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 / 1)

莫德和我花了两天的时间在海面上和沙滩上搜寻漂失的桅杆和失去的物件,但直到第三天才将它们全部找到,包括“人字起重架”。漂落之处的地理环境也十分恶劣,最险恶的地方要算在西南部岬角绝壁下的汹涌海浪处了。我们付出了多大的体力啊!第一天傍晚我们拖着主桅筋疲力竭地回到小海湾,当时海面上完全没有风,我们全凭着划桨一英寸一英寸地挪回来。

第二天经过累心和危险的劳作后,我们又将那两根中桅拖回了营地。第三天我孤注一掷,将前桅、前横桁、主横桁、前斜桁全困在了一起。当时风向对我们有利,我认为可以张帆将它们全部拖回营地,但风力逐渐减弱,最后完全止住了。用桨划行的速度慢如蜗牛,令人灰心丧气,将全身的力量和重量都施加到桨上,而艇后的拖曳物却阻滞着小艇的前行速度,这种感受使人非常不痛快。

夜幕开始降临,更糟糕地是刮起了顶头风,我们不但无法前行,还被风逼迫着倒退,向外海漂去。我拼命地划桨,直至快要虚脱过去。可怜的莫德,我从来阻止不了她将体力用到极限,此时已累得瘫倒在艉座板上。我再也不能划桨了,磨破皮的肿胀双手已握不住桨柄,手腕和胳膊痛得无法忍受;虽然中午十二点时饱餐了一顿,但因体力消耗过大,已饿得发晕了。

我收起双桨,俯身朝向那牵引着拖曳物的绳子,但莫德忽然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

“你想干什么?”她用费力、紧张的口吻问道。

“抛掉它们。”我回道,开始解绳结。

但是她的手指握紧了我的指尖。

“别这么干。”她央求道。

“说别的都没用了。”我回答,“天都已经黑了,风又在将我们吹离海岸。”

“但是想一想吧,汉弗莱。我们如果不能乘着‘幽灵’号离开,就有可能在岛上呆好多年——甚至要待上一辈子。既然这许多年来人们都没有发现这座岛,以后也可能永远不被人发现的。”

“你难道忘记了我们在海滩上发现的那只小艇?”我提醒她。

“那是一只猎海豹艇。”她答道,“你心里十分清楚,要是乘坐那只小艇的猎手逃离了小岛,他们一定会重返这个海豹栖息发大财的。你知道他们没有逃出去。”

我左右为难地沉默着。

“再说,”她吞吞吐吐地补充道,“这本来就是你的主意,我希望你能成功。”

话说到这里,我只能硬起心肠了。她从个人的角度夸赞我,迫于回应,我只能否定她的意见。

“如果今晚、明天或后天会死在这只无篷船上,那我宁愿在岛上待许多年。我们没有做好与大海搏斗的准备。我们没有食物,没有淡水,没有毛毯,什么都没带。不是吗?没有毛毯,你可能捱不过今天晚上。你什么体质我清楚,你正在全身发抖呢。”

“我这只是精神紧张。”她回答,“我怕你听不进我的意见,将它们抛掉。”

“啊,求你了,求你了,汉弗莱,别抛掉它们!”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叫了起来。

得,一切结束,她知道这句话对我的魔力。我们整夜都过得很凄凉,冻得全身发抖。我偶尔能打一下瞌睡,但总是冻得全身疼痛地醒过来。我无法想象莫德是怎么熬过来的。我自己都累得无法活动手臂取暖,但仍然尽力一次又一次地给莫德搓手搓脚,促进她体内的血液循环。她仍然央求我不要抛掉桅杆。下半夜三点钟左右,她冷得抽起筋来,我又给她搓揉身子,虽然抽筋缓和了下来,人却差不多冻僵了。我吓坏了,架起桨来给她划,尽管她身体已非常虚弱,每划一桨我都担心她会晕厥过去。

天亮了,我们借着逐渐明亮的晨曦搜寻着小岛。最终它显身了,却是海际线上的一个小黑色斑点,离我们的距离足足有十五英里。我用望远镜观察着海面,看见在遥远的西南方的水面上有一条黑线,我观察它时,它在迅速地扩展。

“好风来了!”我嘶哑着喉咙叫道,就连自己都不敢相信那嗓音是我的。

莫德想回应我,却发不出声音。她的双唇冻得发乌,眼眶深陷——但是,啊,她那双褐色的眼睛仍然那么勇敢地瞧着我!她勇敢得令人怜惜!

我又一次忙着给她揉搓双手,帮助她上下左右地活动胳膊,直到她自己能够自如活动为止。然后我又强迫她站起身来——虽然是如果我不扶住她,她就会跌倒——逼着她在艇头和艇尾间那有限的几步距离来回走动,最后还让她上下蹦跳了几次。

“啊,你真是一个勇敢的女人,”我看到活力又回到她的脸上,不由地赞叹道,“你知道自己很勇敢吗?”

