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上了简单。
是不是从当秘书和秘书长时就开始了呢?那时看到领导们长年累月“两眼一睁,忙到熄灯”,我们这些文秘人员也跟着累得团团乱转、晕头转向,心里就觉得,好多形式主义的东西本来可以省略的,好多婆婆妈妈的繁文缛节本来可以简化的,干吗把自己折腾得那么苦呢?
我真的喜欢简单。
记得有一个关于“简单”的段子是这么说的:“人,小时候简单,长大了复杂;穷时简单,变阔了复杂;君子简单,小人复杂;当百姓简单,当官复杂;看自己简单,看别人复杂。这个世界其实很简单,只是人心很复杂;其实人心也很简单,只是名利得失很复杂。人,一简单就快乐,但快乐的人寥寥无几;一复杂就痛苦,可痛苦的人熙熙攘攘。”
真的,简单有什么不好呢?
简单,一个并不简单的话题
我喜欢简单,过去只是体现在工作生活中的一些细节问题上而已,把它作为一种完整、系统的理念提出来,却有点出乎偶然。那是一次去纪委全会上讲话的时候。因市纪委书记作报告在先,我就一边听一边看我自己的稿子。稿子是按我授意写的,写完后我也修改定稿了,自以为还不错。但此时再看,又觉得不咋的,不仅跟纪委书记讲的有某些重复,而且大都是过去讲过多少次的“普通话”,没点儿新意和特色。怎么办呢?就在这时,“简单”二字出现了,仿佛一个美丽的小精灵从远处飞来,由小变大,由模糊而清晰……我眼睛突然一亮:对,就讲“简单”!这时的感觉就像写诗找到了灵感、作曲抓住了动机,我立即翻过稿子在背面列提纲。主题:领导干部要崇尚“简单”。观点:一是简单工作,删繁就简,突出重点,提高效率;二是简单做人,淡泊宁静,谦虚低调,保持平常心、感恩心和诚心;三是简单生活,艰苦朴素,不搞特殊,力戒贪婪、奢华和低级趣味。释义:敬业爱岗是简单,心无旁骛,专心干事,不为杂念所扰;求真务实是简单,务实落实,说到做到,不为虚名所累;清正廉洁是简单,心清气正,知足常乐,不为贪欲所惑;大度宽容是简单,胸怀坦**,宽以待人,不为狭隘所困。结论:人人都知简单好,做到简单不简单。
仿佛有神灵相助,几乎一气呵成。写完提纲,正好纪委书记作完报告,轮到我讲了。原稿上那些必须讲的话,我就加快语速念完,然后围绕提纲,即兴发挥,专讲“简单”。这时,台下突然静得像空无一人,上千听众屏息静听,眼睛紧盯主席台上……讲毕,掌声雷动,经久不息!后来省委办公厅内刊和《中国纪检监察报》等报刊还予以全文刊载,一些兄弟市县的领导还把它推荐给各级干部阅读。我着实没有想到,最简单不过的“简单”二字竟会引起如此强烈的反响。
其实我不过是说了几句真话、实话而已。古往今来,多少哲人、伟人有过很多关于“简单”的精彩论述。如我们伟大的祖先们所说的“大道至简”“至言不繁”;还有老外们所说的“最伟大的人仅仅因为简单才显得崇高”(丁尼生)、“能够简单便是伟大”(爱默生)、“真理太简单了,你总是通过复杂的路径才能到达它的身边”(乔治·桑)、“最朴素的往往最华丽,最简单的往往最时髦,素妆淡抹常常胜过浓妆艳服”(霍金),如此等等,说得多好、多深刻、多精辟啊!问题恐怕只在于,简单,说来容易做来难。
领导干部“简单”得了吗?
会后,不少同志同我讨论这个问题。一位“老秘”朋友就直言不讳地指出:“老兄,你那‘三个简单’好是好,但有点过于理想化吧?比如‘简单工作’,你做得到吗?”
我承认他说得不无道理。是啊,作为一个地方的党政领导特别是主要领导,肩负着“兴一方经济,富一方百姓,保一方平安”的重大责任,你能“简单”得了吗?大到发展思路的谋划、重大决策的制定和出台、重大建设项目的论证和申报立项,小到老百姓的衣食住行、留守儿童的生活和学习成长、困难群众的帮扶救助,乃至哪个地方道路破损了要尽快维修,哪条河流水质恶化了要赶快治理等等,你都得操心,都得把工作做得位;你不仅要抓发展,还得保稳定,你的手机24小时都得开着,一到主汛期你就得经常到防汛办指挥调度,一听见消防车和警车鸣叫你就心惊肉跳,一旦出了重大事故或群体事件,无论白天黑夜都得立即赶赴现场处理;你不仅要“跑下”调查研究、现场解决实际问题,还要“跑上”争项目争资金、“跑外”招商引资,一年到头陀螺般转个不停;你不仅要阅批数不清的文件、出席数不清的会议、接待数不清的来客,还要处理数不清的信访、协调数不清的矛盾、听取数不清的汇报——总之,你就是一台工作机器,一台上紧了发条永不停歇的钟表,谈何“简单工作”呢?
我们总是累,没完没了地累,心甘情愿地累,无可奈何地累。
究竟累在哪儿?
