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从否定词演变为语气词,这一过程既是它词义泛化,同时也是“VP无”句式主观性逐渐增加的过程。这点从句式分化的结果可以看出:反复问句→反复问句、是非问句、测度问句、反诘问句,这四种句式的主观性差异较大,反复问句属于典型的有疑而问,疑问程度很高,问话时也不带倾向性;其他三者句式的疑问程度则都较反复问句要低,且带有不同程度的倾向性。关于“无”演变为语气词的机制和原理,杨永龙讨论得比较深入[9],主要如下:
词义泛化。“无”秦汉时期多用于“有”前,在中古译经中,出现了较多“有N+无”式,如前面例(1)的“有剧我者无”。入唐以来,“无”使用范围扩大,前面的动词从“有”扩展到“存、在”等存在义动词,并进而扩大到其他非静态动词。如“知尔素多山水兴,此回归去更来无?”(刘商《送刘寰北归》)中唐以后,“无”的语义进一步泛化,组合能力进一步提高,“无”的辖域扩展到“Aux+V(O)”(Aux即auxiliary,与时、体、态有关的助动词、副词等)。如“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问刘十九》)至此,“无”的否定域从“有”的宾语,进而到存在义动词、其他动词,再到这个小句,随着时间的推移,否定的层级逐渐提高;句法上,“无”的组合能力逐渐增强,结构层次逐渐向句子层面提升,并最终演变为语气词。
主观化。从中性问到无疑而问。最早的“有+N+无”属于典型的反复问句,不带有言者的倾向性,疑问程度非常高。如“舍利弗复问女:‘有佛法无有佛法,有异无?’”(西晋·竺法护《佛说阿阇贳王女阿术达菩萨经》)后来,“VP无”式慢慢带有了一定的倾向性,尤其当VP前有能够反映言者主观态度的助动词时更明显。如“江城多暇日,能寄八行无?”(权德舆《送孔江州》)而后“VP无”开始可以表示测度问,言者对答案往往已有所知,因而疑问程度很低,言者的倾向性非常明显,典型的句式为“莫……无”。如“拟提社酒携村妓,擅入朱门莫怪无?”(白居易《令公南庄花柳正盛欲偷一赏先寄》)当言者为了表达比较强烈的感情色彩时,往往采用反诘句,这属于无疑而问,这时的“无”已经彻底丧失了否定意味,而表达言者的主观性。如“向佛未出世时体会,尚自不得一个半个,是伊与摩,驴年得一个半个摩?”(《祖堂集》卷十四)“无”主观性的增强是一个渐变的过程,不同等级构成一个连续统(continuum)。
功能扩展。与词义泛化、主观性增强相伴随的就是“无”的功能扩展:不带有倾向性的真性问→带有一定倾向性的真性问→有较大倾向性的测度问→倾向性很强的反诘问。这是一个语法化斜坡(cline),后一种功能出现的同时,前一种功能并没有消失。《祖堂集》中“VP摩”的“摩”四种功能都具有。
有意思的是,最近梁银峰对杨文提出了一些质疑。他认为,尽管句末“无”本身经历了一个由实到虚的语法化过程,但很大程度上,“VP无”是受“VP不/未/非”格式的类推产生的(唐代前后),而此时的“不”已经分化为语气词和否定词,因此“无”进入“VP-neg”式之后,也相应地分化为语气词和否定词。因为无法以“VP-不”式中的“V”(是不是一般行为动词)判定“不”的性质,这样也就无法以“VP-无”中的“V”的性质(是不是一般行为动词)作为判断“无”是否虚化的依据[10]。但是在“无”主观性的逐渐增强上,梁银峰与杨永龙的观点却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