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虚怀纳谏、知无不言——贞观时期的谏诤之风(1 / 1)

君臣一体的执政理念让贞观君臣情同父子,但就像父子之间常有摩擦龃龉一样,唐太宗和他的臣子们之间也经常出现矛盾冲突。矛盾冲突的解决,反过来确保并促进了和谐关系的发展,而解决冲突的方式便是谏诤。贞观年间的政治风情多姿多彩,但最为绚烂夺目之处当为君善于纳谏、臣敢于进谏的良好风气。

唐太宗认为人贵有自知之明,贤明之君会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并虚心纳谏,昏懦之君则会极力护短,拒谏饰非。魏徵也曾对唐太宗有言:“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在贞观君臣眼中,隋炀帝就是由于过度自负、护短拒谏而导致身死国灭,他们坚决不可重蹈隋炀帝的覆辙。吸取了隋炀帝的教训,唐太宗经常鼓励臣下犯颜直谏。如若一段时间听不到臣下谏言,便会主动询问缘由。唐太宗为人不苟言笑,仪容威严,为了不让臣下感到拘谨紧张,他还特意做出和颜悦色的神情,让谏臣能够放松、全面地表达自己的意见。考虑到进谏之人是在指摘君主过失,忤逆龙鳞,必定心生恐惧,所以唐太宗非常注意倾听的方式,即便所言之事不合其心意,他也不会随便动怒,以免群臣以后不再敢于大胆直言。贞观十五年(641),唐太宗曾与魏徵讨论朝臣谏诤之事:

朕每思之,人臣欲谏,辄惧死亡之祸,与夫赴鼎镬、冒白刃,亦何异哉?故忠贞之臣,非不欲竭诚者。敢竭诚者,乃是极难。所以禹拜昌言,岂不为此也!朕今开怀抱、纳谏诤,卿等无劳怖惧,遂不极言。[9]

唐太宗说到做到。贞观八年(634),中牟县丞皇甫德参上言:“修洛阳宫,劳人;收地租,厚敛;俗好高髻,盖宫中所化。”唐太宗知道后大怒,认为他是在故意讪谤朝政,便对大臣说:“德参欲国家不役一人,不收斗租,宫人皆无发,乃可其意邪!”魏徵从旁解释说:“自古上书,率多激切。若不激切,则不能起人主之心。”唐太宗虽然怒气仍未全消,但却说:“朕初欲责此人,但已许进直言。若责之,于后谁敢言?”为了不堵塞之后的进言之路,不打击群臣的进谏热情,唐太宗遵守自己的承诺,不仅没有处罚皇甫德参,反而还赐绢20匹,以示鼓励。正是因为君主具备这种从谏如流的大度胸怀,臣下方能有不惧龙颜的箴言规谏。

贞观年间,朝臣由于耻君不及尧舜而犯死进谏的例子不胜枚举。贞观四年(630),唐太宗欲修建洛阳宫乾元殿以备巡幸。给事中张玄素上书切谏:

臣闻阿房成,秦人散;章华就,楚众离;及乾阳毕功,隋人解体。且以陛下今时功力,何如隋日?役疮痍之人,袭亡隋之弊,以此言之,恐甚于炀帝。深愿陛下思之,无为由余所笑,则天下幸甚。[10]

唐太宗说:“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张玄素依然不屈不卑道:“若此殿卒兴,所谓同归于乱。”唐太宗见张玄素考虑如此周全,便欣然下令停止修建乾元殿,并以“以卑干尊,古来不易,非其忠直,安能若此”为由对张玄素加以赏赐,这无疑是对臣下进谏莫大的鼓励。

贞观八年(634),唐太宗要迎娶郑仁基的女儿。郑女年方二八,相貌绝伦,被长孙皇后选中,欲纳入宫中。迎娶诏命已出,大礼也已开始准备,只不过尚未派出册使正式前往郑家迎娶。此时魏徵听闻此女已经许配给了陆爽,便立即上表进谏,表示此举有损圣德,极其不妥。但房玄龄、文彦博、王珪、韦挺等人却上疏表示,大礼已行,不可中止,否则有伤国体。陆爽自己也上言表示,并无此桩婚事。唐太宗颇感奇怪,便再问魏徵道:“群臣或顺旨,陆氏何为过尔分疏?”魏徵则认为陆爽是把唐太宗看成太上皇李渊了,并道出其中原委:

太上皇初平京城,得辛处俭妇,稍蒙宠遇。处俭时为太子舍人,太上皇闻之不悦,遂令出东宫为万年县,每怀战惧,常恐不全首领。陆爽以为陛下今虽容之,恐后阴加谴谪,所以反覆自陈,意在于此,不足为怪。[11]

唐太宗闻言,便公开下诏敕,承认自己未加细审,并批评有关部门工作失误,停止娶纳郑氏。唐太宗在魏徵的反复谏止下,终于做出了一个时人莫不称叹的决定。在众多贞观谏臣之中,魏徵无疑是最为唐太宗器重者。魏徵也终不负君望,时刻耻君不及尧舜,以谏诤为己任,用自己的才能和固执屡屡打动唐太宗。魏徵去世后,唐太宗异常感慨:“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朕常保此三镜,以防己过。今魏徵殂逝,遂亡一镜矣!”这句话早已流传千古,成为贞观之治的标志与象征之一。

朝臣之外,浸染贞观谏诤之风的皇子也敢冒犯父皇天颜,直言进谏。唐太宗曾经因园囿不修欲斩苑西面监穆裕,在皇太子李治的犯颜进谏之下,怒气方解。长孙无忌认为皇太子能够不惧天威,直言进谏,实在古今未有。唐太宗说:我自从登基以来,便虚心接受臣下直言。先有魏徵,后有刘洎、岑文本、马周、褚遂良等人,皇太子自幼成长在这样的环境中,耳濡目染,故有今日之谏。皇子之外,后宫之内诸如长孙皇后、徐贤妃等均有进谏之言,可见贞观时期的政坛处处弥漫谏诤风气,这无疑对匡正君主之失,确保王朝稳定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诚如唐太宗自己所言:“朕虽不明,幸诸公数相匡救,冀凭直言鲠议,致天下于太平。”[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