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立法议会期间的政治事件
在探究立法议会的精神特征之前,先简要总结一下那些发生在立法议会为期一年的短暂执政期间的重大政治事件。这些事件自然也对立法议会的心理表现产生了重大影响。
立法议会不再像之前的制宪议会那样一心想推翻君主制,而是拥护君主政体。国王尽管看起来有点不可靠,但立法议会仍想保留国王。
路易十六如坐针毡,他不停地要求外国势力加以干涉。这位胆怯的君主,被软禁在杜伊勒里宫中,身边仅有自己的瑞士侍卫,他在几股相互对立的势力之间犹豫不决。他向一些报纸提供补贴以便影响舆论。然而这些办报的不明就里的蹩脚记者们完全不懂如何影响公众情绪。他们只会用绞刑来恫吓大革命的拥护者,并扬言会有一支军队前来解救国王。
国王别无依靠只能指望外国王室,贵族们则逃亡国外。普鲁士、奥地利、俄罗斯威胁要入侵法国。王室则为入侵创造有利条件。
在各国反法联盟结成之时,雅各宾俱乐部号召人民团结起来抗击入侵。此时,吉伦特派和雅各宾派站在一起,成了革命运动的领导者。他们号召群众武装起来,六十万志愿者随即获得了武器。王室认可了一个由吉伦特派控制的内阁。在这个内阁的操纵下,路易十六不得不向议会提议攻打奥地利。这项决议随即就被表决通过。
对此项决议,国王是言不由衷的。王后向奥地利泄露了法国的战争计划以及内阁会议的机密决议。
战争一开始法方便损失惨重。数个纵队受到突袭,溃不成军。巴黎市郊的人们在各俱乐部的鼓动下,确切地说,在确信国王与外国王室相互勾结之后,便发动了起义。六月二十日,起义的领导人雅各宾党人——主要是丹东——派起义者给立法议会送来废黜国王的请愿书。随后,这些人进入杜伊勒里宫,痛骂国王。
命运驱使着路易十六走向了不幸。雅各宾党人对王室的威胁激怒了众多省份的民众。人们获悉有一支普鲁士军队已到达洛林地区的边境地带。
国王和王后一直对得到外国支援抱有幻想。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Marie-Antoinette)[1]对奥地利人和法国人的心理更是都寄予了完全不切实际的厚望,看到法国被这些狂热分子所威慑,她认为自己也能以威胁的方式来震慑巴黎人民,让他们臣服于王权的威严。在王后的授意下,费森(Fersen)谋划并公布了布伦瑞克公爵(Brunswick)的宣言[2],宣言以“若王室受到波及,就把巴黎掀翻”一类的话来威胁巴黎人民。
然而事与愿违,该宣言激起了人民对国王的愤怒,国王被认为是入侵者的同谋,因此,他更加不得民心。从这天起,国王被送上断头台的命运也就注定了。
在丹东的安排下,各分区代表在市政厅成立了一个起义公社,逮捕了效忠国王的国民自卫队的指挥官,让其敲钟召集全体自卫队成员,并派遣这些队员在八月十号和平民一起冲向了杜伊勒里宫。路易十六召集起来的军队四下逃窜,保护他的只剩下一些瑞士侍卫和贵族,但全部被杀死。孤立无助的国王向立法议会寻求庇护。人们要求废黜国王,立法议会宣布终止国王的职权,并让未来的议会——国民公会——来决定他的命运。
二、立法议会的精神特质
以心理学而言,由一批新议员组成的立法议会具有一种特殊的价值。很少有议会能把政治团体的特点展现得淋漓尽致。
立法议会由750位议员组成,议员们分为纯粹保王党、立宪保王党、共和派、吉伦特派和山岳派。其中律师和文人占了绝大多数,还有少数的立宪派教士、高级官员、天主教教士以及个别学者。
立法议会成员们的哲学观似乎都很幼稚。他们大多深受卢梭思想的影响,主张回归人类的自然状态。他们和其先辈们一样,深受古希腊和古罗马文化的影响,开口便是加图(Caton)[3]、布鲁图、格拉古(Gracchus)[4]、普鲁塔克、马克·奥勒留(Mac-Aurèle)[5]、柏拉图等人,并对其加以效仿。甚至当演说家想要辱骂路易十六时,都会直呼其为“卡里古拉”。
他们是革命的,因为他们期望颠覆传统,但他们又是极端反动的,因为他们要求回到遥远的过去。理论对他们的行为影响甚微,理性二字虽然不断出现在他们的演讲中,却从未被付诸实践。他们一直受情感主义和神秘主义因素所支配,这些因素的力量我们曾一再提及。
立法议会的心理特征与制宪议会的心理特征相同,只是更为明显一些。这些特征被归纳为四个词:敏感、多变、胆怯、脆弱。
多变和敏感体现在他们不断改变的行为中,他们今天可以相互大声辱骂并拳脚相加,第二天却又可以“满含热泪、相互拥抱”。有人发言要求惩罚请愿废黜国王的人,他们便为之热烈鼓掌;同一天有代表团要求废黜国王,他们又出席议会。
