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进北攻南”(1 / 1)

雨花台大战,李秀成指挥的十三王大军,未能打垮围城的湘军曾国荃部,真乃是咄咄怪事。

太平天国的战斗力如此低劣,李秀成的指挥才能竟落到如此平庸。天王大为伤心,严责李秀成不力,予以革爵。并自己闭门造车,想出了一个有悖时空变化的“进北攻南”战略,他的目标是:

(一)渡江进北,进入安徽、湖北等清军大后方,调动围城湘军回援,解除天京之围;

(二)重占淮南产粮区,使天京获得粮食供应;

(三)与扶王陈得才和捻军、沃王张乐行等呼应、联手,重振两淮、取得天京上游之地。

它仍是太平天国套用的“围魏救赵”老办法,没有什么出奇制胜的新意。

曾国藩很快就摸清了洪秀全的意图,对这项“进北攻南”,与老弟曾国荃说:

往来以偏师攻破浙江,分官军之势,而以全力攻扑金陵老营,此次或以攻窜和、含、巢、庐,效往年破浙之故智、而以全力再攻弟营与金柱。(《曾国藩全集·家书》)

曾国藩虽也调兵遣将,强化安徽等地防务,但包围天京的湘军主力是决不动一兵一卒的,而且还要足保粮源,继续增加兵力。

天王陛下不出王宫一步,是设计不了新的可行性的战略方针。他哪里知道,当年丰产粮食的两淮地区,早已因连年兵荒马乱,天灾迭生,已是赤地千里、民众失所了。

李秀成很不赞同,还是关注自己经营的苏福省,但天王不容他解说、建议,只是正告他说:

有天所定,不必尔算,遵朕旨过北,接陈得才之军,收平北岸,启奏朕闻。

为表示忠心,李秀成只得勉为其难。

李秀成仍是北征的全军总指挥。国中无将,朝中无人。在太平天国僵化的体制里,不可能也不会另行培养才干,出现出类拔萃的将才、帅才了。

天王陛下对这次“进北攻南”寄以必胜的信念,甚至还派遣天京部分卫戍部队参加,即章王林绍璋、顺王李春发和对王洪春元部队。

1862年12月8日,李秀成派出了林绍璋、洪春元的部队,加上自己亲军纳王郜永宽、忠二殿下李容发的部队共几万人马为先遣队,在天京下关集合后,渡江取道九状洲北上。此路人马连夜冲过浦口、江浦的清江南提督李世忠营,连占安徽含山、和州、铜城闸、运漕镇和东关等地,就此按兵不动等候李秀成大军到来。

可是李秀成迟迟未至。

原来李秀成乘着拼凑大军之空隙,赶回苏州去了。他仍是心挂两头,把重心放在苏福省。

心有灵犀,他确预感到苏州局势不稳。1863年1月17日,在到达苏州的第七天,常熟发生了叛乱,全城沦失,淮军又塵兵太仓州。李秀成用了一个多月时间调兵遣将和组织扫**,2月22日,在常熟还未收复时,因为洪秀全催促,当晚就从常熟城外赶回天京。

2月27日,李秀成会集护王陈坤书、顾王吴如孝等率领大军三十万,号称五十万自天京下关、中关北渡九状洲。接着绕江浦西进和州、含山,留陈坤书、吴如孝等牵制江北李世忠营。与此同时,天王还调令襄王刘官芳等部由徽州、宁国(宣城),奉王古隆贤等部自太平(当涂)、祁门、堵王黄文金部由青阳、石埭出发,三路西进,配合李秀成大军北进。

显然,天王是把这次行动视为由内线转入外线,解救天京之围的全军大行动。

但李秀成行动迟钝,认定此作乃是天王对他考验、惩罚,“主饬我进兵北行,不得不由”,甚至以为此举乃是天王听从洪仁发、洪仁达等亲贵佞臣之言,“忌我之势,密中暗折我兵”。李秀成如此作想,必然影响他的总体行为。

因为行动迟缓,北征的军事目的,很快就为敌方掌握,据湘军缴获的太平天国书信说明:李秀成大军过江之后,就由安徽舒城、六安,趋霍山、英山、湖北麻城、宋埠,然后分兵为二,分别夺取黄州与汉口,以调动长江南岸之敌北援,长江下游之敌上援,达到打破天京之长围目的。

3月31日,李秀成大军到达巢县,准备与林绍璋、洪春元等先遣队会师,取道无为州西进。但因为行动缓慢,耽误了时间,曾国藩在经过三个月间的调兵遣将,早已安排了万余湘军层层把关。李秀成大军行程艰难,况且随军还得须筹备有大批粮食给养,更见困难。

