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1 / 1)

北京城银装玉砌,紫禁城中地面上的雪却已被扫得干干净净。自那一日李太后从宫人口中得知玉娘在香山寺遭李高调戏,玉娘天真纯净的面容便不时浮现眼前。她想,这一晃过去了好长时间,也不知道玉娘近来在做些什么?上回还说经常让她来做伴,忙了起来,倒把这事抛到脑后了。听说她已被张居正金屋藏娇,也不知两人目下感情怎样。于是让容儿宣召,传玉娘进宫一会。

玉娘奉召前来。两人闲话了片刻,李太后得知,张居正让玉娘日常读些《女诫》,玉娘用功,已将太后为《女诫》写的序言背得烂熟。而这序言,连容儿都不曾背得,李太后不禁赞叹张居正**有方,有古大臣之风。玉娘蹙眉道:“要是这一点,张先生倒当之无愧。但有的时候,他实在是不通人情。”言罢竟珠泪盈眶,大有哀怨之态。

李太后颇为诧异,看来两人并非外人盛传的那般琴瑟和谐。询问了半天,才明白两人矛盾的焦点在于张居正处处以政务为重。玉娘说:“积香庐只是他偶尔想起来歇脚的地方。”言及此,李太后想起:前几天下大雪,张先生仍每天很晚回家,滴水成冰的天气里,皇上遣人到内阁去看,发现张先生还在当值批览奏章,太后便亲手煮了一碗羹汤送了过去。如今皇上年少不能亲政,这么大的国家,哪样不要张先生操心?

作为国家的太后,李太后非常认可张先生的勤政爱民;作为女人,她又非常同情玉娘,她知道,哪个女人不希望有男人的爱?在这点上,她和玉娘是相同的。她只是徐徐劝慰玉娘,要多给予张居正一些关怀。

殿角嵯峨,雪光耀眼,玉娘拨响了琵琶,她的歌声在空中**漾,慰藉着两个女人的寂寞:

细细雪儿飘飘地下,

挂牵的人儿在天涯……

这几天,扬州邵大侠的家附近多了不少形迹可疑的人,这让他隐约预感到:那批棉衣出事了。果然,他略一打听,就知道了古北口长城冻死了十几个士兵的事。武清伯是当今李太后的父亲,谁能拿他怎么样?所以邵大侠料定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

驼背总管同他一样,早已注意到了附近那些可疑的人,他劝邵大侠,先走水路出去躲一躲,等到风声平息了再作打算。邵大侠看了看窗外的小秦淮,他的私家码头前正停着一艘游船,他指了指那船,对驼背说:“往哪儿逃?你看看,前后门都是官府的捕快。”驼背道:“老爷只要肯走,甭说这几个捕快,再来多一点,小的也能对付。”驼背说罢,顺手拿起高脚几案上的一只铜灯台,两手一拍,那只铜灯台顿时扭曲变形。

邵大侠见此大惊,赞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你这个驼背还有如此手段,这么多年,你却一点痕迹都不露。”驼背催促道:“老爷,事不宜迟,咱们快走吧。”邵大侠只是一笑,让他去把府上所有人招集到后院,他有话要说。

人聚齐后,都默默望着邵大侠,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几天家中的气氛与平常不同,却是每个人都能感觉到的。邵大侠环视了他们一圈,开口说话了:“各位,我邵某触犯了大明的刑律,现已成了朝廷的钦犯,你们各自取一些银两另谋生路吧。”

邵大侠平日待底下人不错,颇有几个人肯为他卖命,此言一出,众人便七嘴八舌劝道:

“老爷,别怕他们,我们冲出去跟他们拼了!”

“我们可以帮你逃出扬州城。”

邵大侠朝大家抱拳一揖道:“多谢你们的美意。但邵某不是苟且偷生之人。我既作下孽来,理当承担责任。”

他将武清伯拿出五万两银子让他做棉衣等来龙去脉稍作解释,人们听毕无不愤愤不平,驼背更是上前质问他:“老爷,你何罪之有?”

