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语气词系统(1 / 1)

所有的语气词构成一个语气词系统,同时某些语气词又聚合成一个个子系统,如陈述语气词子系统、感叹语气词子系统、疑问语气词子系统等。作为系统中的成员,各语气词在系统中的地位并不相等,这受制于它们本身的语气义、功能及使用频率等。

(一)各语气词在句型中的分布(见表2-4)

表2-4 各语气词在句型中的分布

续表

(二)几个特征

1.以陈述句中语气词使用最多,达19394次;疑问句与感叹、反诘句中语气词使用数量相当。这主要是句式差异造成的,因为在任何一种语言中,陈述句的数量都要远远多于其他句式,语气词的绝对数量自然较多。

2.不同句式中语气词出现的频率不一,每种句式都有自己主要的语气词。特指问句中以“也”为主,是非问句以“乎”为主,其次是“邪(耶)”和“与(欤)”,选择问句很少使用语气词;陈述句以“矣”和“也”为主;感叹句、反诘句以“乎”“哉”为主;表提顿则以“者”“也”为主。

3.同一语气词在不同句式中的出现能力、频率不一,即每个语气词都有自己出现的主要句式。“乎”“邪(耶)”“与(欤)”主要出现于疑问句;“矣”“也”“焉”“尔”“云”“已”“而已”主要出现于陈述句;“哉”“夫”主要出现于感叹句、反诘句。一个语气词出现在不同句式中的频率差异与语气义关系很大。

4.同一个语气词虽然可以出现于多种句式,但是在不同句式中语气义差异不大。比如“也”出现在特指问句、陈述句、感叹句中,它却并没有疑问语气、感叹语气等;又如“尔”可以出现在特指问句中,也没有疑问语气。

5.有些语气词的使用与句式关系不大,比如表提顿、话题标记的“者”和“也”,表提示语气的“焉”“尔”等。至于它们主要出现在陈述句,则和它们的语气义及话语功能有关。作为表提顿兼作话题标记的“者”“也”,它们所处句法格式为“话题——陈述、说明”,这也正是陈述句最常见的句法格式,因而表提顿的“者”“也”自然也就多见于陈述句了。至于表提示的“焉”和“尔”可以出现在三类句式中,与句式的语气也并不冲突,但是陈述句往往告诉别人一个事实,提请别人注意,这也正是“焉”和“尔”的语气功能,自然也以出现于陈述句为常。

有些语气词的使用与句式关系很大。比如表感叹的“哉”主要是加强语气,因而都出现于感叹句、反诘句中;表听说、不置可否、不确信义的“云”,它的语气义和疑问句、感叹句等的句式义明显不相容,自然也全部出现在陈述句。

(三)具体层级

1.根据语气词在不同句式中出现的频率、对句式的影响力以及不同句式中语气词的使用频率,可以将语气词分为核心语气词、次核心语气词和非核心语气词[13]。那么这一时期的核心语气词为:“乎”“矣”“也”“哉”;次核心语气词为:“邪(耶)”“与(欤)”“而已(耳)”“焉”“者”“尔”[14];非核心语气词为:“云”“已”“夫”“兮”。

2.疑问句:“乎”“耶(邪)”“与(欤)”,其中“乎”为最核心的语气词;“也”在疑问句中的绝对次数虽然很高,多于“乎”“邪(耶)”“(与)欤”等,但是“也”的主要功能是表静态的说明、确认,出现在疑问句中的次数多只是因为它使用过于频繁之故。此外,“也”主要出现在特指疑问句中,但是特指问句因为已经有一个疑问域(疑问代词),一般不需要再借助疑问语气词来表达疑问。张伯江指出特指问句的疑问域是一个点,而疑问语气词以整个命题为疑问域,也就是说特指问句和疑问语气词两者是相互抵触的[15]。这是就现代汉语而言的,在古代汉语中这一规律可能没有那么严格,(如我们在结束语中所说)但也带有明显的倾向性。因而大致可以说特指问句末的“也”“焉”“尔”等都不是真性疑问语气词,它们的使用、演变与疑问语气词系统的变迁没有多大联系。“乎”“邪”“与”等可以表真性问,大多出现于是非问句,是真正的疑问语气词;它们出现于特指问句时,只是作为疑问句的形式标记,而不是句子的疑问域所在。“乎”是核心语气词,对疑问语气词子系统的影响力较大;而“邪(耶)”“与(欤)”的影响力就要小于“乎”。

3.陈述句可以分为动态和静态两大类,分别被核心语气词“矣”和“也”所占据。上古的“已”语法化为语气词后,有时用如“矣”,有时用如“也”,但是在系统中的地位极低,属于边缘语气词,因而逐渐消失了。这表明一个词只要具备合适的句法环境,就有可能演变为语气词,但是它的使用、发展却要受制于当时的语气词系统。

感叹句、反诘句中以“哉”为主,其次是“乎”。说到感叹语气词,一般将“哉”“夫”并提,但是在系统中的地位“夫”不能跟“哉”相比。

表提顿语气的“者”和“也”虽然绝对次数很接近,但是语气词“者”只有提顿一种功能,而“也”却主要表静态的陈述、说明,它的提顿功能是次要的,因而“者”在提顿语气上具有“也”所没有的优势。