4月19日,李秀成到达无为州石涧埠,围攻前来增援的湘军毛有铭、刘连捷等部,双方激战多日,胜负不分。5月4日,因敌援军至,乃撤围西走。7日,攻庐江不下;8日,又攻舒城不下。11日,进逼六安州。时六安州城守军仅两营一千人马,孤立无援。翌日,李秀成亲督大军三面环攻,守军坚守。东门城墙为风雨所损,倾塌六七丈,形成一个大缺口,但由于守军严拒,仍未能被攻进城去。北征军士气低沉、战斗力低下可见一斑。5月19日,李秀成见前途茫茫,无从着手,遂撤六安之围东走。6月2日,退入天长县境。

这一段艰巨、苦难的行程,后来李秀成在供词里作了痛定思痛的追忆:

自攻未下,我主严责革爵,调我当殿明责,即饬我进兵北行,不得不由,从雪而往。

我在江北,幸得两浦收克,为我通江北之道,顺由和州而行。此是先年先发部将而去,我是后来,由含山、和州、巢县而来。此处百姓被劫为难,当令手下属员汪宏建带银两买粮买谷而救于民。兵由巢县进发,到石涧铺遇中堂发来人马,安扎营垒十余个,当即排阵迎战。彼不出军,专守为稳,以逸待劳,攻数日未下。天连降大雨不息,官兵困苦,病者甚多,一夜至天明,合馆病倒,见势为难,攻又不下,战又不成,思无法处,清军又不出战,总以严守为强,后路救兵又至,我军病者又多,无兵可用。后扯兵由庐江而上舒城,到六安州。在庐江与清军见阵,两下交锋,清军败阵,追到城边,斯城严闭。次日行兵,赶到六安,正逢青黄不接,那时想去会陈得才之军,此地无粮,不能速去,不得不由,回军返辔,由寿春边近而回。此地正无粮,被苗沛霖之兵久害,民家苦于万分,官兵又未得食,饿死多多,食草充饥,如何为力。转到天长等处,正逢九帅破我雨花台。

李秀成大军千里行路于无粮缺粮之地,常处于饥寒交迫处境,稍遇强敌,就不能取胜,正是进退维谷,不知所云。他本来就对此次北征,了无信心和决心,无奈之下,只得摆脱无粮缺粮之区,自六安州地区返回。

正当李秀成大军西进之际,苏福省形势非常不妙,谭绍光军围攻常熟长达两月,冗日待久,了无成效,在淮军增援后,只能撤回苏州,功败垂成,落得一场空。而直接有关的是,天京雨花台要塞于6月13日为湘军攻陷,天王陛下急得团团转,又采取拆东墙补西墙,勒令李秀成回军解救。

6月16日,李秀成率部撤离天长,经六合,来到长江北岸,准备南渡。

1863年李秀成北征往返路线图

留守江北巢县的对王洪春元等部也因孤悬敌后,弃城南返。此时,江浦、浦口等沿江城镇已为沦陷区。时夏季来临,江水猛涨,强大的湘军水师游弋于江面,枕戈以待北岸的李秀成部队。李秀成二十几万人马,聚集在北岸江堤上,天京当局根本无力派出一兵一卒和一船接应。他们没有接应,没有掩护,更没有安身之地,只得挤在岸上,听凭湘军炮火轰击。地处渡江必经之地九状洲要塞,多有为江水淹没,一片汪洋,成千上万的将士拥进九状洲边芦苇,芦苇密处,水深一丈,沟港纵横,人马纷逐,一蹴即溺。时随李秀成北征的英国人呤咧目击此惨状,后来在他著作中说:

许多身体过于衰弱、完全不能动弹的兵士,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他们为了回到这里,曾经付出了这么许多的艰苦奋斗,忍受了这么许多痛苦,可是现在却不得不留下来等死。他们的人数太多,所以他们的同伴无法一一加以援手,帮助他们在敌人炮火之下渡江。炮弹不断地在这些骨瘦如柴的人们中间轰轰地爆炸。人群过于密集,许多人都被后面的人挤落江中,为江水卷去,成千的炮艇向这些拥挤在一起寸步难移的人们猛烈地轰击。那些精疲力尽的残存的兵士从倒在地上的自己的同伴的尸体中间慢慢地挣扎出来。(《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

湘军水陆炮火连续轰击,长达十二天,李秀成大军将士被击毙、溺死和饿死不计其数。李秀成在呤唰小艇上渡过长江,随他回到南岸的只剩得一万五千人。

李秀成事后非常痛心地检讨:

此举前后失去战士数万余人,因我一人之失锐,而国之危也。

太平天国惟一可恃的李秀成大军遭受致命的伤害,天京解围已是彻底破产,太平天国也将面临覆灭之灾了。

6月30日,湘军水陆师强攻九状洲,全歼太平天国江南水师主将、贡王梁凤超守军二万人。九状洲失陷、江北已无太平天国人马。湘军水师全面控制天京长江水面,天京水上粮路完全被截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