邵大侠沉痛地回答:“因为穿了咱邵某制作的劣质棉衣,那些无辜的兵士们冻死在长城上,这罪过还不大吗?”

邵大侠交给驼背五千两银票,让他将它平分给城中八大寺庙,知会那些方丈,让他们尽心尽力,各做一场法事,超度那些冻死的兵士。并吩咐他道:“我去后,你把我的家产一分两半,一半用来抚养孤儿寡母,一半作为你们仆役的川资。你们都跟了我多年,没沾什么光,邵某只能在此说一声对不起了。”邵大侠再次抱拳长揖,众仆役已是泣不成声。邵大侠神态自若,高呼一句:“摆酒!今夜里,我要与你们一醉方休。”

邵大侠身上本来就充满豪侠之风,因此,邵府里的人上至夫人公子下至门子厨役,无分贵贱一齐入席。觥筹交错,人人都很喝了一些酒,大家心中虽有悲伤,更多的却是“风萧萧兮易水寒”般的壮烈。酒过三盏,邵大侠问驼背:“郭大爹,会舞剑否?”

驼背道:“略通一二。”

乘着酒性儿,有人送上两柄鱼肠剑,邵大侠与驼背各取一把,连袂走到膳厅中央。两道剑光一闪,两人腾挪起势。随着两人的生风剑舞,邵大侠的夫人亲自操琴,一班明眸皓齿的侍女齐声唱道:

今夕何夕兮,雪满关山,

今夕何夕兮,剑光闪闪。

汉宫柳,无须怨,

垓下歌,何足叹!

胸中喷出英雄气,

直欲拍马斩楼兰。

好男儿,志难伸,

别故园,走千山。

悲莫悲兮生别离,

悲莫悲兮眼欲穿……

在剑舞歌声酒香中掺杂着泪水,忽听得院子里突然响起嚣嚣杂杂的脚步声,大家纷纷惊起查看间,却见邵府里里外外已是一片灯光火把。邵大侠掷了剑,操起一大觥酒一扬脖子喝干。

东厂番役的马队奔驰而来,他们冲入膳厅时,却看见邵大侠手无寸铁,对他们微笑着伸出两只胳膊,说了声“走吧”。

灯火昏昏,邵大侠被送入漕运衙门的牢房里。甬道上又有踢踢沓沓的脚步声传来,一群狱卒将一个人推进对面一间牢房,然后咣当落锁。狱卒们尽行退去,被关进去的那个人踢着门大声嚷道:“这是什么鬼地方,你们欺侮本官,回来!”

狱卒闻言轰笑而去。邵大侠辨认出了这熟悉的声音,他跑到铁栅墙前,朝对面牢房喊道:“可是胡大人?”胡自皋跑到栅墙跟前朝对面牢房张望,他依稀看见邵大侠粗壮的身影,也叫道:“你是邵大官人?”

邵大侠道:“正是。胡大人怎么也到了这里?”

胡自皋带哭腔的声音有气没力地传来:“你问我,我正要问你呢,你说说,你为何事被抓来?”邵大侠道:“为那二十万套棉衣。”胡自皋尖着嗓子叫起来:“可不是!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就觉得你是个丧门星。”他说着骂了起来,什么脏话都出来了,末了还说:“如果我的前程因此受到影响,我和你就没完!”

邵大侠哧的一笑:“胡大人既如此说,那你我之间的梁子,算是结定了。”

胡自皋惊问:“为何?”

邵大侠道:“你的前程,恐怕是彻底完了。”

胡自皋一跺脚,愤然回道:“扯蛋!你不要小瞧了我胡自皋,我和你不一样。你是钦犯,劣质棉衣是你做的,与我何干?”

邵大侠笑道:“既然与你不相干,你方才为何还要责怪邵某连累了你呢?制棉衣的银子,是从你那儿赚到的。因为你怕我邵某贪污你的人情,棉衣漕运到京时,你还派了一名亲信师爷随从,一起与武清伯见面,是不是?”