[1] 本节主要内容曾以《战国末汉初语气词系统》为题发表于《励耘学刊(语言卷,总第十辑)》,北京,学苑出版社,2009。

[2] 本书中的是非问句都包括了测度问句,除非另有特别说明。

[3] 感叹句和反诘句有着不同的表现形式(一用问号,一用叹号),但是两者的感情都非常强烈,反诘句改用叹号就成了感叹句;对一些具体句子的判定有时也存在困难,划分时存在一些两可的情况。如:

(1)除秽不待时,况秽人乎(?)!(《春秋繁露·如天之为》)

(2)魂曰:“凡得道者,形不可得而见,名不可得而扬。今汝已有形名矣,何道之所能乎(?)!”(《淮南子·说山》)

上面这类例句似乎划归反诘句或感叹句都可,这也从侧面反映了反诘句和感叹句在话语交际中语用功能有相通的一面。在语气词的使用上两者也基本相同,即能出现于感叹句的必定能出现于反诘句。比如“哉”,一般称感叹语气词,但是出现在反诘句中的用例还多于感叹句。因而我们在统计语气词的分布、功能和频率时,为了方便,将两者合在一起。

疑问标记与感叹标记存在诸多关联,比如汉语的疑问语气词、疑问代词(如“什么”“哪里”“怎么”等)都可以表示感叹。最近张玉金《出土战国文献中的语气词“乎”》(《语文研究》2010年第2期)就发现出土战国文献中“乎”的感叹功能源于疑问功能。其实不仅仅是汉语,很多语言都有这一现象,因而疑问标记与感叹标记存在诸多关联,可说是一种跨语言共性。关于这方面,可以参考石毓智:《疑问和感叹之认知关系》,《外语研究》2004年第6期。

[4] 主要为测度问句,占71例。

[5] 一些学者将“矣”的语气概括为表“新情况出现”,一些学者概括为表“现时相关性”,两者相差不大,不过后一种概括更为准确。比如下三例似乎就不能说新情况出现:

(1)a.孔甲曰:“呜呼!有疾,命矣夫!”(《吕氏春秋·音初》)

(2)a.夫能齐万不同,愚智工拙皆尽力竭能,如出乎一穴者,其唯圣人矣乎!(《吕氏春秋·不二》)

(3)a.太史公曰:学者多称五帝,尚矣。(《史记·五帝本纪》)

以上三例动态意味都很弱,“矣”似乎也可以替换为“也”。如:

(1)b.吴起曰:“三者子皆不吾若也,位则在吾上,命也夫事君!”(《吕氏春秋·执一》)

(2)b.今专言道,则无不在焉,然而能得本知末者,其唯圣人也。(《淮南子·要略》)

(3)b.王有问于臣,臣不敢不悉以对,礼也。(《春秋繁露·对胶西王越大夫不得为仁》)

将三例的a、b句两两作比较,可以看到差别并不大。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是,句子从动态到静态也是一个连续统,没有截然的界限,因而介于动静之间的句子,用“矣”还是“也”往往就存在两可的情况,极少的混用也是很正常的。另外,中古以来,“也”侵入“矣”的地盘使用于动态句的情况越来越多,如果它们之间界限分明,没有丝毫纠缠,那么混用就难以出现。并且在语气词衍生、形成的初期,语气词的分工不够明确,有时也有“矣”“也”明显误用的。如:

(4)子恶闻之,遂自杀也。(《左传·昭公二十七年》)

这类陈述句后来一般用“矣”。

[6] 李佐丰:《古代汉语语法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第230页。

[7] “也者”是复合语气词,源于语气词“者”和“也”的词汇化,但是在表提顿语气上,与“者”并无区别,因而此处从权将它们合在一起统计分析。

[8] 但是“……者,……也”格式中的“者”并非都是停顿语气词,比如“谄谀我者,吾贼也”(《荀子·修身》)中的“者”就是表转指的代词。此类“者”我们都排除在外。

[9] 孙锡信:《近代汉语语气词》,北京,语文出版社,1999,第21页。

[10] “焉”的统计数字包括兼词,即兼有语气和指代功能的“焉”。

[11] “尔”的统计数字也包括兼有指代和语气功能的“尔”。

[12] 还要一例“云”似乎表确认。如:

(1)中外相应,期约皆当,三军疾战,敌必败云。(《六韬·豹韬》)

“敌必败云”中有表确认的副词“必”,似乎句子表达的是一种确信语气,与前三例略有不同。不过战争千变万化,作为对战争结果的推测,总带有一定的不可预测性。因而此例“云”仍带有一定的不确信义。如果删除“云”,“敌必败”的语气则坚决得多。

[13] 非核心语气词我们在表述时,有时又称为边缘语气词。

[14] “者”“焉”的数量虽然不少,特别是“者”的用例比“乎”还多,但是我们将它们划归次核心语气词,依据是它们对句式以及句子的语气义影响较小。

[15] 张伯江:《疑问句功能琐议》,《中国语文》1997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