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人一旦变得喜欢回忆往事，就是衰老的开始。我倒不这么认为，因为这要看属于何种情况。比如每当我追忆、回味着秘书生涯时，显然与衰老无关，有的只是“反刍”所带来的留恋、激动和感慨之情。

从牛的反刍说起

反刍，与家乡那头老牛有关。儿时常与牛相伴，早晨牵着它吃草，傍晚牵着它归栏，酷热时牵它去河里洗澡冲凉，及至后来高中毕业回乡劳动，又吆喝着它犁田。久而久之，竟对牛产生了深深的怜爱之情。不过它有个习惯动作却让我大惑不解：只要闲下来，无论站着还是卧着、在田头还是在栏里，那两扇大嘴唇总在不停地吧嗒，两排雪白的牙齿总在不停地咀嚼，细碎的草叶和秆茎在唇齿间来回搅动，唾液带着泡沫溢满口腔、漫向嘴角，又和着咀嚼的食物往肚里吞咽。瞧它那津津有味的样儿，无异于人们嚼口香糖。那时我少不更事，以为它闲来无事嚼着玩儿呢，后来才知这叫“反刍”。

反刍，亦称“倒嚼”，是指牛、羊等食草动物进食一段时间后，将来不及完全嚼碎的粗纤维等半消化食物从胃里返回嘴里再次咀嚼，直至彻底嚼碎后再吞回胃里，以利完全消化、各种营养得到充分吸收。哈，原来是这样！

难怪，它吃的是草，流出来的却是血；

难怪，它虽然平凡、卑微，却总是那样坚定、健壮、孔武有力……

由此想到：人生，是否也需要反刍呢？

咀嚼昨天，让人生更精彩

实际上这是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反刍所引申的另一种词义，就是指人对往事的追忆和回味。人生在世，谁没有往事？往事如滔滔大海，往事如茫茫云烟。往事是每个人走过的路、爬过的坎、渡过的河、翻过的山，是每个人曾经有过的希望或失望、成功或失败、欢笑或泪水、快乐或痛苦，是每个人所拥有的独特的故事、阅历和财富。很多人都有记日记的习惯，其实这就是一种人生的“反刍”。谁能知道，那一本本、一篇篇日记中，隐藏着多少秘密、记载着多么曲折的心路历程、翻滚着多么复杂的思想和感情风暴？

不过相对于牛的反刍，人生的反刍应该是一种反思，咀嚼那些有益的、正面的、积极的东西，通过领会、过滤、消化、吸收，不断丰富自己的心灵内存，不断充实和提高自己，从而辨明前行的路径、创造事业的辉煌、活出人生的精彩。所谓人生，不就是“昨天今天明天”吗？咀嚼昨天，才能更好地把握今天、走向明天。

反刍，是秘书生活的常态

我们当秘书的当然也属于反刍的一群。甚至可以说，由于工作性质特殊，忙活的事务多、与各色人物打交道多，加上领导要求严、社会关注度高，这种反刍还必须是一种常态。很多“秘龄”较长者都会有这样的习惯：每过一段时间，甚或每一周、每一天，都要回过头来看一看、想一想，这段时间做了哪些事？哪些事做得不够好？有没有出现差错或纰漏？领导满意不满意？如果自我感觉还好，就能放松心情睡个安稳觉；如果感觉不好呢，比如捅了什么娄子、挨了哪位领导批评，那就禁不住地懊悔、自责、愧疚，还要思量如何弥补改进、如何挽回影响，折腾大半夜还进入不了梦乡。何以如此？职业特性和责任心使然。都说“秘书工作无小事，稍不留心出大事”，再说既然受组织信任吃上了这碗饭，谁不希望干得圆满漂亮点儿，怎能不小心翼翼地咀嚼每一个“昨天”？

起草文稿这活儿最离不开反刍。这当然不只是追忆那无数次“5 2”“白黑”的紧张忙碌，回味那无数次搜肠刮肚、苦思冥想的艰苦过程，更多的还是咀嚼那没完没了的文件、领导讲话、汇报材料、调研报告等文稿起草完成之后的复杂感受：要么是顺利过关的“成品”，得到领导和同事点赞，那就是咀嚼成功的喜悦和快感，并从中收获体会和经验；要么是质量不高的“次品”，被领导大笔一挥改得面目全非，那就是咀嚼困惑和疑难，弄清楚自己的缺陷在哪儿；要么是一无是处的“废品”，一次次推倒重来还是过不了关，自己还觉得灰头土脸挺难为情，那就是咀嚼失败和沮丧，从中深挖根源、总结教训。而实际上，除非那些久经磨炼、驾轻就熟的大手笔亲自出手，能够一次性出成品的情况并不多见，对于多数秘书尤其是入门不久的新手们来说，出次品、废品的情况可谓屡见不鲜、见怪不怪。谁都知道，“爬格子”的能力和水平绝非一朝一夕之功，须经由浅入深、由不熟练到熟练的长期摔打磨炼。正是对失败的一次次反刍，使我们的写作水平一次次得到提高。

