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文学与玄学(1 / 1)

(一)三曹与建安文学

建安时期,涌现出了不少著名的诗人,他们的作品,除了受到乐府民歌极深的影响外,还受到了《楚辞》、汉赋、《古诗十九首》等的影响。

东汉末年,政治上外戚、宦官轮流执政,党锢之争,政局动**不安,加之天灾不断,导致民不聊生。184年,爆发了黄巾起义,黄巾起义虽然最终被镇压,但是却加速了东汉的灭亡,而东汉王朝的统治,实际上已经土崩瓦解。在东汉王朝的废墟上并没有建立起稳定的社会秩序,相反,在镇压黄巾起义过程中,地方官僚和豪强地主趁机坐大,随之而来的便是董卓之乱、牧守混战、军阀割据。身处战乱之中的文人,即使是统治阶级中的文人,都无一幸免遭受战争的冲击。他们根据在战争乱离中的切身经历,通过诗赋的形式把所见所闻、可悲可泣的富有社会内容的事情表达出来,因而,这个时期的文学,多以描写战乱、人民疾苦和渴望国家统一为主题。

关于建安文学的成因,史学界历来有多种观点:其一,曹氏父子对文学创作的重视和奖掖;其二,社会思潮的影响。一般认为,汉末的社会动乱促使了儒学的衰微,进而使文学脱离了经学的附庸地位而获得了独立,文人们对文学的功能有了新的认识,文学创作也由此进入了一个比较自觉的阶段;其三,建安文人有着比较渊博的学问、良好的文学修养和艺术修养;其四,对以往文学传统的继承和发展。以往的观点多强调建安文人继承了《诗经》以来,尤其是乐府民歌现实主义传统,但陆续又有学者指出,建安文学对《楚辞》、汉赋、《古诗十九首》等也有较为有益的借鉴。

建安文学的代表人物,有曹操父子、王粲、陈琳、蔡琰等人。

曹操,不仅是三国时期著名的政治家,而且在文学上也有很高的造诣。曹操的诗歌受到乐府极深的影响,因此,他的诗歌多模拟乐府,节奏响亮,史称曹操“造新诗,被之管弦,皆成乐章”[30],更是被鲁迅誉为“改造文章的祖师”。曹操的诗歌,流传到现在的有20首左右,他通过乐府这一形式,来抒发自己的思想感情和当时的乱离情况。他的代表作有《蒿里行》、《碣石篇》、《龟虽寿》等。

曹丕,曹操的次子,即后来的魏文帝。曹丕的作品从诗体来看可分为五言和七言。其中,他的七言诗,虽然沿用了乐府的形式,诗的基调伤感悲沉,但他采用七言的句法,在当时是一种创新,这种诗体较之四言、五言,能够更加完善地表达思想。《燕歌行》是曹丕七言诗的代表作,算是现存最早最完整的的七言诗。

曹丕对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也有过积极的影响,其主要思想收录在他所著《典论》中的《论文》篇。他认为,文体从根本上说有共同性,但由于具体效用不同,可以分成不同的体裁,即所谓“本同而末异”。曹丕在《论文》篇中还批评了文人相轻的陋习,认为“文以气为主”,即文人的个性不同,创造的风格也就有所不同,任何人都不能勉强他人消除这个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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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2 曹植像

曹植,曹丕同母弟。曹植从小就聪慧过人,有良好的文学教养,十几岁就能够诵读诗论、辞赋数十万言,且擅长写文章。关于曹植的文学创作,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都多有研究,也各有不同。郭沫若先生认为,曹植的作品多出于摹仿,而且开了六朝骈俪文字的先河,其文学史上的地位,是大半封建意识凑成了他。但郭沫若先生的说法并没有得到多数人的认可,多数学者认为,无论从思想内容还是从艺术形式看,曹植在文学创作上的成就不能低估。

曹植的文学创作可分为2个时期,以曹丕称帝为界。前期的文学创作中,曹植的风格辞藻华丽,文才富艳,得到曹操的宠爱。这个时期的诗歌除了反映战乱和人民疾苦外,主要是表现政治抱负,向往建功立业。例如,《送应氏》中反映洛阳战后残破景象的诗句;《泰山梁甫行》把贫民战乱后贫困、艰辛的生活跃然纸上。曹丕称帝后,曹植深受猜忌,动辄得咎,加之曹操死后悲恸不已,这个时期,曹植创作的作品多包含他心灵深处巨大的哀痛,展现他悲伤的生命流程,因而,悲剧性就成为他文学创作的基本特征。曹植虽贵为王侯,但久处逆境,反而使他更加深刻体会到现实的哀怨牢愁。

就这2个时期而言,曹植的文学创作又共同呈现出了世俗化的特点。所谓世俗化,就是摆脱礼法的桎梏,从板滞的礼教中解放出来,更加随意、更贴近日常生活。曹植的文学创作更加生活化。王夫之曾评价曹植:

曲引清发,动止感人,乃可不愧作者。子建横得大名,酌其定品,正在陈琳、阮瑀之下。《公燕》、《侍坐》拖沓如肥人度暑,一令旁观者眉重,而识趣卑下,往往以流俗语入吟咏,几为方干、杜荀鹤一流人作俑,而潘尼、沈约、骆宾王、李颀皆其嫡系。如“良田无晚岁,膏泽多丰年。亮怀璠玙美,积久德弥宣”,以腐重之辞,写鄙秽之情,风雅至此扫地尽矣。又如“积善有余庆,荣枯立可须”,居然一乡约老叟壁上语。至云“看〔肴〕来不虚归,觞至反无余”,则谗涎喷人,止堪为悲田院作谱耳。古今人瞳眬双眼,生为此儿埋没。其父篡祚,其子篡名,无将之诛,当不下于阿瞒。[31]

王夫之虽然对曹植的评价有失偏颇,但也不无道理,曹植在文学创造的过程,不仅在表现形式及情感上,而且在表现内容上,都有了世俗化的倾向,文学作品也更生活化。

总体来说,曹植诗歌的特色,是在乐府民歌的基础上,进一步加工、提炼,根据自身境遇的变化创作而成,又形成一定的新的风格,不仅可以任意描写景物,而且是可以歌物咏志,抒**感,可以说把五言诗推进到成熟的境界了。

建安文学的代表人物除了三曹之外,曹丕在《典论·论文》还提到了建安七子,即鲁之孔融、广陵陈琳、山阳王粲、北海徐干、陈留阮瑀、汝南应玚、东平刘桢。除却孔融外,其余6人都是曹操的幕僚,在此就不赘述了。

(二)虚实之间

文学的发展和玄学的兴起是这一时期思想文化领域的重要历史特征。

文学理论与技巧和思想有关:前者涉及表达手法,即用怎样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后者涉及文学内容,即为什么需要文学,文学要表达些“什么”?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说:“自朝中贵玄,江左称盛,因谈余气,流成文体”,“诗必柱下(老子)之旨归,赋乃漆园(庄子)之义疏”。[32]是以汤用彤说:“魏晋玄学之影响于文学者自可在于其文之内容充满老庄之辞义,而实则行文即不用老庄,然其所据之原理固亦可出于玄谈。”[33]可见玄学思想对于当时文学内容的影响至深至巨。

汉朝末年以来,国家政治混乱,百姓苦痛不堪。然在此政治分裂、经济衰颓之世,思想得到极大的解放。于是老庄得势,世人的人生寄托由经世致用转为个人逍遥。所以魏晋时期,思想的中心“不在社会而在个人,不在环境而在内心,不在形质而在精神”[34]。因为中心发生转移,其关注点也旋即变化:先前于国则为济世安邦,此刻于人则为天人境界。魏晋之人意在探求玄远之世界,以摆脱尘世之苦海,达到遗世独立、超然物外的精神追求。文学的发达,即源于此。

语言是表达思想的工具,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化表现。所以文学、语言都要服务于认识宇宙、指导人生的终极目的。玄学在哲学方面的意图是探究宇宙本体,势必要用言语对它进行一番描述。这就对语言提出了特殊的要求。

《庄子》中说:“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35]《周易》中说:“书不尽言,言不尽意。”[36]这就在言意之间出现了一种对立,汉末名家发现的“言意之辨”在此刻派上了用场。后来王弼提倡“得意忘言”,认为“言所以尽意”,“言”是“意”的代表,最重要的是“得意”,而不能拘泥于外在的“言”。所以“得意忘言”便成为魏晋时代的新方法,不单在哲学上有所贡献,用之证明玄理,调和儒道,也用于文学艺术,成为一种指导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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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3 陶渊明像

在时人看来,万事万物皆有其难以言说的本体,作文的目的就在于探究这种本源。那么文人应该如何用语言来描述这种至高的存在呢?陆机(261—303)《文赋》中说作文要“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不能限于“有”,而是要有所超越,这样方能得“弦外之音”、“言外之意”。所以最上乘的文章,要能体现“虚无之有”、“寂寞之声”,非此则不算绝妙文章。[37]刘勰《文心雕龙》也强调“文外曲致”、“情在词外”,大抵也在这个范畴之内。

陶渊明的作品中,这种意趣体现得分外明显。比如本章开篇所引的《饮酒》诗,不了解个中关节的,可能会欣赏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因为它描述了一幅鲜活优美的田园景象。然而“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才最能体现时代风貌。远离尘世的喧嚣,体现了玄学思想中重视“自然”的部分,与昔日“竹林七贤”无异。而令人“欲辨忘言”的“真意”直指当时文学“得意忘言”的核心命题。这才是陶渊明此诗中不得不发之深层意义。明了此点后,我们再读魏晋人之诗文时,或许能体会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