“我以前不是,”她回答我,“在认识你之前我从来都不勇敢,是你让我勇敢起来的。”

“我也一样,直到认识你我才勇敢起来。”我回答。

她快速地瞥了我一眼,我又捕捉住了那闪烁的神秘光芒,这次还蕴含有新的意味。但这仅是转瞬间的事,然后她便微笑了。

“我知道这都是环境造成的。”她如此说道。但我知道她说错了,而且我怀疑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好风到来,强劲有力,小艇乘风破浪向小岛驶去。下午三点半钟我们绕过了西南处的岬角。我们不仅饥饿难耐,而且口渴难忍。我们的嘴唇都干得起了皮,口中没有了唾液,无法用舌尖去湿润它们。然后风力却逐渐减弱,到晚上竟然完全没有了。我只好又操起桨来划——但是划不动,实在是太难划了。直到凌晨两点钟,小艇才在小海湾的滩头拢了岸。我跌跌撞撞地跳下艇,拴紧小艇的系缆。莫德站不住身子,我又没有力气架住她,两人一起摔倒在沙滩上。待我恢复了些体力,也只能将双手抄在她的腋下,半拖着将她拽上沙滩,送进了棚屋里。

第二天我们没有出工,实际上我们一直睡到了下午三点钟,至少对我来说还是如此,因为我醒来时发现她正在做饭。她身体的恢复能力真是惊人。她那娇弱得犹如百合花的身子里潜藏着一股韧劲,一种顽强的生命力,与其表面的柔弱极不匹配。

“你知道我是因为身体原因去日本散心的。”吃完晚餐后我俩闲坐在火堆旁,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时光。“我的身体不算健康,一向都是如此。几个医生都建议我做一次海上旅行,我选择了离本土最远的。”

“你当时可没想到选择了什么。”我笑着说。

“但是这次旅行的经验使我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身体也变结实了。”她答道,“同时我希望变成了一个更好的女人,至少对生命有更多的感悟。”

短促的一天逐渐逝去,我们谈到了海狼拉森的眼盲问题。这事难以令人理解,但情况却很严重。我转述了他的想法,说他打算留在勉力岛上结束自己的性命。像他这么一个从前身体那么强壮、那么留恋性命的人,能坦然地面对死亡,显然是遇到了比瞎眼更大的麻烦。他还有那么严重的头痛症状,我们一致认为那是脑子的一种病变,发作时他所忍受的痛苦是我们难以想象的。

我观察到,在我们讨论海狼拉森的困境时,莫德对他产生了越来越明显的同情心,而我也只能爱上她的这一点,因为这更增添了她温柔的女人味。再说,她自然流露出的情感中并没有虚假做作的成分。她同意,我们要想逃走,必要时可以采取最严厉的手段,但面对为了挽救我的性命——用她的话说是“我们的性命”——而要结果海狼拉森的性命时,她又畏葸不前。

我们早上吃过早餐,天一亮就开始干活了。我在帆船的前货舱发现了一个轻型小艇(那儿存放着此类物品),费了很大的气力将它搬上甲板,放进了小艇。将一卷盘起的牵引绳索放在艇头,我将小艇划进了小海湾,在那儿抛下锚。那里无风,潮水很高,三桅船随波浮动着。然后我解缆放船,并靠自己的臂力拉锚移船(绞盘已无法使用),直到帆船在小锚的牵引下随波浪上下颠簸——锚太轻,即使在微风状态下也稳不住船身——我又抛下帆船右舷的大锚,有意松绑了一段锚索,预留了一定的活动空间。到了下午,我开始修理绞盘。

修理绞盘花费了我三天的时间。我最不擅长的就是机械修理,我三天的工作量一个普通的机械师三个小时就能够完成。我得从学习使用工具开始,机械师们手头最简单的机械操作技巧我都得从头学起。三天之后我有了一个操作不甚灵便的绞盘,它从来没有像旧绞盘般如我的意,但勉强能用,我可以继续下面的工作了。

我花半天的时间把那二根中桅柱拉上了船,扎成了“人字起重架”,和上次一样挂上了牵引拉索。当天晚上我在帆船甲板上睡觉,守护着我的劳动成果。莫德拒绝一个人留在岸上,睡在了水手舱里。海狼拉森每天坐在现场听着我修理绞盘,跟我和莫德扯些不相干的闲话。双方都未提及破坏“人字起重架”的事,他也没再说“别动我的船”之类的话。但在我心中,惧怕他的阴影挥之不去:眼睛瞎了,看上去挺无助的,却倾听着,一直倾听着。我干活时,从来不让自己的身体靠近他那有力的双臂能够触及的范围。

