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与呤唰谈进攻上海(1 / 1)

1860年8月,李秀成自上海前线回到苏州后,见到了前来拜访的英国人呤唰。呤唰原是英国海军的一名低级军官。1859年来到香港。他对清朝印象不好,渴望对他的对立面太平天国有所了解。为了多观察一些太平天国实况,辞去军职,在一艘名为英国人产业实为中国商人的小轮船上当大副。它常航行上海附近内河,往太平天国占领区收购蚕丝。

李秀成在尚未完竣的忠王府亲切地接见呤唰。据呤咧称,李秀成见到他时,即从王位上站起身子,用英国礼节和他握手,请他坐在近旁。

李秀成的谦逊,首次给英国朋友呤唰送来一个天生领导者的友好风度,一种堂堂男子气概。

呤唰得以近距离对李秀成作了观察:

他看来约有三十五岁左右,但由于精神体质的操劳,使他的外貌显得颇为苍老憔悴。他虽然够不上中国人的中等高度,但他的身躯是轻捷的、活泼的、强健的,有种特殊优美的姿态;他的举止尊严而坚毅,他的步履迅速而威严,他的面貌是引人注意的,富于表情的,好看的,虽然照中国人的观点看来,并不英俊,因为有一点像他们所不喜欢的欧洲人的面型。他的鼻子比普通中国人直一些;嘴是小的,近乎纤巧,配着他那下颏的形状和轮廓分明的嘴唇,表现出绝大的勇气和决心。他的肤色是黑的,他的眉毛和眼睛使人一望而知这是一位伟大卓越的人物。不仅他那非常宽广的前额,而且他那异乎一般中国人特征的并不斜上去的眉毛和眼睛也是完全与众不同的。他的两眼近乎成一直线,唯一像中国人的部分是眼睑的轮廓,眉毛高踞于两眼之上,几乎成水平,内端略为向上扬起。这一特点在我所见过的中国人中没有比他更显著的;我只见到少数湖南人与此相近,这使忠王看来不大像中国人的面貌。

他抓住了李秀成容貌特色,在多次接触后,后来居然采取西方素描绘画法,惟妙惟肖为李秀成作了两张肖像。

李秀成在苏州期间,还几次会见呤唰,并作了友好谈话。呤唰被招待住在苏州忠王府。

李秀成向他提及最近在上海被英法军击走的事,为此感到愤懑。呤唰记述了李秀成的谈话:

我同忠王谈话自然提到他最近在上海被英国人和法国人所击退的事。他似乎很有感慨,对于他本来要与之为友的那些人的自杀政策,他感到扼腕。他说出下面一些要点:英国人和法国人为什么要违背信约?尤其是英国人,太平军尚握有他们保证严守中立的庄严文牒。太平军和英国人崇拜同一上帝和同一救主,有着同教的兄弟之谊,为什么英国人要帮助共同敌人满妖、拜偶像者、天父和天兄耶稣之大敌?英军根据什么权利和什么法律占领上海县城,阻挠他——他们的朋友——克服这个城市;而替满洲人——他们正向之作战的敌人——防守这个城市?

李秀成继续问:“英国人为什么要仇视我们?我们曾经丝毫伤害过他们么?我们不是一直都在坚守着信义和友谊么?”

李秀成又说:“你们外国人难道没有看到,咸丰诸满妖知道你们和我们是同宗教同家庭的,就阴谋拉拢你们,以便在我们之间制造纠纷、误会和分离。他们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捏造谎言,假装友好,暂时让你们做许多买卖,来愚弄你们。”

呤唰称赞李秀成有很好的洞察力和判断力,对清王朝的别有用心看得清清楚楚,但是见于“忠王过于开明和宽厚,以致他虽然十分机敏,明于预见,却并没有见到英国人的敌意的真正原因。他没有想到,英国从事于这次军费浩繁的战争的目的,就是使鸦片贸易合法化以及使英国获得其他种种利益,而太平军以死刑来严禁鸦片——无论这对中国人是多么有利,无论人道主义的呼声所提出的神圣要求是多么不容置疑,——却是不利于额尔金条约得来的利益、赔款和鸦片贸易的,因而是不适合于英国人的政策的”。

