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见他。
可闭上眼睛,胸腔里那颗心的跳动却是如此的清晰。
记忆倒回到多年以前的春天。
她第一次学习骑马,从马背上摔下时,也是他奋不顾身的扑来,接住了她,将她护在怀里。
还因为摔断了腿,休养了整整一年。
书画说从前从未见过她喝醉过,那是因为她本就不爱饮酒。
只是后来他常常带她去醉音阁玩儿。
而那栋酒楼,鲜少有人知道,它是罗廷昭赠予她,满十二周岁的生辰贺礼。
从此,她便开始爱上了酿酒。
而玄祁最爱的葡萄酒,其实是她和罗廷昭一起酿制出来的。
此后风靡整个洛阳城,成了无数达官显贵的最爱。
他占据了她前世整个学术研究生涯,这一世,过往数年的回忆里也都是他。
那一日的吻,是诀别,也是割舍。
可他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她最狼狈的时候。
腰间被一只大手紧箍,湖水冲不散那股熟悉的气息,紧紧将她缠绕。
闭着眼,她却能感觉到他好像很着急。
不断拍着她的脸。
楚流薇的桎梏已经被解开,可湖水太冷,她手脚都已经麻木,再也挣扎不动了。
某一瞬间,她甚至在想,如果就这样闭上眼睛,会不会醒来就回到了现代世界。
这里的所有,都是一场梦。
现代世界虽然爸爸妈妈不在了,但她还有其他亲人,还有导师同学……
胡思乱想之间,她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好像灵魂出窍了一般,悬浮于冰冷的湖水之中。
看着红衣墨发的少年,嘴唇被冻的发紫,拚命抱着她往上游。
楚流薇也被随后跳进水里的太监救了起来。
“娘娘,快,快去宣太医。”
看到浮出水面的人,书画喜极而泣,可是触及一旁那道玄色身影,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陛下刚刚来了。
就在罗家二公子跳进水里去救娘娘没多久。
“楚姐姐,怎么只救了贵妃娘娘,楚姐姐也掉进水里了。”
仇嫣然哭哭啼啼的伏在玄祁脚边,哀哀戚戚。
“陛下,臣妾求您,一定要为楚姐姐和贵妃娘娘做主啊。
隆冬季节,怎么会有这么多蛇,一定是有包藏祸心之人故意为之。”
那些蛇的尸首都还躺在雪地里,看的人头皮发麻。
甚至其中还有毒蛇。
仇嫣然心中暗恨,究竟是谁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们如果真被毒蛇给咬了,那背后之人就是一箭三雕。
如果只伤了贵妃,那她和楚流薇十有八成就会是替罪羊。
更歹毒的是,罗家二公子居然在这种时候出现了。
还亲自跳进湖里,救起了贵妃。
而偏偏陛下也被引了过来,看到了这一幕。
这是要置贵妃于死地啊!
仇嫣然心里有些幸灾乐祸,也有些担忧。
但她从不后悔适才在危急关头推了楚流薇那一把。
“陛下~”
正要再说些什么时,莫名感到一阵阴冷,她下意识浑身抖了下,仰头去看圣颜。
却发现对方的目光始终落在另一处。
她低下眸,擦了擦眼角的泪,悄悄望了过去。
原来是贵妃已经被救上了岸。
莹白的小脸倒在男人臂弯,随后被宫女接了过去,裹着厚厚的披风。
双目紧闭,湿发凌乱,像是昏死了过去一般。
另一边湖面上,楚流薇也被救出了水面,但却还醒著,正扑腾的厉害。
可陛下却一眼都不曾留意她。
只看着贵妃,但脚步却未动。
“太医还没到吗?”
玄祁开了口,漆黑的瞳?里倒映着幽幽烛光。
雪落在他的长睫上,衬的那双眼格外的凉薄。
仇嫣然莫名不敢再吭声了。
另一头,罗廷昭的理智也已经回笼,跟着跳下水像是下意识的行为。
他走出宴席,也只是因为有人传话,说她有危险。
他知道这可能是陷阱,但是万一呢?