那天晚上,我在心爱的“人字起重架”下睡觉时被他踩在甲板上的脚步声惊醒了。那是个有星光的夜晚,当他走动时,我隐约可见他的庞大身躯。我从毛毯中翻身滚了出来,双脚只穿着袜子悄悄尾随在他身后,他用从工具箱里找到的一把拉刮刀武装了自己,打算用刀割断我再次固定在“人字起重架”上的喉头升降索。他用双手摸到了绳索,却发现我没有将它绷紧,不便用刀割,于是便拉紧绳索,将其固定住,准备用拉刮刀将它割断。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么干。”我冷静地说。

他听见了我手中手枪发出的“咔嗒”声,笑了起来。

“你好,驼背。”他说,“我一直都知道你就在这儿,你骗不了我的耳朵。”

“你在撒谎,海狼拉森。”我仍然用冷静的口吻说道,“不过我倒巴不得有个机会来干掉你,你动手割吧。”

“你向来都是有机会的。”他不屑地说道。

“动手割呀。”我语带机锋地威胁道。

“我倒愿意让你失望。”他笑道,转身朝船后走去。

“汉弗莱,总得想出个解决办法来。”第二天早晨我告诉了莫德上个夜晚发生的事,莫德对我说,“他只要能自由走动,是会干出任何事情来的。他可能会将船凿沉,或是放一把火给烧掉。谁也说不准他会干什么事,我们必须把他关起来。”

“但如何关呢?”我问道,无助地耸了耸肩,“我不敢靠近他的胳膊。再说,他也知道,只要他不走动攻击我,我不会朝他开枪。”

“总得想个办法出来。”她争辩道,“让我想一想。”

“有一个方法。”我坚决地说。

她等着我说出来。

我拾起一根打海豹的木棒。

“这要不了他的命。”我说,“但是在他清醒过来之前,我就得把他绑得结结实实的了。”

她身体抖颤了一下,摇着头说:“不行,不能这么干。总会找到一个不那么残忍的办法,咱们再等等吧。”

但我们并没等待太长的时间,问题就自行解决了。早晨,经过几次尝试后,我找到了中桅的平衡点,在点上方几英尺处固定好起吊滑车。我负责起吊,莫德负责转盘收绳。要是绞盘运转顺畅,操作起来应不太费力,但现在每吊一英寸我都要付出全身的重量和力气。我必须不断地停住歇口气,实际上,我休息的时间比干活的时间还要长。有时,在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也绞不动的时候,莫德竟然用一只手稳住转盘,用另一只手施加上她娇小身躯的全部重量来帮我的忙。

一个小时过去了,挂表或滑车的单、双向滑轮在“人字起吊架”的顶部会合,我再也吊不动了。但是桅杆并没有完全吊入船的内空,桅杆底部还靠在左舷栏杆外,桅顶已伸到右舷外很远的水面上。我的起吊架高度不够,空忙了一场。但我再不像先前那样感到绝望了,我对我自己,对绞盘、起吊架和起吊滑车的潜在功能有了更大的信心。解决方案总是有的,只不过是等着我找出它来罢了。

当我正考虑着如何解决难题时,海狼拉森上了甲板。我们立刻注意到他今天有点不对劲。他走动时的动作迟缓,或者说脚步虚弱,表现得更明显了。他从舱房左舷过来时实际上有些脚步踉跄。他在舵楼甲板隔断处身子摇晃了一下,抬起一只手以我们熟悉的动作擦拭这双眼,却从台阶上跌撞——双腿还立着——到主甲板。他在甲板上打了几个趔趄,眼瞅着要摔倒,伸出双臂想稳住自己的身体。他终于利用统舱升降口栏杆立住了身子,站在那儿迷糊了一会儿,忽然身体蜷缩着瘫倒在甲板上,倒下时上身压住了自己的双腿。

“病又发作了。”我轻声对莫德说。

她点了一下头,我看见她眼中泛起同情的神色。

我们走近他的身边,但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是间歇性地大口喘着气。莫德出手照顾他,抬起他的脑袋,减轻血液对脑部的冲击压力,并吩咐我的舱房取一只枕头过来,我同时还带来了毛毯。我俩尽力使他躺得舒服一些。我把了一下他的脉搏,跳动得稳定有力,很正常。这使我迷惑不解,也起了疑心。

“如果他是故意装病,那该怎么办?”我问道,手中仍然把着他的脉搏。

莫德摇摇头,眼神中有了责备的意思。但就在此时被我把住的手腕忽然挣脱开来,像钢夹子般反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吓坏了,不由得大声叫了出来,那是一种含混不清的嚎叫。在恐慌中我瞥了他一眼,脸上带有一种凶恶和得逞的表情。这时他的另一只手搂住我的身子,我就这样落入了他的魔掌控制之中。

