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各降一级的消息传至各宫时,有人心虚不甘,有人愤怒疑惑。
景阳宫里。
楚流薇狠狠砸碎了茶杯壶具。
凉掉的茶水四溅,落在了仇嫣然的裙摆上。
“本宫要去找陛下,为什么好端端的降位,本宫做错了什么?
一定是皇后那个贱人跟陛下说了什么,不然为什么陛下刚从长秋宫离开,就让人传旨。
还有贵妃,凭什么贵妃没有被降位。”
楚流薇这些天一门心思在学习新舞蹈,就等著跳给陛下看呢,结果还没开始邀宠就被罚了。
不过仇嫣然此刻的心情也好不了哪里去。
尤其刚刚还差点被砸到。
可她却不能像楚流薇那样肆意发泄。
本来后宫里就只有她位份最低,结果现在直接成了御女。
若是再进新人,那她这个潜邸旧人岂非随便一个人都能将她踩在脚底。
况且她本来就什么都没做。
最多只是在发现段清月那个蠢货的小动作后,顺水推舟了一波。
难道陛下发现了?
降位便是警告?
可也不对啊。
楚流薇,李文莹,潘雪茹呢?
难道她们手脚也不干净?
“娘娘息怒,事出必有因,娘娘好好想想,莫不是不小心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得罪了皇后和贵妃?”
仇嫣然眼底隐含探究的看向眼前娇滴滴的美人。
楚流薇瞪了她一眼,“皇后那么虚伪,指不定在背后怎么诋毁陷害本宫,还用着本宫得罪?”
“那,贵妃呢?”
仇嫣然继续问道。
楚流薇轻轻蹙眉,下巴微抬,“本宫就见过她一面,及笄宴上,本宫冲她翻了个白眼,她不至于那般小气吧?”
仇嫣然:……
贵妃脾气也这么不好吗?
“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了?
娘娘再好好想想?臣妾也是担心娘娘被他人给利用了。”
仇嫣然那张不出彩的脸上满是担忧,姿态也放的很低。
楚流薇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妩媚的水眸中溢出几分懊悔来。
“偏殿里那个贱人身边死了个宫女,就是那晚翻墙去向皇后高密那个。
你说是不是被皇后发现是本宫做的,然后告诉了陛下?”
仇嫣然倒没想到是这件事。
可皇宫里死个宫女太监再寻常不过,就算陛下要惩治,那也是只惩治楚流薇一个人。
不过若真是因为这件事,让楚流薇被降位,而她自己被降位,是因为在段清月背后推波助澜的缘故?
可潘雪茹和李文莹呢?
“这事,臣妾也说不准。
但如果真的是因为此事,那陛下处罚娘娘和臣妾倒是找到了原因。
可李…李宝林也被降了位份,陛下若是为她出头,那不该补偿她吗?
何故也降了她的位份?除非……”
仇嫣然话说到一半,引导著楚流薇往下想。
“除非,那个贱人也做了惹陛下生气的事。
哼!本宫就知道她不老实。”
怒火中烧,仿佛所有的气愤都找到了发泄点。
只见楚流薇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一脸张扬跋扈。
“紫苏,本宫丢了支金簪,去给本宫搜,尤其是好好搜一搜华云殿。”
“是。”
一行人气势汹汹。
路上看见这一幕的宫女太监纷纷低头,只当做不知。
毕竟在景阳宫,楚婕妤才是主位。
哪怕被降位了,也没人敢拦。
当然,主要还是华云殿那位病殃殃的,又不得宠,一看就没有前途。
指不定哪天就没了。
他们可不想做下一个寒露,神不知鬼不觉的掉进湖里被淹死。
“你们做什么?主子的东西岂容你们乱碰!”
