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音乐与美术(1 / 1)

受到玄学的影响,魏晋人欣赏音乐贵“和”。比如阮籍说“夫乐者,天地之体,万物之性也。合其体,得其性,则和;离其体,失其性,则乖”[38]。嵇康说“音声有自然之和,无系于人情”[39]。陆机说“弦有常音,故曲终则改”[40]。

所以时人主张音乐的“和”,还是出于“音乐”与“自然”之间的关系。音乐是表达自然的一种媒介,美好的音乐能够体现宇宙本体、自然之道。所以和谐的音乐必然再现宇宙的和谐。是以嵇康主张“声无哀乐”,一方面出于“得意忘言”的要求,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然”的本体为一,在各种旋律皆有所体现,是以八音无情,何来哀乐之说?

《晋书·嵇康传》记载,嵇康临死之前,眼看距离行刑还有一点时间,于是“索琴弹之”,叹息说“《广陵散》于今绝矣”。弹琴本是嵇康生平之所爱,此时此刻索琴弹奏固无怪异,但此举或许也是一种抚平心绪,借声律之和谐来实现内心之和谐的方式,体现了他的人生志趣。

美术方面,汉朝绘画受观人之法影响,侧重“相其外而知其中,察其章而推其微”。到魏晋时期,则强调“形体可知,神气难言”,“入于虚无难言之域”。张彦远(815—907)《历代名画记》中引用顾恺之(348—409)的话说“凡画人最难”。《世说新语》中对此解释说顾恺之画人物“或数年不点睛”,有人去问缘故,顾恺之回答“四体妍媸,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以为“这”、“此”,指眼睛)中。”“四体”与“精神”二者之间,顾恺之尤为重视后者:画人物不仅要惟妙惟肖,还要“传神写照”,此亦不失为一种“得意忘言”的表现。

绘画题材方面,时人品评人物多于山水之间措辞,比如形容某人“劲松风下”,某人“云中白鹤”,某人“岩岩清峙壁立千仞”,某人“胸中有丘壑”……既然能以山水之语品评人物,那为何不能描绘山水体现“自然”?于是山水画这一题材应运而生,成为当时人揭发生命源泉、探索宇宙奥秘的、表达人生取向的媒介。从而开启魏晋以降美术发展的新局面。

概言之,魏晋时期社会风尚、文学艺术均受到玄学的深远影响,在此种新哲学的指导下各自焕发出新的生机,从而与此前之后有所不同,得以另化为一独特的时代。

汤用彤将魏晋思想的发展粗略分为四期:一是,以《周易》、《老子》为根据,以何晏、王弼为代表的正始时期;二是,思想上受《庄子》影响,思想激进的元康时期;三是,上承正始时期思想,以郭象为代表的永嘉时期;四是,佛学借鉴玄学,得以迅速发展的东晋时期。它始终代表着魏晋时代思想不断发展的趋势,前后面目虽有差异,但思想本质上却一以贯之。[41]

从思想的发展的角度看,玄学并不是儒道两家思想发展的结果,而是从先秦到两汉的整个哲学思想发展的结果。它不仅仅综合儒道,也综合百家,特别是全面地综合了汉魏之际兴起的诸子之学的积极成果。

从思想资源的构成来讲,玄学改变了当时社会思想的“配方”。董仲舒的新儒学综合了儒家、道家、法家等学派的思想内容,熔铸于一炉,成就了汉武帝以降的官方指导思想。随着时代发展,当中有一些成分逐渐失去了效用,比如“阴阳五行”等。为了配出一副新药,人们便改良其配方,增加一些、删减一些、调整一下各部分的剂量,于是才出现了玄学。

可以讲,玄学虽然有儒、道、名等思想的渊源,但它继承的关系极为复杂,不能简单地归结为某两家。这些思想脉络冲破了经学的束缚,围绕着共同的时代课题进行艰苦的探索,提出了各种各样的解答方案。不论其思想内容,还是其表现形式,都有着鲜明的时代特色,不同于先秦时期的诸子学说。玄学从事的工作,就是将这些莫衷一是的学说,从理论的高度进行了整合扬弃,最终达到了殊途同归的结果。

