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如其人这说法我一直认为很对(尽管近些年常听有人讲这说法不怎么成立了,其实那是因为他只熟悉其文而并不十分熟悉其人便根据表面现象所下的结论),推及书法,我觉得说字如其人也是对的。这结论是从我熟悉的亲朋好友的字与性格的观察上觉得的。性格内向的外向的,柔的刚的,外柔内刚的或外刚内柔的,以及心粗的心细的,心直的心曲的,含蓄的浅露的,热情的冷漠的、大度的小气的,豪放的谨慎的,阴郁的开朗的,活泼幽默的死板呆滞的,开放的封闭的……在字上都有所体现。基于这种观察得来的感觉,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对生人或不太熟悉的人,好从字上琢磨判断他。而对熟人尤其是亲朋好友,久未见面了,一看到书信中熟悉字体的一笔一划,的确就如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似的,甚至连音容笑貌都跃然纸上了。所以几乎所有的来信还有我自己写作的手稿都会舍不得扔掉而全部保留着。基于这种感觉养成的习惯,我又形成一个偏爱,特别爱看手写的字,尤其是即兴随心写下的字。这是针对有人说字只是个符号,注意字写的怎样简直一点意义也没有,还针对电脑打字机越来越被众多作家掌握连写封短信也是机器打印的这一事实而言的,我的喜欢看手写字的心情就如觉得机制的饺子、面条、馒头不如手工捏的、揉的、擀的好吃那样。基于这种习惯促成的偏爱,我还生出一个癖好,闲坐无事或事不关己或事不紧要或事无需要用心听记而手又闲着时,总爱写写画画,手里是只铅笔用铅笔,是只钢笔用钢笔,是只毛笔用毛笔,是只粉笔用粉笔,是根草棍用草棍,什么都没有就用手指头,面对的是张白纸就在白纸上画,面对的是张报纸就在报纸上画,面对的是块玻璃就在玻璃上画,面对的是墙就在墙上画,这些都没有就在自己右腿上,左手上,或者地上,甚至把天空以及别人脊背想象成一张纸用意会在上边画。我丝毫没有说这是什么优点的意思,相反倒是有人提醒我说这样乱写乱画很可能让警惕性高的人联缀成反标之类的什么来,**当中就有许多这种教训。我感谢人家的好心之后还是改不了这癖好。这里需要声明一点,我虽这般乱写乱画,却极反对我国前一二十年动不动就往大街小巷乱贴写各种标语,好端端的墙壁写上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标语(如果字写的好还可以看看字,字又写得更可笑),爱卫会一检查卫生了又得发动群众拼命洗刷掉,而写者不管那字如何难看又都想海枯石烂字不掉,岂不气人!
废话扯得太远了,不知底细的觉得我好像很爱书法或书法很不错似的,不然怎么大言不惭说自己的同时又讽刺起别人呢?完全是不知天高地厚胡诌瞎扯而已,我的书法水平往高说也就是高中生水平。这是实话,记得高中时有个叫柳成栋的学友送我一本《书法浅说》,看过两遍之后又看过几次父亲的字帖,有一天便跟教历史善书法的老教导主任谈起书法来,他以为我字已练到一定程度,就叫我写毛笔字,弄得我一下出了丑,从那我对书法留下一个印象,知道这是一种艺术,儿戏不得。对书法能人也如其他能人一样不敢小看。我虽从未认真拜师苦练,但是拣那合自己脾气性格的字体即兴乱挥几笔,倒也练心练气练力,也是一种抒发,不求像哪位大家,也不求达到什么水平,只为字如其人这句话,只求写出来自我欣赏,亲朋好友看了能辨出是我的手笔,与别人不同,引出思念、沟通即满足了。
(原载《文化春秋》1990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