华云殿里。
原本正因为自己被降位而伤心的李文莹,眼睁睁看着一群人闯了进来,开始到处乱翻。
她抄写的陛下的诗词都丢在了地上。
另一位贴身宫女霜降正在试图阻拦。
不过当看到正殿那位的身影后,顿时脊背一凉,像是哑巴了一样。
她想起了好姐妹寒露。
寒露忠心耿耿,死的凄惨,可主子却一心只为陛下不来看她而伤心。
真让人心寒。
“是本宫指使的他们,本宫最爱的簪子丢了,那可是以前陛下赏赐的。
本宫其他地方都搜遍了,只剩下你这华云殿。
不让搜,那就是心虚。”
楚流薇那双妩媚的眼里此刻满是厌恶和恶意。
仇嫣然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床榻上脸色苍白,好似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般的女人,缓缓垂下了眸。
“宫中规矩,九嫔之上才能自称本宫。
姐姐又无协理六宫之权,就算丢了东西,也该找皇后娘娘做主才对。”
李文莹温婉多情的眼眸动了动,语气很轻,很柔。
可这副作态,还有说出口的话,却让楚流薇恨不得撕了她。
尤其被提起降位之事,简直就是在戳她的心。
“不用在这里装无辜,更不用拿皇后来压我,如果我冤枉了你,那我会自己去跟陛下请罪。”
几乎是话音刚落下,紫苏就捧著一支簪子走了过来。
“主子,找到了,就藏在妆奁里面。”
李文莹闻言,柔弱的身躯摇摇欲坠。
“子虚乌有。”
“证据在此,看你如何狡辩。”楚流薇勾唇冷笑,洋洋得意的看着人,“来人,把她给我拽下来。”
“你们不能碰我,我是陛下的女人,我和陛下一起长大……”
“把她的嘴给我堵上。”
看着厌恶之人的狼狈之态,楚流薇心里才稍稍舒坦了一些。
一旁的仇嫣然低头不语,但在心底里觉的自己对李文莹的怀疑根本就是高看了对方。
李文莹没这个脑子。
那,潘雪茹呢?
这些年不管是在潜邸,还是入了宫,都始终不争不抢,人淡如菊,她又究竟做了什么,惹恼了陛下?
……
景阳宫里的惨叫声没能传出去。
但甘泉宫外倒是能清楚听见大皇子的哭闹声。
还有潘美人的呜咽。
“母妃,我要母妃~”
“祾儿乖,母妃会去求你父皇,准许母妃多去看你的。”
潘雪茹心中惊恐又怨恨。
她担心陛下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惩罚他们母子分离。
可她的祾儿才四岁啊。
?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庆安宫。
可段清月心虚极了,也没敢再去找皇后,只想低调再低调,生怕陛下会再降下别的惩罚。
也怕贵妃会报复她。
总之这场后宫地震,似乎真的将所有人都给镇住了。
直到年下,都没人再敢做什么。
后宫里风平浪静。
只关雎宫一枝独秀。
不过前朝却不甚太平。
大概是因为没有外敌来犯,所以就格外容易起内讧。
不过只要无伤大雅,玄祁一般不会去管。
若真何时这些人勾连起来了他才该睡不着。
造纸之事也进展顺利。
除夕至,辞旧迎新,洛阳城内一片欣欣向荣。
瑞雪兆丰年。
积雪覆蓋了琉璃瓦,夜幕低垂时,护城河畔灯笼高高挂起。
长乐宫里,烛火通明。
君臣共饮。
案上名酒热炙,腊味野珍,殿角箜篌悠悠。
帝后妃并肩而坐,皇后身着绀色芾衣,眉目端庄,坐在玄祁把手边。
郁献音坐在玄祁左手边。
云鬓高绾,碧玉簪和玉步摇两相映衬,桃花石头枕镶嵌的水滴玛瑙坠在眉心,更添娇艳之色。
以团蝶和合欢花为图案的烟雾凤尾裙,裙摆宽大,犹如凤尾般摇曳生姿。
若是旁人这般装扮,定然压不住这份华丽。
但帝王身侧那张绝色面容,是满殿金辉都会成为陪衬的存在。
?样也紧紧抓着无数人的眼睛。
只是没人敢光明正大的看。
因为那份美丽,独属于天子。
大殿之下,坐在罗定冶身边的罗廷昭,缓缓垂下了眸。
罗廷煜看了弟弟一眼。
陈婉柔坐在夫君身侧,看着高台之上受尽君恩的少女,再想起自家小叔子,只觉得一阵唏嘘怅然。
那一日口口声声告诉她已经想开了的少年,越来越沉默,而哭着狼狈离开的少女却好像已经彻底走出来了。
陈婉柔想,或许家里也该再为子让说一门亲事了。
不然若是再有人掀起流言,那对谁都不好。
“怎么愈发嘴馋贪杯了?”