这果然是陷阱,可他也不后悔。
少年一双含情目此刻缓慢垂下,缕缕发丝结了层冰晶。
他没再去看那人一眼,只是转过身,走到了天子面前。
跪下认罪。
“微臣酒醉,惊扰了各位娘娘。
是微臣之罪,恳请陛下治罪。 ”
圣洁的雪花落在他弯下的脊梁上。
红衣染雪,墨发苍白。
玄祁淡漠的眉眼闪过一丝阴翳,像是雪地下,冰湖边,月光撒下的影。
阴冷潮湿。
“爱卿何罪之有?
朕还要感谢爱卿,救了朕的爱妃。”
“微臣不敢,醉酒是微臣之过,惊扰了娘娘们更是大错,微臣甘愿领罚。”
罗廷昭跪地俯首,像是最忠心的臣子。
玄祁却觉的他这样子,似曾相识。
曾经罗定冶好像也是这般跪他的父皇的。
“爱卿既有此觉悟,那就领二十军棍好了。”
说著,玄祁向前走了几步。
与罗廷昭擦肩而过的瞬间又停下,微微低头,手掌落在罗廷昭肩上,拂去了落雪。
罗廷昭没有抬头,只听见耳边响起天子意味深长的话语。
“瞧瞧这一身湿的,下次可要切记,莫要再醉酒…误事。
下去领罚吧!”
说完,那道玄色身影便已离开。
此时楚流薇已经被救上了岸,裹着大氅 ,哆嗦著扑进了玄祁怀里。
“陛下,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是有人推了臣妾,臣妾踉跄了一下,就被贵妃拉着掉进了湖里。
臣妾好冷,差点儿就要死掉了。
臣妾以为臣妾会再也见不到陛下。”
楚流薇双手环抱在玄祁腰间,说著说著,不知为何小腹传来一阵剧痛。
那张妩媚的俏脸也更加苍白。
玄祁扶住怀里人的肩膀,将人微微推开。
这会儿功夫太医终于到了。
前后脚,星参带着一名太医,楚流薇身边的贴身宫女紫苏带着另一名太医。
今个儿是除夕,太医属当值的太医也就这二人。
玄祁和星参对视了眼。
星参先一步带着身后之人来到了郁献音身边。
“温太医,您可要仔细著些,贵妃娘娘金尊玉贵,容不得半点儿闪失。”
“大内官放心,微臣必定尽心竭力,为贵妃娘娘医治。”
没错,过年还在加班的人正是温熙和。
他年轻又是新人,除夕夜谁愿意继续当值。
这活可不就落在了年轻人身上。
不过对此温熙和也求之不得。
他更庆幸今晚是他当值。
手指隔着手帕落在少女纤细雪白的手腕上,清俊的眉宇渐渐皱起。
半晌不见回禀,不远处的玄祁手微微紧攥,随后大步走了过来。
楚流薇正在被另一名太医,张择机诊脉。
看见陛下要离开,她张了张嘴,可腹部实在疼的厉害。
仇嫣然守在一旁,目光追随着那道玄色身影。
眼睁睁看着陛下去了贵妃身边。
仇嫣然垂下眼眸,转而看向眼前的太医。
这是自己人。
“张太医,楚姐姐身体如何?我瞧她疼的厉害。”
张择机年轻板正,可这会儿似乎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难题。
“楚婕妤她…本就因为多年习舞,为保持纤瘦的体型过度节食,使用香料,以至于葵水稀薄,不易有孕。
如今又逢葵水将至,却泡了湖水,以至寒气入体,宫寒难孕,怕是于子嗣上,会更加艰难。”
张择机这话一出口,楚流薇顿时傻眼了。
“你什么意思?什么?于子嗣上更加艰难?