邵大侠的一番奚落,刺得胡自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拿眼横着邵大侠,悻悻说道:“我会给皇上写手本辩冤,这劣质棉衣与我胡自皋没半点干系。”邵大侠道:“如果胡大人能为自己开脱得一干二净,我邵某当然高兴。我这个人,一辈子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只是,胡大人,邵某担心你有口难辩啊!”胡自皋道:“这个不用你邵大官人担心,本官自有办法。”邵大侠笑他道:“靠冯公公是不是?胡大人,我知道你这巡盐御史一官,是冯公公赏给你的。他是你的后台,这也是路人皆知的事情。但此一时彼一时也,眼下你就死了这份心吧。”胡自皋兀自在那里愤愤地说:“你邵大官人一天官也未曾做得,哪里懂得官场之事。”邵大侠道:“溜须拍马、投机钻营的事,邵某是不会。但官场之尔虞我诈、胜残去杀的现象,我邵某还是略知一二。胡大人你想想,如果冯公公保你,你怎么可能这会儿会待在这阴暗潮湿冷似生铁的大牢里呢?”胡自皋挥动着手,声嘶力竭地辩驳道:“那是因为有圣谕,要拿我问谳。”邵大侠道:“请问圣谕是从谁手上出来的?司礼监掌印是皇上跟前的第一号内臣,掌着传旨之责。冯公公若是帮你,这道谕旨还出得来吗?”

胡自皋听后眼前一花,差点没顺着牢房的栅栏滑到地上。他听到邵大侠的声音还在那里发议论:“依我看,冯公公明哲保身,权衡利弊,早把你丢了。”胡自皋强撑着精神说道:“他岂能丢我,他就不怕问谳之时,我把他的把柄兜出来?”邵大侠又道:“什么把柄?无非是收下了你送给他的贿银。你若真的兜了出来,恐怕命都保不住了。我邵某绝没有吓唬你的意思。自古至今,官场上大权在握的人,为保自身,杀人灭口的事还做得少吗?”

胡自皋再也强撑不住,竟嘴一瘪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嚷道:“圣上,我冤枉啊!”邵大侠鄙夷地望着他,朝地上啐了一口。

冷冷清清的邵府中,邵夫人将几碗热气腾腾的菜装进食盒,对驼背说:“今天是腊月二十三,你把这个食盒儿送进牢中,让老爷也过一个小年。”驼背答应着:“请夫人放心,小的一定送到。”说着走出家门。走到漕运大牢,一位牢头走出来接过食盒,老驼背朝他手心里塞了一锭银子。这不知道是多少次了,牢头心领神会,咧着嘴笑道:“又要你破费。”驼背站在门口,抹着湿眼角说:“劳驾你快送进去,让咱家老爷趁热吃。”牢头答应了一声:“好。”

邵大侠打开牢头送来的食盒,将几样热菜和一壶酒放到桌子上,正欲动筷子,忽见刚关上的牢门又打开了。一位典吏站在门口说:“邵大侠,出来吧。”邵大侠不抬眼,问道:“有甚急事,待我吃了这壶热酒再去。”典吏腆着脸,笑道:“是咱王大人请你去。那边的酒席更丰盛,等着你哪。”邵大侠问:“哪个王大人?”典吏道:“咱们的漕运总督。邵爷,你面子大,咱们王大人的酒,可不是一般人能喝的。”

对面的胡自皋听到这段对话,忙羡慕地插话道:“邵大侠,首辅大人不是有信给王篆,要他照顾你吗?你捉进他的漕运大牢都二十多天了,他一直不肯露面。今天过小年,他却来请你,据我看,八成儿有好消息。”邵大侠一笑,反问:“如果是鸿门宴呢?”