上座传来陛下的声音。
陈婉柔抬起头看过去,只见年轻的天子正侧着身,在与他的宠妃耳语。
那般旁若无人,无所顾忌。
陈婉柔又朝另一边的皇后看去,果然对方眼底潜藏着落寞。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便是积怨于一身。
陈婉柔垂下眸,发自内心的希望这位年轻的君主真的能护住郁家小妹。
不然,子让大抵是不会置其于不顾的。
可一个是天子后妃,一个是辅臣之子,他们绝不能再有牵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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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则便是灭顶之灾。
“朕的葡萄酒,都快被你喝光了。”
上座的天子捏了捏身边人的手,目光触及那么雪白细颈上缠绕着的一根红线时,一双淡漠的眼似乎都炙热了几分。
玄祁最爱,床笫之间,看见曾经被他戴在指间的玉扳指,在那片温软雪玉之间跳动。
紧紧贴着她的心口。
就好像他每动一下,她的心也会跟着跳动,加快。
那种掌控感,让人沉迷。
“陛下坐拥江山,难道还怕养不起一个小小女子吗,何至于这般小气?”
郁献音莞尔,仰头饮完了杯中剩下的酒。
“慢点儿喝,喝的急容易醉人。
今夜是除夕,朕还要和你一起守岁!”
玄祁伸出手在郁献音背后顺了顺,丝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
毕竟如今人尽皆知,他独宠于贵妃。
“是有些醉了,我想先回去睡一会儿,头晕。”
少女脸颊泛著粉晕,轻拽着他的手指,声音软软的。
像是真的醉了。
玄祁目光微动,靠近几分,像是在耳鬓厮磨。
“那你先回去。
晚上等朕去找你,我们一起守岁。”
他说著伸出手看了眼书画手中的白狐轻裘。
“给朕。”
书画闻言小步上前,恭敬的双手奉上。
玄祁接过,为郁献音披上,仔细的系好带子,连同兜帽一起带上。
毛绒绒的一圈白狐狸毛,映衬着她粉嫩的娇颜,让人看到无端心软。
玄祁手指微顿,手背在少女脸侧轻轻滑过。
“去吧,路上小心些。”
“嗯。”
郁献音起身,下意识看向殿下坐着的家人。
她看到爹爹翁翁哥哥嫂嫂都好好的,嫂嫂的肚子也大了些。
小时候在家时,她守岁犯困,都是哥哥把她抱回去的。
后来,和她一起守岁的人,多了一个。
眼前好像出现了重影,但郁献音始终都记得。
不能去看那个人。
是他先不要她的。
她该早忘了从前的所有。
怎么莫名又想起来了呢?
不能再想了。
这酒真讨厌。
“娘娘小心。”
脚步凌乱的少女身子微晃,星参下意识扶住了娇人,然后交给了书画。
“多谢大内官。”
“不用。”
阴柔俊美的大内官垂下了眸,手指微动,指间那抹软腻让他轻皱起了眉。
然而下一刻似是察觉到什么,他抬起了头。
天子在看他。
两人对视了眼。
玄祁收回目光,目送著那道身影离开。
星参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身影。
外面的雪还在下。
天好像更冷了。
雪花愈大,层叠的屋瓦已经被雪层蒙住。
瓦楞和滴水檐下凝结出参差透明的冰层,顺着檐瓦垂挂而下,凌空凝出一根根尖锥似的冰柱来。
在昏黄的烛光下,闪烁著晶莹的光芒。
脚下积雪咯吱咯吱作响。
郁献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冷风一吹,酒意好像更浓了。
她想,她今晚喝的是有些多了。
多到让人心里难受。
“娘娘果真像陛下说的,愈发馋嘴贪杯了。
从前也不见您爱喝葡萄酒,这还是奴婢第一次见您喝醉呢!”
