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方山(1 / 1)

李秀成在走散后,向西行走转向方山。

方山在天京东南,原本是太平天国和清军时有战争的交错地区。当地民众视双方战争变化,有时悬挂清国龙旗,有时也换作太平天国黄旗。

7月22日,李秀成在方山被捕。

李秀成的失落和被捕带有很大偶然性,却为曾氏兄弟进占天京后的严重失职做了一个很大的弥补。

湘军主力经过两次围攻天京,战死九千人,得传染病死二万五千人,耗费钱粮达银一百万两,得到的却是一个全被洗劫过的空城。因为入城湘军将士个个都忙于抢掠,抢掠后烧焚,连天王府和六部中的文书档案都不须接管、掠取,遑论搜索人员,遂使城内太平天国亲贵,包括像李秀成、萧有和、蒙时雍和李春发等重臣,一个都没有搜获。其他太平天国的官员也多有溜过了,比如一个管宫门、相当于今传达室主任的望王黄文安,也因藏匿在机匠营被轻易混过去。湘军在天京王府,也未捉到过一个洪家新贵,包括洪仁发、洪仁达的几个少年王爷,如牙牙学语的珂王洪同元也都逃脱。以至如曾国荃身畔幕僚赵烈文所说:“而破城之日,全军掠夺,无一人顾全大局,使槛中之兽,大股脱逃。”而李秀成被捕,总算也是一个弥补。

因此曾国藩要偷天之功,他把后来李秀成供词所写的“是以被两国(个)奸民获拿,解送前来”,用朱笔改为“遂被曾帅官兵拿获,解送前来”,到最后抄送北京军机处备案和刻板印刷时,又改为“遂被曾帅追兵拿获,解送前来”。他之所以一改再改,就是要突出攻破天京,湘军所立的大大功劳是拿获了李秀成。

李秀成本来是可以跟上大队人马脱险了的。他因骑的马劣,力不足再行,又未得食,于7月22日黎明之时落伍走散。他向西踽踽而行,不知不觉间走到方山顶上的破庙海会寺。

他后来写的供词,极其详细写了所以被捕的全过程:

自出城与幼主分别,我骑不能前行。此马在城交战一日,此又不是战马,力又不足,又未得食,人马未得饱食,走到天明,人人俱散,马不能行。那时无法,自己无马,又不能行,是以逃上荒山暂避,又未得食,肚中又饿,万不能行。我战马幼主骑去。现今生死未知,我若仍骑战马,我亦他逃矣。逃在荒山顶破庙内避,后被荒山脚之民,悉京城失破,必有人在此山而避,贫民各欲发财之故,我命该绝,故未能逃。身上带有宝物,用绉纱带捆带在身,那不知此日心如此之迷,到此破庙停息,将此珍珠宝物吊在树下,我欲宽身乘凉。不意民家寻到,见其人众到来,我二三人疑心惊乱而逃,忘记执拾此物。此百姓追我,问:“尔身有钱,交过与我,我不要尔性命。”我那时忙逃,亦不能走,亦不能行,百姓追近身边见我,悉我是忠王,各大齐落跪,俱各流涕,追我下山脚。斯时百姓又众,那时百姓将我改衣,随步而行,仍回荒山顶上。我见百姓如此,有救我之心,自愿回破庙处所,将此珍珠宝物以酬其情。不意此民追我上前而去,在后又有民家而来,将此庙中我之宝物拾去。我同此民回来,不见此物,此也不提。众百姓劝我剃头,我心不愿。其云:“不肯剃头,不能送尔。”百姓又是苦求。我回其曰:“我为大臣,我国破主亡,若不能出,被获解送大清帅臣,我亦不能复语。若果有命,能逃出去,亦难对我官军。”不肯剃也。民逼剃多言,后依其言,剃去些须者,因此之来由也。然后这帮百姓密藏于我。那帮百姓得我宝物,民家见利而争,带我这帮百姓,去问那帮百姓,两欲分用。那帮百姓云:“尔问我分此物,此物是天朝大头目方有,除外别无。尔必拾获此头目。”云言该百姓带我,心有私忌,两家并争,因此我藏不住,是以被两个奸民获拿,解送前来。

据今人调查,告发李秀成的奸民,是正在方山砍柴的涧西村二流子王小二。他来到山顶海会寺畔白龙池发现了李秀成,就下山告诉村董陶大来。他们带领人众上山捉拿了李秀成,将他押送到萧孚泗营。萧冒为己功,亲送李往曾国荃处。

还有一种版本,乃是曾国藩幕僚薛福成事后所调查的,说陶大来原本是要赴太平门外李臣典营告密的,路过钟山,腹中饥渴,就在附近萧孚泗营的某相识伙夫处休息,闲谈中漏嘴说及此事。伙夫对亲兵说了,亲兵报告了萧孚泗,于是故意宴请陶大来,让他不得脱身。萧自领亲兵一百余名飞奔涧西村,将李秀成押解而归。

也有说是李秀成被陶大来等捆送途中,为萧孚泗掠取。

诸说稍有不同,但李秀成终究是成了湘军的阶下囚。

萧孚泗是曾国荃湘军围攻天京的官爵最高的从一品大员,官拜福建陆路提督。此人最为贪婪、卑鄙。天京失陷时,是第一个冲进天王府抢掠的强盗,“取出金银不赀,即纵火烧屋以灭迹”。天王府就是他带头焚毁的,后来曾国藩为掩饰湘军抢掠,纪律败坏,却说是李秀成下令将天王府和各王府烧毁,欲盖弥彰。萧孚泗冒功说是自己捉拿李秀成,还派亲兵将陶大来等人及其家属“全数缚至营中,邻里亦被牵拽,逼讯存款,至合村遗民空村窜匿”(《能静居士日记》)。当地民众非常痛恨,他们事后居然捉住了萧孚泗的一个亲兵王三清,把他杀死以泄恨。这件事后来曾国藩也知道,使他不得不对李秀成有所顾忌,说是他“民心之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