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味着法国与俄国的决裂。◎
在异国首都说出这件事本身就意味着极大的风险,麦尔西及时制止了自己的舌头。
他慌忙摇头:“殿下,这很危险。不行,绝对不行——至少您绝对不行!”
特蕾西亚女王在他们出发前专门找他密谈过,充满忧虑地对他说:“麦尔西,我这个小女儿一向顽皮,容易闯祸。虽然我感觉她这次似乎与以往并不一样,但还是十分担心……”
“我将她的安危托付给您了,伯爵先生。”
麦尔西觉得自己简直和公主调换了位置——就算奥地利真在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在俄罗斯混乱的国内政局中插上一脚,也应该是自己在其中斡旋,而非年仅七岁的公主。
上帝啊!麦尔西恨不得现在就把小公主塞到雪橇里拉回奥地利。
他就说,这段时间小公主怎么这么乖巧,完全不像之前听说的那样离经叛道——没想到是在酝酿这么危险的事!
安塔妮亚早已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于是摆出了一副天使般乖巧的笑脸,温声软语地说:“麦尔西大人,不是您想的那样,您放心好了。”
她当然不会掺和进异国的政变阴谋中。
她只是喜欢叶卡捷琳娜皇后,经常黏在她身边,与她一起吃点心、聊天而已——小孩子的事,怎么能叫阴谋呢?
麦尔西伯爵被自己的猜想吓得非同小可,他的心跳还没平息下来,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门口忽然被人敲响了。
他只得赶紧噤声,又警告地看了一眼安塔妮亚——小公主已经飞快地收起了枪,此刻正摇晃着两条小短腿,快乐地享用精致水晶小盏里的葡萄果冻,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来的人是俄国宫廷礼宾官。
“皇帝陛下为庆祝俄罗斯和普鲁士之间的友好,将在今晚举行盛大宴会,邀请神圣罗马帝国安塔妮亚大公爵小姐及麦尔西伯爵光临。”
“俄普友好?”麦尔西立刻从中捕捉到了一个不祥的关键词,怀疑地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沙皇陛下是何时与普鲁士商议的,为什么我们作为俄罗斯的盟友,并没有得到事先的知会?”
奥地利与普鲁士交战已有六年,俄罗斯明明和奥地利站在同一边。
礼宾官面带歉意地鞠了一躬:“很抱歉,皇帝陛下在晚宴上才会宣布。”
“岂有此理!”麦尔西怒火上涌。
他早就打听到,此前奥地利使团的车队抵达时被赶到偏门去由皇后迎接,就是因为俄国皇帝让他们为普鲁士迟到的车队让位。
这已经十分无礼,但无论如何,皇后在名义上也能算俄国最高统治者,这口气他忍了。
而眼下看来,彼得三世似乎还要做远比这更过分的事。
麦尔西顾不得再教育小公主,忙不迭地去找法国大使了。
……
晚宴前,达官显贵及各国使节都已应邀来到宴会厅。晚宴尚未开始,大家在玩一种叫做“打战场”的赌|博游戏。这是彼得三世的最爱。
沙皇本人身穿盛装,皇冠歪歪斜斜地戴在头上,一边埋头在铺着祖母绿天鹅绒的赌台上兴奋地看着筹码滚动,一边还在对瑞典大使说话:“瑞典也必须同普鲁士签订和约!”
瑞典大使的眉毛微妙地皱了皱,但极有教养地装作没有听见。
这时,赌台四周传来一阵欢呼喝彩声——法国大使这一把输给了彼得三世的叔叔荷尔斯泰。
彼得三世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男爵先生,您可是被老对手打败啦!”
法国大使伯列太利男爵是武将出身,此前曾在德国战场上与荷尔斯泰交手。
他本就已对此次晚宴相当不快,听到皇帝的话更是涨红了脸:“我相信,无论是我本人还是法国,此后都不会同荷尔斯泰先生交手了。”
彼得三世却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仿佛恶作剧得逞一般得意地说道:“您来之前,西班牙也打败了!”
几分钟之前,西班牙大使阿里莫多瓦尔伯爵刚刚输了一局。
法国大使脸上的笑意减退了。他淡淡地说:“请原谅我不能苟同。陛下,一旦法国和西班牙联合起来,力量将势不可挡。”
彼得三世却满不在乎地大笑起来,阴阳怪气地反问:“真的吗?真的吗?”
这是他的的国度,他的宫廷,他想怎样就怎样!他一个不高兴,还可以把这些外国大使都拉下去砍头!
麦尔西伯爵在旁边的赌台上严肃地看着这一幕,没有发话。
而安塔妮亚挨着叶卡捷琳娜皇后,坐在赌台外围的小沙发上——小孩子自然不能参与赌台上的活动——安安静静地吃着黑麦南瓜小饼干,冷眼旁观这一出闹剧。
彼得三世真像一个蹦来跳去的小丑啊。
相比起来,当了自己多年丈夫的路易十六居然算得上乖巧又有礼貌了,她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法国大使整理了一下领结,正色道:“陛下,您曾经承诺忠于联盟的原则。我想,如果陛下能够继续忠于自己应尽的责任和原则,那我们法国、西班牙和奥地利一定会感到很安心。”
听到这话,彼得三世勃然大怒:“那么,男爵先生,我现在就向您宣布,我要与普鲁士缔结和约!我已经和伟大的普鲁士国王腓特烈讲和!”
法国、西班牙和奥地利三位大使神色凝重地互相看了一眼。
很明显,新任沙皇已经毫无诚信地公开撕毁了此前与他们签署的《南方条约》。
麦尔西伯爵的脸色尤其难看。
原本普鲁士发动战争,法国、奥地利和俄罗斯联合起来围攻反抗,让普鲁士在最近几年吃尽了苦头,已近强弩之末。他们眼看就要获胜了!