与此相关的还有对知识的反刍。要想胜任繁重的写作任务，肚子里没“货”可不行。尤其是党委、政府办公室的秘书们，所起草的材料涉及政治、经济、文化、政法、科技、教育等方方面面，由此就得认真学习掌握这些领域的知识，包括与此相关的上级决策部署、政策法规也要了然于胸，要不然写起来不仅对不上路，还常常写着写着就卡了壳。但矛盾就在这儿：一方面要没日没夜地应急赶稿，另一方面又得“临时抱佛脚”地补充所需要的大量知识，于是就出现了和牛吃草一样的情况——总是“吃”得匆忙，大量的“草”未经充分咀嚼就“吞”进了脑子里，非得把它们“呕”出来重新咀嚼几遍，才能完全记住、领会和消化，并熟练运用于写作中。正是对于知识的一次次反刍，使我们的生命营养不断充实和丰富起来。

让反刍成为一种自觉

但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反刍的自觉，也并不是每一次反刍都能达到充分消化吸收的效果。毕竟，我们生活在一个快节奏的时代，前路漫漫，关山重重，人们前进的步履总是那样急促而匆忙。或许，很多的时候，我们都是迫于环境和任务的倒逼而被动地学习着、吸纳着一切所需要的东西，而较少“慢”下来，走进路旁的树荫或凉亭，回望走过的路，给自己留一块静静思考、整理的时间。及至年长，不知在哪一天，忽然明白了这层道理，就慢慢养成了主动反刍的习惯，往往还会发出这样的感慨：要是一切可以从头再来，那该有多好！某些失误就可以避免，某些事情就可以干得更漂亮，人生就可以更加圆满、精彩。包括对事物的认知也是这样，当初经历的艰难困苦，如今看来是宝贵的财富；当初遭受的委屈、非议和打击，如今看来是难得的历练；当初自以为得意的能力和水平，如今看来是多么粗浅；当初有过的怀疑、抱怨、计较和争执，如今看来纯属幼稚、毫无必要……早知如此，人生又将是一种怎样的景象？

所以说，反刍不能成为年长者的专利，更应成为年轻人的习惯。我至今还记得刚当秘书时一位老秘书对我说的话：“我真羡慕你们！”我问：“为何呢？您是有名的大手笔，才值得我们羡慕呢！”他说：“你现在还感觉不到，将来就知道了。珍惜每一天，走好每一步，好好干吧！”当时我似懂非懂，到如今才弄明白。的确，年轻人要懂得珍惜，不仅要珍惜岗位、珍惜大好时光，还要珍惜走过的每一天。人生是由无数个昨天组成的，它们不仅充实着生命的贮存，更蕴藏着走向每一个明天的丰富养料，关键在于我们能否通过经常的、自觉的反刍，把它们充分发掘和利用起来。

反刍，获得顽强前行的力量

由此又想起了家乡那头牛。

我见过它的无数次反刍，也见过它的无数次奋力耕作。在春天的田野上，在迷蒙的烟雨中，它驾着沉重的轭、拖着沉重的犁，一步一步艰难地行进着，身后翻起一行行黑色的波浪。碰上板结的地块时，它还须四腿前倾、弓起腰背才能把犁拉动，而扶犁的主人往往还嫌它走得太慢，时不时大声吆喝、叱骂，还举起鞭子往它的臀部猛抽。久而久之，那臀部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鞭痕，而肩膀又因牛轭的重压和摩擦而破皮、流血，引来无数苍蝇疯狂地吮吸。但它始终一声不吭，从不反抗也从不懈怠，只是在闲下来休息时，晃动脑袋或扇动耳朵赶走那可恶的苍蝇，然后一边咀嚼，一边默默眺望着无边的田野，仿佛在深思着什么……

忽然想，它所反复咀嚼的，也许不只是草料，还有它所承载的压力、艰辛、困顿和委屈。它把它们一一嚼碎，吞进肚子里，融于血液中，然后化作生命的顽强、前行的力量和对于丰收的奉献。

忽然又想，秘书，也应成为在反刍中奋进、奉献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