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认识的文人中，有两位写文章可为上乘，至少比我强百倍，值得我学习。遗憾的是发生在两人之间的一件事却让我糊涂很久。

一次，召开文学圈的会议，两位写作高手相见，亲如兄弟，甲褒扬乙文章写得深刻，乙赞许甲的文章见解独到，站在一旁的我羡慕不已。可私下两人竟然相互贬低，一个说对方文章狗屁不如，另一个说对方文章又臭又酸。两种截然不同的言辞，使我坠入无底迷雾之中。他们前后自相矛盾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不知道。我似乎感到，我们正生活在一个很不实在的世界中，真话、假话并行“不悖”，让你猜，让你费脑筋，但你猜了，费脑筋了，但未必正确。

直到糊涂很久以后，经别人点化，才知道原来褒贬也带有浓厚的功利色彩。

以上两人相见，相互褒扬一番，这一方面出于礼节上的需要，当面称赞总比当面贬斥强，否则岂不尴尬，另一方面，大家都是文人，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谁都需要朋友，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一句赞扬的话往往唤起对方的好感，有了好感，也就离朋友不远了。其实这褒扬别人实质上为了自己。

但在私下里就不同了。如果再去赞扬别人，岂不是抬高别人，贬低了自己。俗话说：有深谷才能显示出高山。私下里我就毫不留情地贬斥你，把你贬得越低越好，简直一文不值，这样，自然把自己抬高了。所以贬低别人实质上是想抬高自己，并没有别的险恶用心。所以，贬低别人还是为了自己。

自从我弄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我发现，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你说这些人恶毒吧，谈不上，他们中有很多优秀的人，很好的人，只是他们总习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前后矛盾，漏洞百出。我不想给这样的人扣上什么大帽子，只是说他们自私了一点，可怜了一点，说白了，无正义之心可言。

我想，平常的小人物在褒贬上有些功利性，如果大一点人物或权威部门这么干，可就大为不妙了。比如，产品评优工作，有的评优部门只要给钱给好处就给评优，不给好处的评劣，往往出现这样的笑话：报纸刚刚刊出某部门评出的几大名牌产品，可细心的人们又发现，这几大名牌产品中，大部分又在质检部门确定的不合格产品的名单上出现，令人啼笑皆非。再比如，某地一乡镇书记为政清廉，因大刀阔斧改革触及一些人的利益，由此被上级以“工作需要”为借口，调到一个人少事也少的清闲单位。国家几家较大传媒对此人的改革精神给予肯定。不料，该地方政府却唱了反调，说该人是无组织、无纪律、不胜任的领导。前者把不合格产品评为名优产品是为自己能得到钱，而后者贬低那些改革者，是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总之，都是为了自己。

这样，一些人褒贬事物的根据不是客观实际，而是凭“是否对自己有利”。只要对自己有利，可以把魔鬼说成天使也可把天使说成魔鬼。在一些部门热衷于评选最佳的同时，有的部门掀起了评最差之风。某部门曾评选十名最差作家，据说，这十名作家依次是汪国真、贾平凹、柯云路、张贤亮、刘心武、梁晓声、韩石山、毕淑敏、张抗抗、周德东。不知该部门评最差作家的依据是什么。依我看，他们的动机很值得怀疑。我是说，这十位作家至少有几位是文坛的重磅炸弹，这稍有文学常识的人都能弄清楚，而该部门这么“不懂常识”，确实使人糊涂。

哲人说：人的功利观念一旦膨胀起来，就变成了势利小人了。这话确实很有道理。

（原载2001年7月6日《济南时报·太阳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