你个庸医,一定是在危言耸听。
陛下,你要为臣妾做主,臣妾不信,臣妾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为陛下孕育皇嗣啊陛下……”
大悲之下,楚流薇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再加上受寒刺激,当场就晕了过去。
耳边终于清静了。
玄祁混不在意的想着。
眼帘微垂,看着温熙和为少女施针。
“来人,把楚婕妤送回去,尽力诊治。”
“是。”
昏死过去的楚流薇被人抬了起来,仇嫣然跟在一旁。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眼。
只见年轻的天子蹲下了身,将还在昏迷中的贵妃抱了起来。
啧!还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她又看向另一边。
原本地上跪着的红衣少年,不知何时也已经离去。
新雪覆蓋了原本下跪的痕迹。
那些蛇首也被天子身边的人处理了个干净。
仇嫣然叹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回到楚流薇身上。
想起太医的话,心底忍不住的乐。
楚流薇自己生不了孩子,想必一定会设法抱养。
若是推宫女上位,那为何不能是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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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介意和楚流薇塿同抚养孩子。
毕竟这后宫里还藏着一条毒蛇,凭她自己,连陛下的宠爱都得不到,谈何怀孕。
心中百转千回过后,仇嫣然眼眶更红了,紧紧握著楚流薇耷拉的手,指挥着一众宫人。
“你们都给我小心着些,别摔了楚姐姐。”
声音逐渐远去,御花园里的一场大戏落幕。
长乐宫宴会还在继续。
不受丝毫影响。
……
除夕夜守岁是习俗,只可惜一整晚郁献音都不曾醒来。
发了高热,人像是陷入了梦魇之中,口中不断呢喃。
玄祁就这么坐在床榻边,一整晚都没有合眼。
直到天光大亮,温度才终于降了下来。
书画递上温凉的毛?,玄祁拿在手中,附身轻落在郁献音的额头上。
床榻上的人儿似乎说了句什么。
玄祁眉梢微动,贴近几分,目光落在少女脸上。
拿着毛?的手忽然收紧。
“陛下。”
这时星参从外面走了进来,面带急色。
“三位辅臣请旨求见,说前线有急报传来。”
闻言,玄祁眼珠子动了动。
手指轻滑过少女的唇,探了进去,压住了那截软舌。
他不喜欢她刚刚唤的那个名字。
“为朕更衣。”
“是。”
星参早就备好了。
伺候着玄祁换上朝服,戴上冕冠后,圣驾很快离开了关雎宫。
没留下一句话。
……
太极殿西堂里。
玄真,陈群,罗定冶手持笏板,各不相言。
大司马玄真独自站在大殿左侧,罗定冶站在右侧。
陈群是站哪边都不合适。
毕竟这两人一个是他妻子的亲堂兄,一个是他女儿的公爹。
“陛下到——”
玄祁走进来时,便注意到陈群站在了大殿正中央。
他的三位辅臣之间的距离都能再站好几个人了。
“臣,拜见陛下。”*3
“平身。”
龙椅上,玄祁隔着旒冕看殿下的几人。
三人手持笏板,跪在地上,低着头,看不太清楚表情。
“是什么样的急报,让三位爱卿一起过来了?”
玄真抢先一步站了出来。
“臣接到急报,西梁派出将军陆良,攻打我皖南。
另有噸报传来,鄱城太守周全,因被西梁帝猜忌,意欲举鄱城一郡,投降我北周。
只是他兵力不足,又担心被陆良围剿,请求我北周出兵接应。”
玄真话音落下。
另一边始终垂著眉眼的罗定冶眉心微不可见的一蹙。
“西梁太守拿着一郡土地投降?
这是好事儿。”玄祁勾唇,视线扫过三人,“关键派谁,前去接应呢?”
玄真闻言一马当先。
“此破西梁之良机,臣愿亲往。”
“启禀陛下。”罗定冶适时站了出来,“此事需当谨慎,恐是诈降之术。”
玄真一听不乐意了。
“陛下,臣有确切证据。
西梁探子来报,西梁帝猜忌周全。
一月之内十数次派尚书郎噸探,到周全处查究,极尽刁难之事。
周全被逼着剪发谢罪,惶惶不可终日。
故而,臣以为请降多半是真。”
玄真说完撇了眼罗定冶,冷笑一声,“罗尚书心思多疑,畏缩不前,倘若错失良机,你担待得起吗?”
罗定冶被嘲讽也不恼,沉吟片刻后,恭敬回复道:
“陛下,大司马探查到的消息未必全是真,尤其西梁狡诈,那陆良更是多谋善变。
还请陛下明察。”
被夹击在中间的陈群,听着他二人你来我往,脑袋垂的更低了。
玄祁看着这三人,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
旒冕轻轻晃动。
“陈爱卿以为如何?”