邵大侠一出大牢,便见几只乌鸦从头顶飞过,发出凄厉的叫声。

从牢房到漕运总督的廨房,大约有一里多路,沿途戒备森严枪兵密布。漕运总督衙门里,王篆早已等候多时,见邵大侠一进花厅,便起身一揖,笑道:“邵大官人,你终于来了。”邵大侠还了一礼,落坐后也不寒暄,兀自问道:“王大人请我来,不知为的何事?”王篆瘦削的脸颊上勉强挂着笑意:“没别的。今天过小年,请你来喝杯酒。”

邵大侠谈笑自若:“王大人何必客气。我做客漕运大牢,已经二十多天了。”

邵大侠言中似有怪他许久不出现之意,王篆听出来了,这样不说清楚原因,不明不白地关他在这里,他恐怕要讨个说法,于是苦笑一下,道:“你是钦犯,我不好插手。”邵大侠看着他道:“从我被抓的第一天起,就关在你们漕运衙门的牢房里,我又没有在漕运上犯罪,为何关在这里?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张居正信不过扬州衙门。”王篆暗服他的心机,但表面上不能说他猜得对:“邵大侠,事情并不如你所说。你和胡自皋本来应关在扬州府大牢,只因那里人满为患。”邵大侠笑道:“今天,王大人怎么不避嫌疑了呢?”王篆说:“快过年了,我请你吃顿饭。菜都摆上了,邵大官人,请入席。”

珍馐美味摆了整整一桌。王篆与邵大侠对席而坐。细心的邵大侠发现,上菜的伙计罩着的大棉袍子里头都穿上了短打紧身衣,笼着帷幔的木格窗子外头人影晃晃,似乎都是刀斧手。

王篆亲自为邵大侠斟上一杯,起身邀饮。邵大侠坐着不动,正颜问道:“王大人,你对我说实话,今天为何请我吃饭?”王篆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邵大官人稍安勿燥,先饮下这杯,我再如实相告。”邵大侠坦然望着他:“你先说,说了我再喝。”

“即是这样,我不得不说。皇上谕旨下来,要把你秘密处死。”

邵大侠拿起那杯酒,缓缓饮下,问道:“小皇上不是说要将我明正典刑吗?怎么突然又改成了秘密处死?”

王篆道:“明正典刑就得把你押赴北京,但虑着你江湖朋友众多,怕路上不安全,故更改了旨意。”

邵大侠长叹一声:“真乃杯弓蛇影。大明天下赫赫皇朝,对一介布衣如此害怕,这是衰败之相啊!”接着又问:“这秘密处死的差事,就落到你王大人的头上?”

王篆说:“是。”

“你准备如何下手?”

王篆指着墙边高脚几上的酒壶说:“你看,那儿有一壶毒酒。酒过三巡,趁你不注意,将那酒斟上一杯让你饮下。”

邵大侠鄙夷地一笑:“无稽之谈!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要死也须死得壮烈,遭人暗算怎么行!你可以用刀砍死我,用箭射死我。”

王篆为他斟上一杯酒,略有赔罪之意:“邵大侠,我王篆是奉命行事。”

“我知道,我又没怪你。”

邵大侠抓起酒壶一阵豪饮,直到涓滴不剩。喝毕,他把酒壶一摔,问王篆:“刑场设在哪儿?带我去。”王篆没想到一切这么简单,暗暗松了口气,说:“邵大侠,你可有遗言留给家人?”邵大侠道:“没有,走吧。”

围墙内空旷的广场中间摆着一口巨大的铡刀,四周警戒森严。邵大侠走到铡刀跟前,躺下。

铡刀落下。

早上散朝之后,官员们陆续从午门里走出来。

一张大告示贴在城楼上,刑部主事雒遵、韩揖以及翰林院编修吴中行、赵用贤等一大帮官员围在告示面前。张居正的书办姚旷也混在人群中。

告示上写着:

查扬州商人邵方,以非法手段谋得蓟州二十万兵士换季棉衣之生意,巧敛钱财,以劣充优,导致十九名兵士冻死于长城。此行罪大恶极,人神共谴,据《大明律》第二十九条,将其处以极刑……

读到这里,韩揖略一停顿,吴中行立刻接腔:“害死那么多兵士,这个人该杀。”雒遵看了吴中行一眼,回道:“你呀,也就不想想,这大一单生意,他姓邵的能拿得到手吗?这告示上说,邵大侠以非法手段谋得这单生意,什么叫非法手段?和谁一起做的都没交代,语焉不详啊!”赵用贤朝前挤了挤,对雒遵说:“听说这邵大侠手眼通天,当年同高拱老大人关系非同一般,张居正此举,是不是借刀杀人?”