他松开我的手腕,但另一只手臂已绕过我背后缚住了我的两条胳膊,使我的身体无法动弹,空出来的那只手伸向了我的喉咙。此时我尝到了死亡到来时最痛苦的滋味,而这都是我的愚蠢之极导致的。我怎么能够轻信这么一个人,使自己陷入了那两条可怕胳膊的控制范围?我感觉到有另外的两只手也触及了我的喉咙,那是莫德的手,努力向掰开那只欲置我于死地的手,却全然无用。她松开了手,大声尖叫着,喊声触及了我的灵魂,因为那是一个女人惊恐的、绝望得令人心碎的呼叫声。我以前也听到过这种呼救声,那是在“马丁内斯”号沉没的时候。

我的脸被挤压在他的胸膛上,什么也看不见,但我听见莫德转身顺着甲板快速地跳掉了。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我虽然没有一丝丧失意识的感觉,然而在我听到她快步如飞地返回现场之前,已捱过了一段漫无止境的时间。然而就在此时我觉得海狼拉森的整个身子在我身前垮掉了,他长呼一口气,胸膛在我身体施加的压力下瘪了进去,我不知道这是由于呼气的缘故,还是他自己意识到身体愈来愈力不从心导致的。他的喉头颤抖着发出沉重的呻吟声,掐住我喉咙的手松开了,我又可以自由呼吸,那只手抖动着再一次掐紧,但即便他的坚强毅力也无法战胜他体力的忽然崩溃。他的意志力瓦解了,人也快晕厥过去。

莫德的脚步声已十分靠近我们,海狼拉森的手最后颤抖了一下,松开了我的喉咙。我就地一翻滚,背部着地仰躺在甲板上,大口喘着气,眼睛在阳光下不停地眨巴着。莫德脸色惨白但表情镇定——因为我第一眼就关注了她的脸部——她带着惊异和放心的混合神情回望着我。我注意到她手中握着一根沉重的打海豹木棒,她也随着我的目光望向它。忽然,她扔掉了那根木棒,仿佛被它蛰了一下似的。就在此时,我的心中充盈着极大的快乐。她的确是我的女人,我的伴侣,像穴居山洞的女人那样和她的男人并肩作战,为她的男人搏命。她已被激发出体内的全部原始野性,褪去了文化的熏陶,在迄今为止为她唯一所知的文明所柔化的内心里异化出坚硬的外壳。

“可爱的女人!”我从甲板上一跃而起,发自肺腑地大声呼唤道。

下一刻我已将她拥入怀中,她伏在我的臂膀上抽泣着,我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身子。我低头看着她那泛着光泽的褐色秀发,在阳光下如闪烁的宝石,对我而言比国王宝箱里的珠宝还要珍贵。我低下头去轻吻了一下她的头发,动作轻柔得连她本人都毫无察觉。

然后,更清醒的想法在我的头脑里占了上风。她毕竟是个女人,在危险过去之后,倒在她的保护者,或者说生命受到威胁者的怀中,以哭泣的方式舒缓内心的压力。我如果是她的父亲或是兄弟,情形亦大体如此。再说,时间和地点都不合适,我希望我在更具有权利的场合下宣布自己的爱情。因此,当觉察到她要离开我的怀抱时,我又一次轻吻了一下她的头发。

“刚才那一次是真发作,”我说,“与它类似的那次发作弄瞎了他的双眼。他开始时是装的,但却引发了病情。”

莫德已开始重新整理他的枕头。

“别干,”我说,“还不到时候。既然他现在动弹不得了,我就让他一直动弹不得下去。我们从今天起就住进舱房了,海狼拉森得住到统舱去。”

我两手抄住他的腋下,将他拖到升降口。莫德按照我的吩咐找来一根绳子,我将绳子穿过他的腋下系牢,将他的身子稳住挪过门槛,顺着扶梯将他放倒在舱底的地板上。我无法直接将他的身体搬到铺位上,然而在莫德的协助下,我先将他的头和肩膀搁在下铺上,然后将他的下半身稳在铺位边缘,掀动身子让他滚进了铺位。

但是这样还不够保险,我想起他舱房中有手铐。他喜欢用手铐铐住不听话的船员,而不喜欢用船上老式笨重的铁镣。就这样,当我们离开时,他的手脚都已戴上了镣铐,多少天以来我终于可以第一次自由自在的呼吸了。我登上甲板时,浑身感到一种异样的轻松,仿佛肩上卸下了千斤重担,同时觉得我和莫德之间更亲近了。当我俩沿着甲板并肩向被悬在“人字起重架”上的前桅走过去时,我不知道她是否也有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