晨起
沈愿棠收到了一支箭,箭上绑着一个小纸条,约她去小院见面。
那字迹有些陌生,不像是周远之的手笔。
但沈愿棠还是去赴约了,带着叁两剑。
远远的就瞧见院子周围站了一圈侍卫,院门打开,方便外人看到里边那夫妇二人。
沈愿棠刚要进院,守门侍卫拦住了她,要求交出剑器。
沈愿棠当即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迈步。
“沈城主留步!”身后传来清脆的巴掌声,还有小跑时带起的风声。
沈愿棠没停,继续向前,面具下的神情很冷。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粉嫩的身影绕过来展臂拦在身前:“沈城主!”
“有事?”
“还请借一步说话。”
沈愿棠掀起眼皮看向云臻,转过身往回走。
再进门的时候那个守门侍卫没有伸手阻拦。
只是面颊红了一大片。
看起来是云臻干的。
周远之坐在原处,微微仰头。
“周相别来无恙。”
“托沈城主的福,离死不远了。”
云臻跟着一块坐下,吩咐人上茶,收拾好之后退至百步之外:“沈姐姐。”
“本座是家中独女,没有妹妹。”
云臻咬着唇,眼眶晕染了一圈红意:“城主是阿翡的姐姐,自然也是本宫的姐姐。”
沈愿棠没有反驳,只是任红梅的艳丽铺满了眼底。
不过现在看来,这树的长势不怎么喜人。
“有话直说。”
那双也曾盛满四月里温柔春风的眸子静静看过来,却不知何时万树枯朽:“画溪。”
沈愿棠也看回去,摇头:“免谈。”
“为什么是她?她只是个还没有及笄的孩子。”
“为什么是云臻?我们明明立过约定。”
周远之愣住,移开了闪烁的目光:“这是两码事。”
沈愿棠也没有穷追不舍,将云臻挽在手臂上的手掌移开:“是永帝叫你来的?”
“陛下已经拟旨派礼部走流程了。”
“看起来南边的情况确实很需要兵力,永帝这步卖女求荣用的很熟练。”
此话一出,周远之和云臻齐齐尴尬。
云臻刚要伸出的手在半路又收回去,横在腰间卷动帕子。
依照云臻的脾气,放在平常肯定是要叉腰打骂。
可现在不能骂。
一是因为有求于人,毕竟周画溪是小姑子,这事总要沈愿棠抬手才行。
二来沈愿棠身份地位高,要是被骂生气了直接动手,可不会有人为云臻出气。
这些弯弯绕绕,云臻还是明白一点的。
“沈城主,画溪还小,和亲是不是等几年更好?把规矩学全了,才能打理好后宫。”
沈愿棠偏头,垂下视线:“公主可知道贵妃被送来和亲时才多大?您的陛下难道不能再等几年?贵妃几时曾坐上贵妃之位?”
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云臻低了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公主不知道,周相爷总该知道吧?”
“十四岁至永国,入宫即为专宠,初封妃,次年生女,晋贵妃,三年降子,太后赐封号:慧。”
“半字不错。”沈愿棠屈指,一抹气劲弹向梅花树,击落一片洋洋洒洒的红。
沈愿棠看着那片红,眸底的神色越发深沉:“周相不必担心,阿翡很喜欢画溪,他们会很恩爱的。”
周远之跟着沈愿棠起身的动作仰头,眸子闪了闪,渐有祈求之色:“老夫人年纪大了,经不起离别之苦。”
“和亲乃两国邦交之事,你家老妇人该叩谢皇恩让画溪有此功德。”
沈愿棠油盐不进,皱着眉头继续反驳。
只是她也有些不忍。
亲人离别之苦沈愿棠经受过太多,父亲、母亲、师父、姑姑,一个个在她眼前离开。
纵使后来有的还能重逢,可失去的那些团圆时刻是不能弥补的。
失去了长大的过程,失去了每个节日的团圆,怎么都补不回来。
那抹动摇刚从眸底闪过,面前的蓝色衣衫忽然间弯了双膝。
七尺男儿跪倒在面前,饶是沈愿棠受过了那么些人的跪拜,晃了神。
云臻一愣,慌忙伸手去扶,那身躯平时看起来枯瘦无骨,现下却难以撼动半分。
“夫君你快起来,你干嘛啊,我去求父皇我们不借兵了,别跪好不好?”
周远之没有起身,伸出手将云臻揽在怀里阻止了她的动作,依旧固执的跪在原地:“我求你。”
沈愿棠看着那片沾满泥土的衣角,眼神渐渐变得微妙。
片刻后,一甩袖子进了梅林。
眼不见心不烦。
早就料到周远之会来求,但是没想到姿态会放的这样低。
沈愿棠站在秋千边,伸出手指缓缓摸上秋千的绳子,思绪随着秋千的摇晃也跟着飘远。
选定周画溪,本就是专门用来对付周远之的。
可是现在,云臻和周远之的感情这样身后,沈愿棠反而有些拿不准自己的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