或许,是改革、发展、稳定的任务太重,容不得我们有太多悠闲的时间;或许,是人民群众对我们的期望值太高,且各方面的监督又越来越严,容不得我们有丝毫的懈怠……
这些当然都是事实,但很多时候,还是为自身的“复杂”所累。
“复杂”面面观
当领导当得累与不累,有时难免要受到外部环境的影响和制约。因为,看一个领导干部事业心、责任心强不强,人们往往习惯于看他是不是“5+2”“白+黑”“晴+雨”地拼命干活,是不是累得眼圈发黑、形销骨立甚至经常带病坚持工作。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一定是个令人尊敬、令人感动得流泪的好领导、好公仆;而如果有哪位领导干部按作息时间上下班,晚上和节假日基本不加班,偶尔还搞点体育文娱活动,看上去显得轻松自如、举重若轻,人们多半会认为此人养尊处优、不图进取,那就肯定不是一个好领导、好公仆。但现实中又往往出现这种反差:有人忙碌不停而业绩平平,有人轻松自如却业绩突出。什么原因呢?这里既有工作方式方法的问题,也有思想境界、品行修养的问题,实际上也就是一个“复杂”还是“简单”的问题。只要去掉那些不必要的“复杂”,就能保持相对的“简单”。那么,有些同志“复杂”在哪儿呢?
——“复杂”在搞形式主义,被文山会海、迎来送往、繁文缛节所累。领导干部工作忙,有些是身不由己、回避不了的,但有些是可以自我调节、尽量简化的。比如可开可不开的会不开,可发可不发的文件不发,可去可不去的应酬不去,时间和精力不就省出来了吗?不就“简单”一些了吗?但有些同志分不清轻重主次,遇事必开会,到会必讲长话,来客必出面作陪,天天忙这些婆婆妈妈的琐事、小事,不这么“忙”还不舒服、不习惯。如此作为,不“复杂”才怪呢!
——“复杂”在大权独揽,事必躬亲,被“家长”作风所累。任何地方或单位的工作,“一把手”无疑要挑大梁、负全责,但应将主要精力放在把方向、定决策、抓大事上,至于一般性的工作,应按照职责分工,放心、放手让班子成员去干,并为他们做好工作创造良好条件。但有的“一把手”不善于当“班长”,而习惯于当“家长”,什么权都揽在手上舍不得放,无论大事小事都要自己说了算,似这样,自己累得半死不活且不说,还挫伤班子成员的积极性,弄得班子不团结,更严重的是影响工作效率。没有“众人拾柴”,哪来“火焰高”呢?
——“复杂”在工作没有重点,眉毛胡子一把抓,被面面俱到的工作方法所累。一个地方的工作千头万绪,工农商学兵,东西南北中,很多事情要做,但要想一下子把什么事情都做得很好,那是不可能的。有经验的领导,必定根据发展需要和群众意愿,抓住几件带根本性、全局性的大事先行突破,带动全面发展。但有的同志习惯于平均使力,分不清轻重缓急,抓不住主要矛盾,什么都是重点,等于没有重点,什么事情都抓,结果什么事情也抓不好,落得个事倍功半,没有功劳只有疲劳。
——“复杂”在过于追求个人升迁,被“功名心”所累。身在政界,追求政治进步、提拔重用,这本来无可厚非,可以理解。但这必须依靠良好的品德、过硬的本领、优良的业绩,而不能像有的人那样,放下工作不干,一门心思谋官要官,疏通这样那样的关系;或者急功近利,热衷于搞形象工程、政绩工程,为日后升迁铺平道路。谋官要官是很“复杂”、很累人的,而一旦未能如愿,满腹牢骚,情绪低落,甚至自暴自弃、积忧成疾,这怎么能“简单”得了呢?
——“复杂”在挡不住**、守不住清廉,被贪欲所累。廉洁自律,知足常乐,是最大的“简单”;贪心不足,以权谋私,是最大的“复杂”。领导干部最大的敌人是自己,最大的悲剧是自己把自己打倒。有些人手握重权却不思为国家、为人民办好事,而是千方百计为自己、为家人、为亲友捞好处,这么做就必然要挖空心思躲避党纪国法的监督,想方设法瞒住干部群众的眼睛,一旦得手又担惊受怕,寝食难安,唯恐东窗事发,活得有多累啊!
简单不简单,关键在自己
这就是说,如果你觉得为官不易、太过“复杂”,千万别怨天尤人,只能从自身找原因,因为简单也好、复杂也罢,主动权都在你自己手上。但是,正如郑板桥老先生所说“难得糊涂”一样,“难得简单”的关键点也在“难得”二字上。“难”在哪儿呢?难在是否能保持崇高的理想追求,任何时候以党的利益、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为重,不分心走神,不消极懈怠;难在是否有高尚的品行操守和人格定力,任何时候都不为名利所动、不为邪气所侵,做到踏踏实实干事、清清白白为官、堂堂正正做人;难在是否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任何时候都不忘自己来自老百姓,最终也要回到老百姓,即使当官也只能服务老百姓,做到不忘本、不变质,始终保持平民本色;难在是否有高超的领导艺术和实事求是的思想作风,任何时候都能抓得住关键、把得住方向、掌得住全局,干实事、求实效,不尚空谈,不务虚名。
只要能破解上述几“难”,何愁不能“简单”?
仍以我那篇关于“简单”的讲话为例吧。那次会议后,“简单”不仅成为全市上下流行的热词,而且逐渐成为各级干部的自觉行动,最明显的变化是文山会海现象少了,迎来送往少了,上下级之间那种烦琐而庸俗的礼节性往来少了,大家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解脱。后来有一次同几个“笔杆子”聊写作,有人突然问我,请问书记,你们当领导可以“简单”,那我们写材料是否也可以“简单”一点呢?
当然可以啊!我说。从前我当秘书写材料,也存在不少人为的“复杂”,比如长篇大论、面面俱到、空话套话、生拼硬凑、咬文嚼字、堆砌辞藻等等,结果往往吃力不讨好。现在看清楚了,把这些“复杂”去掉,根据实践需要,该怎么写就怎么写,不就可以简单一些吗?
话虽这样说,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写材料同当领导一样,做到简单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