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四年(1935)四十九岁(1 / 1)

高语罕年谱 王军 2315 字 4个月前

1月28日

在上海写诗:“苍茫倚剑独哀吟,偶泄天灵自吐吞。眼底战场应有我,哪堪憔悴作诗人!”

5月23日

为韩衍《韩蓍伯先生遗著》作序:“当时军中有一韩,北虏闻之心胆寒。笔尖鬼哭走风雷,眼底光芒澈肺肝。苍髯如戟老战士,天摇地动当前立。眼到口到手亦到,诗奇文奇行益奇!漫说冤亲有平等,哪知敌我不两立!果真遇狙同安岭,血花飞溅满江城!呜呼!先生之言已实践:愿以其身为蓐荐!(注一)为校遗编配心史。(注二)诗卷长留天地间!(注三)”

“先生的思想既如是之奇特,所以他的文学天才,也就真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神气。先生的文字精悍锋利,一字一刀,而他的蕴藏之美,又可以在近代文学上独具风格;而且他善于运用语录体,再进一步,便是极出色的白话文。假使他在五四运动时代还生存,那文学革命的急先锋,一定不只是陈(独秀)胡(适之)两人。他的白话文,一定表现出最优秀的形式与最光彩的精神。单就这一点说,先生之牺牲太早,也是中国文化运动上莫大的损失!”

蓍伯先生之诗之所以前无古人者,除却他的天才的创造力,还有以下三种原因:第一,他虽是一个天才的诗人,然绝不轻于作诗,不像一般烂污文人摇笔即来,不轻故不滥,不滥故诗兴之发也必有所不得已,所谓‘言之不足,故长言之;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先生之诗真足以感发兴起,皆是到了“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时候的神来之品。第二,因不滥故用力专而用思精,始能如杜老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始能如‘李杜文章在光芒万丈长’!第三,他承袭了古今伟大诗人的极可宝贵的遗产,取精用宏,故能兼诸家之长而又空所依傍。此绝非我个人阿其所好之言,试以韩诗与古今名家作品比较研究,便知愚言之非诬。这是蓍伯先生在古今诗人中或中国文学史足以自豪的地方!

“还有一层:诗人不独要以文采自见,也不独是做一个革命的歌者,尤贵乎把他的天才的作品与革命的实践打成一片,蓍伯先生正是这样一个革命的诗人!不但他的诗文足以俯视当世,睥睨前人,而他的实践的革命精神与组织的能力,更足以典型百世。他说:‘生平饥困至缸无粒米,不以置念,惟作一书,对缄既毕,无邮资购贴印花,日徘徊于邮筒之侧,觉四海八荒之风云,斯时皆助我凄咽!’”

“这是真的,我和先生共事时,从来没有听他发过牢骚,起什么身世之感,又从没有看见过他因穷促不堪而露出什么失望的神气。他常说:‘我从来不曾叹过气’。我再重说一遍:这是真的。其铭砚词有曰:破山得龙腹出肝,人世磨墨沧海干,置之沸鼎生微寒!其诗若此,其文若此,其为人也亦若此。呜呼!吾尚何言!王灵皋一九三五年五月廿三日写于上海横风斜雨之楼。”

夏天

开始译述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概论》,六月而毕,并作长序一篇叙述黑格尔之学与马克思之异同,兼答胡适先生对于辩证法的批评。本打算早些发表,因为李季其时正在写《我的生平》,他们的观点是相同的,所讨论的题目也有许多相同的,如达尔文主义如实验主义等等。高语罕认为李季的读书之勤,用力之专,运思之深,均为朋辈中所仅有。自己要等待读了李季的著作,方行问世。

《文章评选》由上海大光书局出版。原名《文章及其作法》。

10月5日

和九七老人马相伯先生初次见面。马相伯在他的小客厅里进早餐。早餐很简单:两个鸡蛋打碎,用开水冲一大碗;吃完后,再进苦咖啡一杯,佐以饼干少许;末了,则进水果(香蕉)一枚。高语罕问马相伯,中餐与晚餐吃什么东西。马相伯回答和早餐一样。马相伯起居虽须人扶持,耳朵亦不大方便,然而精神却很饱满,和他谈起话来,还是滔滔不断,并时做手势以助其语气。两人谈墨索里尼的算盘。