如今俄罗斯突然倒戈,或许对南方的法国影响没有那么大,但对直接处于俄罗斯和普鲁士夹击范围内的奥地利来说,不啻于决定性的打击。
而奥地利的屈辱,普鲁士几十年前入侵强占的西里西亚还没有收回来!
“我们也要缔结和约,陛下。”法国大使语调冷冷,“不过,我们和陛下一样,也需要符合盟国利益的和约。”
“随便你们吧!”彼得三世从鼻子里哼一声,“与我无关。我是一个军人,不喜欢开玩笑。”他随即转身而去。
法国大使在他身后面色平静地举起了酒杯,微微倾过杯口示意:“陛下,您该明白,我是法国在这里的代表——您对我说什么,我都会向法兰西国王陛下禀报的。”
场面的气氛顿时凝滞了一瞬。
在场的诸多资深外交官都明白,这是典型的外交话术,委婉而体面,却绝对不容轻视。
它意味着法国与俄国的决裂。
彼得三世对场内气氛的微妙视而不见,大笑着举起一大杯伏特加:“在这美好的夜晚,让我们一起快乐地宴饮吧!这是多么适合饮酒作乐的时刻啊!”
绝对适合,特别是对彼得来说,多年来压在他头上的女皇的驾崩简直为此填上了最好的彩头。安塔妮亚微微眯起眼。
皇帝走到普鲁士公使面前,哈哈笑道:“为我们的主人,伟大的普鲁士国王的健康干杯!”
随后,他又向英国大使遥遥举起酒杯:“我亲爱的朋友,干杯!”
英国大使凯伊特回应了一个会心的微笑,两人同时将酒喝下——完全无视了刚好在两人中间位置,此时已经脸色铁青的法国大使。
“哦对了,”彼得三世忽然走到人群边缘,拉住了一个笑嘻嘻的女人——这女人穿着缀满珍珠和钻石的华服,颜色鲜艳得刺眼,眼睛歪斜,满脸雀斑,实在难以称得上美。
安塔妮亚之前已经悄悄打听到,这便是彼得的新欢。他为这位侍女神魂颠倒,或许是因为他自己因得过天花而毁容,而在同样面目丑陋的女人身上找到了难得的共鸣。
“尊敬的各位来宾!”彼得拉着女人的手走到人群中间,“我很高兴地宣布,我和我亲爱的伊丽莎白将会在圣彼得和圣保罗日举行婚礼!”
外国使节们还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俄国国内的宾客们一片哗然。
暂且不说皇帝即位之前已经娶妻,按理已有皇后,而且皇后正坐在大厅中——大家都知道这位沙皇早晚要废了她的。
单说婚礼的日期,就有非常大的问题——圣彼得和圣保罗日是圣徒斋戒期的最后一天,按照俄国国教东正教的礼仪,斋戒期间绝对不可举行婚礼。
“哦——我明白。”彼得哈哈笑了两声,将手掌往下压了压,“东正教不喜欢这样——但路德教对此完全没有问题啊!”
“朋友们,是时候摒弃老旧的教会传统,像我们德国的兄弟们一样,拥抱先进的新教了!这一点,我还要感谢我亲爱的兄弟,新任普鲁士驻俄罗斯公使的指点呢!”
还未等人群发出别的声音,彼得三世挥挥手:“鸣放礼炮!”
值日军官们立即顺着楼梯传令下去:“鸣放礼炮!鸣放礼炮!”
隆隆的炮声中,皇帝满面笑容,“各位,让我们连饮三杯!”
“第一杯,祝皇室成员身体健康!”
“第二杯,祝俄普两国关系重修旧好!”
“第三杯,祝欧洲繁荣和平!”
各国使节大多原本便站在大厅中,坐着的人也纷纷站起来干杯——刚刚经历了不快的几位大使也勉强接受了皇帝的祝酒词。
大家似乎都自动忽略了皇帝在祝酒词之前说的那些荒唐的话。反正这位沙皇幼稚得像孩子,许多话都可以当他是在放屁。
但安塔妮亚没有动——因为她身边的叶卡捷琳娜皇后没有动。
皇后坐在原处,只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香槟,就放下了酒杯。
整个大厅里满是酒杯相碰的清脆玻璃声、俄国名流与各国外交官的说笑声以及宫廷乐队奏响的,砰砰的礼炮声中是一片欢乐的喧嚣,似乎没有人注意到皇后在角落默默地坐着,不发一语。
可就在这时,一名在宫廷剧团中扮演骑士的俊秀金发青年在皇帝身边俯下身,笑嘻嘻地说了句什么。
彼得一挑眉毛看了他一眼,随后冷笑一声,将目光投向了这边。
安塔妮亚微微眯起了眼睛。
彼得勾勾手指,让那青年凑过去对他说了几句什么,然后面带不耐烦地摆摆手。
青年随即穿过人群,向她们走过来。
这青年其实生得极好,高眉深目,一双淡褐色的眼睛勾勒着姣好的轮廓,加上走起路来姿态优雅、风度翩翩,穿上那一身骑士装便自然而然地让人想到中世纪骑士与公主的浪漫故事来。
可他越来越近的身影却仿佛带来了一种不祥的气息。
青年终于走到皇后旁边,“殿下。”
他躬下身,似笑非笑地对叶卡捷琳娜说,“皇帝陛下问您,为什么您不喝伏特加?”
“大家在为皇室的健康干杯的时候,您为什么不愿意站起来?”
作者有话说:
脑补彼得三世振臂高呼:MAKE RUSSIA GREAT AG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