在威胁面前,立法议会的胆怯与脆弱一览无遗。尽管立法议会有保王党的倾向,但立法议会还是应巴黎公社的要求,投票同意终止国王的权力并将国王一家拘禁在寺院。
由于立法议会的软弱,它与制宪议会一样,没有行使任何一项权力的能力,只能听任巴黎公社以及由埃贝尔、塔里安(Tallien)、罗西涅尔(Rossignol)、马拉、罗伯斯庇尔等人领导的俱乐部的摆布。
发动起义的巴黎公社控制着国家主要权力并统治着巴黎,似乎冥冥之中有人要求其这么做,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1794年热月政变为止。
巴黎公社要求将路易十六监禁在寺院的塔楼之中,而立法议会则希望将国王软禁在卢森堡宫。巴黎公社把大批嫌疑犯塞进监狱,并随后将他们杀害。
更令人发指的是,一个150人的匪帮,每天佣金24里弗,他们在巴黎公社的指使下,在短短四天内杀害了约1200人。这就是我们所说的“九月大屠杀”。巴黎市市长佩蒂翁还热情接待并款待了这个杀人团伙。几个吉伦特派成员发出了零星的抗议,而雅各宾派则选择保持沉默。
一开始,受到威胁的立法议会假装不知道这次大屠杀,但几位有影响力的议员,尤其是库通(Couthon)和比约-瓦雷纳(Billaud-Varenne)对这次大屠杀表示了支持。尽管议会最终决定加以谴责,但却没敢设法制止屠杀的继续。
深知自己无能为力的立法议会在15天后自行解散并让位给国民公会。
立法议会的结局明显是灾难性的,这不是指其初衷而是指其行为的结局。保王党抛弃了君主专制,人道主义者纵容了九月大屠杀,和平主义者把法国推向了一场可怕的战争,一切表明,一个软弱的政府带给国家的只有毁灭。
前述两个革命议会的历史再次证明,事件之间环环相扣缺一不可。每个事件就是整个传动链中的一环,一个事件的发生有时可以引发意料不到的后果。决定权在我们手上,但结局我们却无法把握。
制宪议会最初的举措是理性的、自主的,但随之而来的后果,却让所有的期望、理性以及预言都化为泡影。
路易十六之死、旺代战争、大恐怖、持续的杀戮、无政府状态以及在一名军人的铁腕统治下传统与秩序最终得以恢复,上述事件,在1789年,有谁能想到或能预见到?
在革命议会初期的行为引发的众多事件的发展进程中,最震撼人心的可能是民众政府的诞生和发展。
从攻占巴士底狱、强闯凡尔赛宫、九月大屠杀、攻击杜伊勒里宫、杀害瑞士守卫、废黜和囚禁国王等一系列事件中,我们很容易得出民众及其领导者的心理学规律。
现在我们看到,民众的力量是越来越强大,其他力量都甘拜下风并被取代。
[1] 玛丽·安托瓦内特(1755-1793),奥地利帝国公主,生于维也纳,1770年嫁给路易十六成为法国王后。1792年8月10日巴黎人民起义,彻底推翻了君主制。随后,她和国王一起被囚禁在当普尔堡。次年10月,被交付给革命法庭审判,判处死刑,送上断头台,享年38岁。——译注
[2] 布伦瑞克宣言,也称布伦斯威克宣言,是一份由普奥反法联军总司令卡尔·威廉·斐迪南(布伦瑞克—沃尔芬比特尔)(Charles William Ferdinand)在1792年7月25日致法国革命战争时期巴黎人民的一份公告。该布告威胁如果任何法国王室的成员受到任何伤害,法国平民将因此受到严厉的报复。这项布告的目的是为了恐吓巴黎人民,却反倒加剧了人民的革命热情。——译注
[3] 古罗马时期有两位加图,一位是老加图(公元前234年-前149年)或监察官加图,罗马共和国时期的政治家、国务活动家、演说家,前195年的执政官,罗马历史上第一个重要的拉丁语散文作家。小加图(公元前95年-前46年),他的曾祖父为老加图。小加图是罗马共和国末期的政治家和演说家,是斯多葛学派的追随者。他与恺撒长期不和,他不受贿、诚实、厌恶当时普遍的政治腐败。——译注
[4] 一般称为格拉古兄弟,是指提比略·格拉古(公元前168年-前133年)和盖约·格拉古(公元前154年-前121年)两兄弟,他们是公元前2世纪罗马共和国著名的政治家,平民派领袖。他们分别当选公元前133年及公元前123年、公元前122年的保民官,并各自在任期内领导了一场改革。由于改革触犯了保守势力,而先后在保民官任上被杀。——译注
[5] 马克·奥勒留(公元121—180年)著名的“帝王哲学家”,古罗马帝国皇帝,在希腊文学和拉丁文学、修辞、哲学、法律、绘画方面受过很好的教育,晚期斯多葛学派代表人物之一。著有《沉思录》一书。——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