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辽宁曹雪芹长篇小说奖”设立的宗旨,评奖委员会因丹东作家张涛《窑地》一书的成就,决定将1996年度该奖颁给他。值此颁奖会张涛即将获得庄重的奖状和郑重的奖金之际,我有必要代表评委会叙述一下他获奖的理由。
优秀的作家总是注意从不同角度关注时代变化过程中人的生活方式、生存境况和文化心理的深层变化,并在描写这些变化的过程中显示作家自己的理想。
《窑地》这部描写辽东农村生活的长篇小说,没有像有些平庸的写手那样浅层地描写农民生活的表面变化,也没像有些乡恋情节作家那样浪漫地表现农村的诗意情调,而是注重挖掘民族传统文化心理结构的深层,为农民的生存境况寻找心理文化根源。这是一个在上百年的时间背景上,以现实和历史两条线索交错讲述的几代人的大故事;这是一部既描写农村改革的现实生活又有很深历史感和文化意蕴,对现实和历史同等重视的佳作;这是一方水土养育的儿子用心血和面用汗水酿酒而置办成的一大盘献给这方土地母亲的供品。凡有深厚文化道德之根的作家,不可能不为养育他的一方土献上这样的供品。大作家福克纳一生描写他的一张邮票大小的故乡,他那些名篇大作都是献给故乡和先祖的供品。张涛以他家乡巴掌大的地方为舞台,让七代窑主在上面演出,节目是生动的。
一部好作品应该是让不想活了的人看后又想继续顽强地活下去,或使昏昏噩噩地活着的人读后活得清醒些,振奋些,有希望些。如果让本来活得好好的人看后不想活了,或感到生活没意思了,悲观厌世了的作品,是不应该受奖的。《窑地》显然属于前者。张涛讲述的故事,让人沉痛,让人震惊,让人感动,让人顽强,让人思索与回味,也让人充满开拓新生活的期望和信心。他所描写的人们是那么艰辛而热切地生活着,追求着,读后给人以生的坚强。
《窑地》除了从文化心理的深层饱满地塑造了七代窑主之外,还丰满地塑造出与窑地有关的一系列人物。作者试图通过众多人物的塑造,揭示这样的问题:人的命运来自自身的心理文化结构,而人的文化心理结构又是他的生存环境制约的结果。窑地并不只是一个具体的生活场景,它更象征一个具有引力的文化磁场,一代代生活其间的人都受着它的磁化。同时,《窑地》还通过沉稳的叙述体现了对这文化磁场的强烈批判精神,这其实是对民族传统心理缺陷和小生产传统意识的批判,正表现出作者对传统中的消极因素改革的愿望。当我们把几代窑主联系起来看待时,便可以得出这样的判断:后代人与前代人相比,其文化心理结构中都潜生暗长出某些新的因素了。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现实这条线索中的主要人物孟天开,他作为新的时代条件下成长起来的代表人物,其心理结构中,消极文化积淀的成分比他的前辈已经少得多了。而更重要的是,作者为孟天开剔出心理上的消极文化积淀展示了过程,并且还为他的进一步剔除留下了希望,使他又有了超越自己走出封闭的契机。这就让我们在看到传统文化积淀消极一面的同时,也看到了它的积极一面。这种辩证地看待民族文化传统的态度是值得肯定的。
《窑地》塑造人物的能力是值得一提的。七代窑主及一系列男性人物之外,张涛还成功地塑造出不少北方妇女的形象。其中最具震撼人心力量的是冯三巧。她太多坎坷太多不幸的一生中实在蕴含了太多的坚韧、不屈、善良、追求美好又能忍辱负重的惊人毅力。当她最后失去几十年苦苦等待的恋人之后,仍为子孙顽强地生活下去。她在苦恋与等待中表现的生命的坚韧和情感的真挚,显示了我们全民族的高度耐久力和发展力。
《窑地》的结构也值得一提。张涛采用历史与现实双线索交替进行的结构方式,单章那一条写历史,双章那一条写现实,有助于将历史、现实、理想交织起来表现,具有立体声双声道的音乐效果。
还有,在目前粗制滥造的写作泛滥,以及众多作品媚俗与逐利的炒作声中,能够读到《窑地》这样极其注意一字一句推敲叙述语言的长篇小说,属实是令人高兴的事。
张涛能在自己的短篇与中篇小说取得可观成绩的时候,埋下头来,不图虚名,甘于寂寞,几乎用了十年工夫写出了《窑地》,这是符合规律的艺术创作。
一个作家,无论他写什么,怎么写,都是更高意义上的自传。读者可以把作品当镜子去洞照作家的灵魂形象。张涛的《窑地》无疑是一部在文坛和读者中树立良好形象的自传。
当然,《窑地》也不可能没有缺欠,如作者在文化上的立意过强,而对文化深层内涵的把握还不特别准确,有些语言稍有雕琢之感,等等。期望张涛能在接受祝贺的同时,也能够在下一步的创作中对此缺欠加以思考。
1997年7月25日于辽阳
(原载《鸭绿江》1997年10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