这一时期的思想与文化乃是当时政治与经济发展结果,同时它又反过来施加影响,催生新的社会现实。玄学的出现,深深地影响到人们想问题、做事情的方法。它让后人在一个战乱频仍的时代感受到对精神自由的向往和追求、感受到人物本身的风度与魅力。它塑造了一个个性张扬的时代,在此后的历史上,我们再没有见到像魏晋时期一样清奇旷达的时代。

玄学,是魏晋社会的产物,也造就了这个不同凡响的时代。

[1] (战国)庄子:《庄子·外物》。

[2] (南朝宋)范晔:《后汉书》卷79《儒林列传》。

[3] 葛兆光:《中国思想史》第1卷,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260页。

[4] (东汉)刘珍:《东观汉记》卷16《恒郁传》。

[5] (南朝宋)范晔:《后汉书》卷32《樊宏阴识列传》。

[6] (南朝宋)范晔:《后汉书》卷67《党锢列传》。

[7] (东汉)班固:《汉书》卷30《艺文志》。

[8] (东汉)许冲:《上说文解字书》。

[9] (三国魏)刘劭:《人物志·流业》。

[10] (三国魏)刘劭:《人物志·材能》。

[11] (南朝宋)范晔:《后汉书》卷80下《文苑列传》。

[12] 汤用彤:《魏晋玄学论稿(增订版)》,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年版,第8页。

[13] 张海明:《玄妙之境》,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323页。

[14] 汤用彤:《魏晋玄学论稿(增订版)》,第10页。

[15] (东晋)葛洪:《抱朴子》外篇卷20《名实》。

[16] 汤用彤:《魏晋玄学论稿》,见《魏晋玄学论稿(增订版)》,第21页。

[17] (东晋)葛洪:《抱朴子》外篇卷21《清鉴》。

[18] (唐)欧阳询:《艺文类聚》卷19《言语》。

[19] (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卷7之上《文学》载,“褚季野语孙安国云:‘北人学问,渊综广博。’孙答曰:‘南人学问,清通简要。’”

[20] (西晋)陈寿:《三国志》卷28《钟会传》。

[21] 《全三国文》卷8《自叙》。

[22] 余敦康:《魏晋玄学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78~79页。

[23] (西晋)陆寿:《三国志》卷28《钟会传》。

[24] (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卷7之下《文学》。

[25] (唐)房玄龄:《晋书》卷49《阮籍传》。

[26] (东汉)荀悦:《申鉴》卷1《政体》。

[27] (唐)房玄龄:《晋书》卷50《郭象传》。

[28] (西晋)郭象:《庄子注·序》。

[29] 汤用彤:《魏晋玄学史和文学理论》,见《魏晋玄学论稿(增订版)》,第178页。

[30] (西晋)陈寿:《三国志》卷1《武帝操》。

[31] (明)王夫之:《古诗评选》卷4,见《船山全书》第14册,长沙:岳麓书社,1996年版,第664页。

[32] (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卷9《时序》。

[33] 汤用彤:《魏晋玄学听课笔记》,见《魏晋玄学论稿(增订版)》,第218页。

[34] 汤用彤:《汤用彤全集》第4卷,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290页。

[35] (战国)庄子:《南华真经》卷9《庄子杂篇》。

[36] 《周易》卷7《系辞上》。

[37] (南朝梁)萧统:《文选》卷17《文赋》。

[38] (清)严可均辑:《全三国文》卷46《乐论》。

[39] (清)严可均辑:《全三国文》卷49《声无哀乐论》。

[40] (南朝梁)萧统:《文选》卷55《演连珠》。

[41] 汤用彤:《魏晋玄学论稿》,见《魏晋玄学论稿(增订版)》,第10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