被点到名字的陈群先是一愣,而后抿了抿嘴。
“回陛下,臣不懂军事,但……臣觉的,罗尚书所言有理。
小心驶得万年船,陛下还需慎重。”
此话一出,玄真顺时间瞪大了眼睛,瞧着自家这个堂妹夫,真真是腐儒。
“陈御史既然不懂军事,那就少说为好,慎言慎行。”
这下,陈群又缩了回去。
玄祁眯了眯眼,看了眼低着头的罗定冶。
“大司马素来坐镇东南,既然你以为是良机,那就派兵前去接应吧。
朕让你做主将,率十万大军直下旬阳。”
玄真听完心中一喜。
可还没来得及谢恩,便又听到天子小儿道:
“罗尚书也有领兵作战的经验,行事稳妥,善察人心,朕派你为副将。
引兵五万,从汉水下江陵,两路并进。”
罗定冶心底一沉。
不过最先替他开口拒绝的是玄真。
“陛下,罗尚书虽领过兵,但作战经验不足,上次长亭之战中,更是犯了治军不严之罪,如何能再次领军。”
玄祁不言。
听着罗定冶一个劲的推脱。
“启禀陛下,臣以为大司马所言有理。
臣为将,只恐怕误国,万不敢领命。”
这话倒是合了玄真的心思。
龙椅上年轻的天子却笑了,盯着罗定冶,反问道。
“要是朕没记错的话,尚书年少的时候曾经写过兵法十辩。
现在有了领兵出战的机会,怎么反倒不敢了呢?”
罗定冶眼底一片凝重,再三推脱。
“回禀陛下,此一战,并非纸上谈兵,臣惶恐。
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玄真很满意罗定冶的识趣。
但玄祁很不高兴。
光打在他的脸上,旒冕遮住了他的眸。
阴影之下,双目冷漠。
君威莫测。
“朕意义已决,你若怕延误战事,那就老老实实的听大司马调遣。”
这句话玄真爱听。
他看了眼罗定冶,冷哼了声,倒也没再说什么。
罗定冶腰弯的更低了,笏板举高,挡住了脸,似是妥协。
“陛下既有命,臣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只是臣有一请求。”
“说。”
玄祁闭了闭眼,昨晚一夜未睡,太阳穴突突的疼。
“臣请陛下,允贾忠为大司马副将。”
罗定冶冷不丁提及的这位,是三朝老将,深受武帝信任,一心为国,居功甚伟。
只是年岁上去了,武帝死后,便逐渐淡出前朝之争。
最最重要的是,贾忠看不惯玄真,两人可谓是针尖对麦芒。
所以这会儿玄真就差跳起来反对了。
“陛下,满朝皆知,臣与贾忠不合,罗尚书这分明是在故意为难臣。”
玄祁这会儿,才觉的有意思了许多。
他看向罗定冶,而后目光又转向玄真,缓缓起身。
金銮殿上。
居高临下。
“他难为你,你可以杀了他。
你难为他,也瞒不过朕。
传旨,封贾忠为督军。”
说完,玄祁便直接转身离去。
星参余光扫过呐呐不敢言的三位辅臣,阴柔美丽的脸上闪过一抹讥讽,而后紧跟天子步伐离开。
这些老臣呐,就是心思太多。
总以为陛下年轻好拿捏。
“陛下,尚未用早膳,可还是去贵妃那里?”
出了太极殿西堂,入目是满地积雪。
玄祁站在阶梯上,抬头看了看还在飘着小雪的天空,而后回头看向星参,长眉淡漠。
“她若醒了,告诉朕一声。
朕头疼,也没胃口,回昭阳殿睡觉去。”
昭阳殿是天子寝宫。
可自从贵妃入了宫,陛下几乎夜夜留宿关雎宫,今天却……
“要不请太医来瞧瞧,别是昨晚在湖边被风吹到了?”
“不用。”刚拒绝,玄祁忽然想到了什么,话音一转,又改了口。
“传那位温太医,让他来吧!”
“是,奴这就去安排。”
“不急,让他先照顾著贵妃,等贵妃醒了再传他来,
朕先回去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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