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以来就出现了“VP不”式，而后“否”“未”“非”等陆续进入“VP-neg”格式[11]。“VP-neg”诸式中，以“VP不”式的出现最早，使用频率最高，“VP无”式的出现最晚；但是恰恰是“无”字后来取代“不”并彻底语法化为语气词“麽”，这是什么原因呢？

吴福祥认为“无”进入“VP-neg”式是为了解决问语和答语、肯定形式和否定形式之间的不对称矛盾，这一观点当可以肯定，同时也表明“不”处于半虚化状态[12]。我们也发现了很多这方面的例证，如：

（14）心有是非不？答：无。心有去来处不？答：无。心有青黄赤白不？答：无。心有住处不？答：心无住处。和尚言：心既无住，知心无住不？答：知。知不知？答：知。（唐·神会《神会和尚禅话录》[13]）

但是吴福祥的观点只能解释“无”对“不”的替换，却不能充分解释何以“无”的语法化能够最终完成。相较于“不”，它的优势在哪？我们尝试从语义和句法两方面作一个简单分析。

“不”在汉语史上一直是一个对动词性结构进行否定的主要否定副词，即使出现在“VP不”式反复问句中，语义上“不”后往往隐含了一个“VP”，因而仍可看作是对其前“VP”的否定，“VP不”也可以变换为“VP不VP”。后来“不”开始虚化，否定意味逐渐减弱，疑问语气逐渐增强，但是在人们的语言心理中，“不”总带有或弱或强的否定意味（参见第三章）。“无”最初是一个动词，为“有”的反面，常与名词构成“无NP”，或者直接否定“有”，构成“无有（NP）”，这时的“无”已经虚化为副词。南北朝以来，“无”开始进入反复问格式，构成“有（NP）无？”，语义上“无”也是对“有”的否定。而后随着词义泛化，“无”前的动词不限于“有”，而扩大到一般动词，同时“无”的句法地位也逐渐提升到整个小句。

“不”与“无”的语义和句法功能差异表现在：在反复问句“VP-neg”中，“不”和“无”都可以对前面的“VP”进行否定，但是在非“VP-neg”格式中，两词的组合能力和出现频率却有着天壤之别。“不VP”在汉语史上一直盛行，无论在何时也要远远多于“VP不”；反观“无”呢，汉语史上一直罕见“无VP”式，也罕见“VP无VP”式。也就是说，在对动词性结构进行否定上，“不”要远远强于“无”，这正是“不”与“无”的语义和句法功能差异所在。比如“还到顶上不”可以变换为“还到顶上无”，也可以变换为“还到顶上不到顶上”，却不能变换为“还到顶上无到顶上”。两者的差异表现在“VP-neg”式中就是：“VP不”中的“不”在否定动词的同时兼而提出一个反项供人选择，而“无”更多地只是提出一个反项供人选择。

关于“不”与“无”的语义和句法功能差异，还可以从它们的历时发展中找到答案。宋代以来，很多反复问句“VP无”式重新被“VP不”所取代，这正表明“不”对动词的否定具有“无”所没有的优势，而这一优势在“否定词→疑问语气词”的演变过程中却又是最大的劣势，因而“无”取代“不”并最终演变为语气词“麽”就成为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