呤咧的见解正确,但李秀成只认为英国人和太平天国是同奉一个上帝,却没有认识到英国人敌意的真正目的是为获取鸦片贸易的既得利益。经济利益远比宗教更为重要。

这是李秀成认识的局限。

李秀成在受天王上帝真神理念启导后,对天父上帝也非常虔诚,以致迷信他的万能,将心比心,由此误识欧美人也是与自己那样虔诚、信奉。

李秀成错了。李秀成这些认识,后来呤咧把它写进所写的《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

太平天国首次进军上海,和平行进,但结局与愿相违。李秀成后来在供词里回忆:

正当用力进兵上海,内又谨备恭仰接我,忽然明天暗雨,风雷振动,大风大雨,兵马不能企身,立脚不住,后未进兵,后洋鬼及清兵恭迎,未见我到,薛抚台是夜悉知有通情,复即加银和于洋鬼,请得一二千鬼子而守此城。清军通我未成,此事未举,这班人马概被抚台杀之,其事不成。在徐家汇红毛礼拜堂暂屯数日。后嘉兴告急到来,不得已,移军由松江、浦邑而回。

因为有内应,“斯时有上海夷人来引,外又有汉兵内通,故而往也”。李秀成认为取得上海一隅本是了无悬念的。但他毕竟是武人,从马上得疆土而治之,出征还得诉诸于武力,因而出征上海仍有二三万人马,只是到了上海周边徐家汇、真如等处,绝大多数人员扎驻,自己只带了三千卫队继续前进,以此平和态势,为显示和平行为。只是在行动上,过于轻信外国传教士说,迷信于同奉上帝耶稣,由此产生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李秀成和洪仁玕不同。

洪仁玕曾长年与外国传教士和各方人士打交道,彼此还取得友谊和若干帮助,是相当信任上海外国人士的。洪仁玕似是与李秀成同赴上海之行的,整个进兵退兵过程应该是目睹耳闻。但后来洪仁玕却将上海撤退,全推卸于李秀成,说是由李秀成的错误和过失造成的。

1864年洪仁玕被俘后在南昌的几份供词多有谈及。

之一:

忠王自持兵强将广,取上海如掌中之物,不依所议,云我天王江山可以打得来,不能讲得来也。众洋人知不能和乃去,仍多有保护洋行者而忠王遂发师进攻,见是空城,遂掠取洋楼物件,被洋人伏兵杀起,出其不意,败回苏城,此刻始信吾议,然究不肯认错也。

之二:

那上海本有夷人,伪忠王带了两千人想破上海,被夷人空城计败回。

小的想与夷人和好,亲到苏州,夷人因闻伪忠王有洋人只好打不好和的话,以致不能得上海。

之三:

我本想与外洋连合,取武汉、荆襄,扼得半个长江,再由四川下陕西东向。那李秀成偏要与洋人为难,我将洋官都请来苏州讲和,被他闹散了。

洪仁玕只相信外国人,把他们都视为好朋友,以为只要双方取得沟通,获得共识,就能拱手取得上海。他似乎还反对李秀成进军上海城,给以武力威胁,影响与洋人的和平友好。至于他说的请洋官都到苏州讲和,归咎于李秀成破坏事,乃不见于史载,可能是在提出时就遭到李秀成的反对。他也无法送去请柬,也无力礼请。

19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中国,在鸦片战争后也成为世界的一部分,太平天国却仍在封闭中的农耕社会里航行,李秀成和洪仁玕在对待进军上海和外国当局的理念,还都缺乏应有的国际常识,也看不清外国殖民者的政治本质和行为目的。这正是太平天国的历史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