10月8日

与马相伯谈华侨。

10月9日

与马相伯谈曾国藩、左宗棠、胡文忠、李文忠。

10月10日

听马相伯谈袁世凯之为人。

10月12日

听马相伯谈上下相蒙的事例。

10月13日

听马相伯谈德俄之战与日俄之战。

10月14日

与马相伯谈在上海开的全国运动会。

10月15日

与马相伯谈中西学术。

10月15日

听马相伯谈幼年生活。

10月16日

听马相伯谈获得神学博士学位以后。

10月17日

听马相伯谈杨谷山孝廉服官秘诀。

10月18日

马相伯谈研究中国的古文,自然要以《左传》为第一部好书。它的好处在什么样的体格都完备,什么样的美都有。有时候大气磅礴,真似长江大河;有时候细针密线,又似天衣无缝;有时挖苦得刺人骨髓;有时同人辩驳又语妙天下。此种谨严巧妙,几夺天工的文章,不但在过去的文言文当中,视为宗匠;即现在做白话文,也应当奉为圭阜,至少要把它的不朽处承袭将来。高语罕说,《左传》文字前半部与后半部简直两样。前半部的局势谨严,后半部的气度恢宏。马相伯反问是什么道理?高语罕回答,或许是春秋前一期还是封建经济时期,局度还限干部落的比较狭小的范围中,到了后来,经济发展,交通日繁,商业资本形成,已开战国之局,故其为文亦变而为浩瀚雄伟。马相伯点头称赞,左氏与司马迁之文与李、杜之诗,真是百读不厌。李太白的天马行空的天才,真是“黄河之水天上来”,但是他的诗却不能学,我们亦不教后生去学他。杜工部的天才不亚于李白,而他的性格却与李不同,他处处要积极救世救国,悲天悯人,而他的诗又字字句句用力,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他的诗也是无美不备,细腻处真是“美人细腻熨帖平,裁缝灭尽针线迹”。意境高妙处,却又是“想入非非”。我们虽然学不到他,其实更不必死板地模仿他,然而它确实是中国文学上一个极好的模范。不过杜诗虽是千古不朽之作,而他的赋却就一无可取。于此已可窥见文学与实际社会生活密切的关系。