书画搀扶在侧。
在宫里过的第一个年,虽然不及在府中时温馨,但好在宫宴开始之前,陛下特地准许娘娘和家人相见。
“奴婢今日瞧着,老太爷气色更好了。
少夫人肚子倒是比寻常妇人大一些,算算日子,大约今年秋天,府上就能再添一位小少爷或是小小姐。”
书画一路絮絮叨叨。
书棋话不多,搀扶在另一侧,眼睛一直留意着脚下。
行至御花园时,她耳朵微动,听到身后似乎有脚步声在靠近。
“贵妃留步。”
是楚流薇。
身后还跟着仇嫣然。
郁献音眯了眯眼,转身看过去,而后目光转向一侧波光粼粼的湖面。
月光晃的人头晕。
半晌没人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
仇嫣然?了?楚流薇的袖子,两人这才屈膝行了礼。
“臣妾请贵妃娘娘安。”*2
“…起来吧,有事?”
此刻的郁献音半醉半醒,心情还不大好,语气显得有些冷淡。
这在楚流薇看来便是高傲,恃宠而骄,瞧不起她。
一瞬间嫉妒愤怒一拥而起。
这段时间的冷落她真是受够了。
陛下独宠贵妃,还分了宫权给贵妃,若再这样下去,这日子还有什么指望。
她绝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想到今天的计划,楚流薇心头大定。
“臣妾有要事禀报贵妃,事关陛下,还请娘娘屏退左右。”
楚流薇好似很笃定,她一定会好奇,答应。
郁献音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没忍住轻笑了声。
“本宫是有些醉了,但不是傻了。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样的道理本宫还是懂的。”
郁献音很直白的表明,我不信任你,怕你害我。
楚流薇一时间愣住了,哪有这样的。
一旁的仇嫣然也深感意外,她一直觉的贵妃是心思深沉,善于伪装之人。
不然怎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笼络住陛下的心?
还从皇后手中夺走了一半宫权。
是的,等得知皇后丢了一半宫权后,她就意识到,她们的降位和皇后无关。
至于潘雪茹到底做了什么,她还没查清楚,但是贵妃作为得利者,一定不无辜。
能让陛下为了她处置她们这些潜邸老人,甚至还牵?到了皇嗣。
足以见得贵妃心机深沉,手段高明。
可为什么说话能如此直白?
仇嫣然看向傻愣住的楚流薇,心底暗骂一声,站了出来,态度恭敬道。
“贵妃娘娘博学多识,许是误会了什么。
楚姐姐只是发现了一件秘事,涉及陛下和娘娘您,楚姐姐不忍您被蒙在鼓里,这才……”
“啊啊啊!”
十分突兀的,楚流薇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夜空。
“蛇!有蛇!”
仇嫣然脑袋一空,看着眼前纷乱的场景,脚步下意识移动。
“保护贵妃!”
“娘娘小心!”
“啊!救命啊!”
楚流薇拚命闪躲著。
地上密密麻麻有胳膊粗的几条蛇婈移的速度飞快。
书画将郁献音护在身后,书棋等人驱赶着蛇。
楚流薇被吓的花枝乱颤,抬头却看到贵妃被好好保护着,蛇好像也只往她身边爬。
顿时间一股恶意从心底升起。
“贵妃娘娘救命。”
楚流薇横冲直撞,说来也怪,她往哪里走,蛇就往哪里去。
花花绿绿的蛇鳞在月光下格外瘆人。
郁献音只觉的那股酒意都散了,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最怕软体动物,尤其是蛇。
“娘娘别怕。”
书画看了眼不小心被咬的书棋,急的都快哭了。
大冬天的洛阳城哪来的这么多的蛇?
“娘娘,奴婢来保护你。”
书画也怕蛇,但还是硬著头皮开始用脚驱赶。
密密麻麻中一条绿色的小蛇猛地窜了过来,郁献音下意识后退半步。
“贵妃娘娘小心。”
“娘娘!!”
扑通扑通两声,两道身影坠入湖中。
仇嫣然扑到岸边,满目惊慌。
书棋嘴唇已经开始发紫,手脚麻木。
暗处一道身影刚要露面,便看见已经有人跳入了湖中。
而此刻冰冷的湖面之下。
郁献音正被满眼惊惧的楚流薇死死缠着。
那么瘦的人,力气却出奇的大。
她怎么都挣不开。
除夕的湖水冷的刺骨,仰头好像还能看见明亮的月光,以及那个……踏月而来之人。
朱红色的长袍撕裂了浮雪,少年高挑的马尾在水中飞舞。
那张脸越来越清晰。
有一瞬间,郁献音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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