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自从唐代设立“从祀孔庙”制度以来,天下学子士大夫们莫不以身后能入祀孔庙为荣,这对于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学说之发扬起了重要的作用。[2]举例来说,清乾隆十九年(1754),士人李祖惠在为徐世霖(字璘如)遗像作赞时,说到徐氏少时有志于学的关键,他说:
公赋资粹美,年六岁随父浩庵公之庆元司训任。历两庑,见本县阳明王氏配圣庙,即有志性学。[3]
本段叙述乍看之下,给人的感觉是一个小孩子跟随父亲至外地任官时,看见陪祀孔庙中的王阳明(名守仁,字伯安,封新建伯,谥号文成,1472—1529),因而有志于心性之学。但深入理解徐世霖的背景后,则有另一番不同的解读。首先是徐世霖之所以独独因孔庙中的王阳明而兴起其志,主要原因是他的先祖辈徐珊(字汝佩,号三溪)[4]、徐汉(字肃夫,号笑亭)[5]与徐天泽(字伯雨,1482—1527)等都曾师从阳明,而他在外地见到同乡人能够奉祀于孔庙,恐是兴起颜渊所说“有为者亦若是”的心情吧!其次是“从祀孔庙”的尊荣,对士人学子而言,仍然是终生企望的目标,哪怕是年仅六岁刚上庠序的童生。假使说徐世霖想要一探阳明能从祀孔庙的原因,势必得先了解阳明的生平事迹与思想内容,而此时最简单与最容易得到的权威资料,必定是记载有关孔庙内所有人事物的《阙里志》(此书历代一直有增修),书内皆记有历来入祀之人的传记[6]。熟悉阳明生平研究的人,一眼即能看出收在《阙里志》内阳明的传记,其内容的叙述脉络皆原本自《王文成公全书》内的《年谱》。不仅如此,在地方志中(尤其是清代官方所修撰的),只要有记载阳明的传记,其内容也大都沿袭自全书本《年谱》。可以说后世士人学子对阳明的理解,完全笼罩在单一的说法中。
嘉靖四十三年《阳明先生年谱》的出版,使得我们有机会一窥阳明形象的不同陈述。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前后两版本都成于阳明弟子钱德洪(名宽,号绪山,1496—1574)之手,其中的差异也相当多。因此,首要的问题是:为何同一个作者却写了两个版本的《年谱》呢?关于这个问题,日本学界很早就注意到[7],但没有进一步去理解内容差异的原因。然在1988年,朱鸿林即发表《〈王文成公全书〉刊行与王阳明从祀争议的意义》一文[8],说明在隆庆万历之时,谢廷杰(字宗圣,号虬峰,文庄谢一虁之曾孙)刊行《王文成公全书》实与当时要求阳明从祀孔庙有相当的关联。[9]不过,朱氏并没有讨论到此书内容与阳明从祀孔庙间的关联,原因可能是朱氏没有看到嘉靖本《年谱》,也没能意识到全书本中的《年谱》是已经过删改的本子,其目的即是为了符合当时从祀的标准与回应反对者的意见。本文将透过对两《年谱》内容的比较,来说明钱德洪透过修改《年谱》的做法,塑造一合于当时从祀标准的王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