10月19日

听马相伯谈高丽情形。

10月20日

听马相伯谈袁世凯与丁汝昌。

10月21日

听马相伯谈“和百十来个鸡毛帚周旋”。

10月22日

听马相伯谈辛亥革命后南京政府第一个黄花岗纪念日。

10月23日

听马相伯谈从高丽回国以后。

10月24日

听马相伯谈刘铭传与张之洞。

10月25日

听马相伯谈其昌洋行与招商局。

10月26日

听马相伯谈借款问题。

10月28日

听马相伯谈巴黎的金刚钻与南京。

10月29日

听马相伯谈拿破仑第三的政变。

10月30日

听马相伯谈蔡元培先生与二十四个学生学拉丁文。

10月31日

听马相伯谈“从震旦到复旦”。

11月1日

听马相伯谈意阿战争中的面面观。

11月1日

听马相伯谈关于震旦与复旦种种。

11月2日

听马相伯谈犹太人问题。

11月4日

听马相伯谈宪法总题。

11月5日

听马相伯谈新货币政策之后果。

11月6日

听马相伯谈闵妃之死。

11月7日

听马相伯谈郑孝胥与溥仪。

11月9日

听马相伯再论政府的货币政策。

11月11日

听马相伯谈拿破仑的军事天才。

11月12日

听马相伯谈儿童时代的幻想与儿童教育。

11月13日

听马相伯谈经学与月亮。

11月14日

听马相伯谈杜甫的描写天才。

11月15日

与马相伯谈心理、创世纪、天圆地方等问题。

11月15日

与马相伯谈其三弟马建忠。

11月16日

听马相伯谈孔教所给予中国的影响。

11月18日

听马相伯谈孔教所给予社会的影响。

11月19日

听马相伯谈说谎。

11月20日

听马相伯谈关于货币之发行与现金储藏问题。

11月21日

听马相伯谈他的孩提时代、宇宙观及家教。

11月22日

听马相伯杂谈镍、袁世凯杀子、中国的小说及中国文字的短处。

11月23日

与马相伯谈being的问题。

11月23日

听马相伯谈西洋人给我们的教训和中国人的心理。

11月24日

与马相伯谈being的问题。

11月25日

听马相伯谈清末外交界的趣闻。

11月26日

听马相伯谈菲律宾的独立。

11月27日

听马相伯谈中国各大学教授所应做的事。

11月28日

听马相伯谈中西各国元首学问上的比较。

11月29日

听马相伯谈欧美的社会学者和历史学家应当到中国来研究。

11月2日

听马相伯谈生物学上的亲善现象。

12月3日

听马相伯谈“大局”与被骗现象。

12月3日

听马相伯谈中国人的演说。

12月4日

听马相伯谈中国人应该知道国家是什么。

12月5日

听马相伯谈“所谓文化”问题。

12月7日

听马相伯杂谈胡适、买办头脑、磕头请安等问题。

12月9日

听马相伯再谈国家问题。

12月10日

听马相伯三谈国家问题。

12月11日

与马相伯杂谈。

12月13日

与马相伯谈好学生问题。

12月14日

与马相伯谈“怯懦”与“残酷”。

12月17日

与马相伯谈胜败的关头。

12月18日

与马相伯谈所谓礼教问题。

12月19日

与马相伯再谈所谓礼教问题。

12月21日

与马相伯三谈所谓礼教问题。

马相伯对蒋介石的内外政策多所批评。譬如当时国民党正在制订宪法,马相伯却说那是自欺欺人。

“马相伯:宪法的第一任务在规定人民的权利与义务,然而现在的宪法,本来就不是由人民大众的意思来写成的。至于非依法律不得怎样怎样的法律,更是由少数人任意规定的,于宪法上所许给人民的自由平等,都可由少数人订定一种法律把它取消得一干二净。”

“现在一般人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国家,如何能以建设真正的国家,如何能保全国家,又如何能以产生一种完美的国家的最高法典(宪法)?”

语罕在文末附记:“某所记老人所谈,容有未尽,然而大旨如是,绝无差池,记者执笔时绝不敢参加个人成见增损删润于其间,亦不敢以我见而有所去取,盖左史之职也。”[马相伯口述、王瑞霖执笔:《一日一谈》,第90-92页。]

再如,蒋介石当时正在亲自出马提倡“新生活运动”,一时全国到处尊孔,党国要人纷纷出面鼓吹“礼教”。马相伯连续多次谈话对此大加批评,《一日一谈》的最后三篇文章即是谈所谓“礼教”问题:

“他们提倡礼教,自有他们的用意,因为他们心目中总横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糊涂主意,以为提倡礼教便可使中国人民俯首帖耳,听他们摆布。这么一来,他们便可稳坐江山,子孙万世,实则大错特错!”

“所以我说果真实行礼教,则第一个受裁判的绝不是我们人民,乃是‘监守自盗’、‘知法犯法’的若干人!”

诸如此类言论,为国民政府所难接受。蒋介石曾当面告诫于右任,“你的先生闹得实在太凶了”!

是年

《益世报》的“一日一谈”因政府之通告而停刊,旋又为南宁《民国日报》继续发表“一日一谈”。“老先生每逢和我谈话,非常高兴,他的宗教上和政治上的见解,自然不能强同,但是他那一种对于国家民族的热烈的深爱,真是使我们许多中年人和青年人惭愧死。”

冬天

天津的《益世报》(中国天主教的机关报)特开一栏“九七老人的一日一谈”,请马相伯每日发表一篇谈话,时间长达三个月,特邀高语罕为执笔记者,当时化名“王瑞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