听到这话,姚旷一下子紧张起来,但谈话者好像没有注意到他。他们继续议论。

雒遵道:“首辅是不是借刀杀人,下官不好随便议论,我,还有韩大人,都是高大人信任的门生,隆庆六年的京察,我俩已打算被整肃,没想到被留在了京城。当然,六科廊是不让我们待了,让我们到了刑部。”赵用贤在旁摇头道:“首辅对你们网开一面,就算还好,但还是不信任你们。”韩揖点头道:“这还用说。据我所知,邵大侠是替死鬼。这件事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武清伯李伟。”

这件事已不是什么秘密,全北京的人都传得沸沸扬扬。赵用贤道:“这就不对了,邵大侠为此丢了命,而武清伯李伟竟毫毛也动不了一根。”吴中行愤愤道:“这明显是张居正徇私情,对武清伯李伟采取包庇态度。”雒遵也附和道:“刑不上大夫,朝廷纲纪岂不形同虚设,如果高拱老大人在位,绝不会这样!”

有人说六科廊的言官应该就这件事写本弹劾,但更多人认为:六科廊的言官,都是首辅精心选拔的人,谁还会反对他?赵用贤道:“读书人以气节为主,应秉持操守,武清伯李伟如果不受惩处,我这个翰林院的词臣,就会站出来,捋捋他首辅大人的虎须。”

姚旷听到这里,悄然离开人群,向内阁跑去。

张居正推了推面前的卷宗,站起来抚了抚自己的长须,笑道:“赵用贤把我当成老虎,他想当打虎英雄武松了。这些清流官员,可贵的是坚持操守,可悲的是不懂变通。他们认为我会只杀邵大侠,而放过李伟,这是妄评。”他通知姚旷:“你现在去告知冯公公,就说我要晋见李太后。”

冬日的阳光照在三大殿的瓦脊上,显得苍白无力。冯保与张居正并肩慢慢走来。听到张居正说武清伯李伟如果不受到惩处,就难以平息公愤,冯保连连劝他打消这个念头,说他这是要太后自己打自己的耳光,武清伯再怎么样,他毕竟是太后的亲爹。那一帮烂秀才的话,千万不要当真。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平台门外,冯保朝门内喊了一声:“启禀慈圣太后,张先生求见。”殿内传来李太后的声音:“请张先生进来。”冯保答应:“是。”他还不忘回头低声叮嘱张居正说:“张先生你要切记,千万不要惹恼了太后。”

行过礼,君臣坐定,李太后问:“张先生今日求见,为的何事?”张居正道:“臣想就棉衣事件,请太后给武清伯以应有的惩处。”李太后登时一愣。张居正似乎没有看见太后的尴尬,继续说:“臣知道,这事儿令太后为难。武清伯是太后的父亲。女儿下旨惩罚父亲,于私情来讲,断难启齿,但臣早就讲过,太后是天下的太后,不但身系天下的安危,同时也系着天下的是非。棉衣事件,臣知道是邵大侠坑害了武清伯,但这笔生意,毕竟是以武清伯的名义做成的。武清伯虽不是主要肇事者,但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连带责任,如果不给他任何惩处,天下人就会认为太后徇私情而失公理,太后母仪天下的风范,就会受到损害……”

李太后听到这里,脸色臊红,她挥手打断张居正的话:“不要说下去了。”冯保察言观色,立即接腔对张居正埋怨道:“张先生,李太后对你如此支持,你怎么一点面子也不讲?”

李太后盯着张居正,好一会儿才问:“张先生,你说,对武清伯应如何惩戒?”张居正似乎早就想好,此时不假思索地回答:“臣建议,将武清伯请到会极门外,由太后自己亲自训戒一次。”李太后有些意外,问:“既是惩戒,怎么这么轻?”张居正道:“臣认为惩戒武清伯不是目的,主要是通过此举震慑群小,让那些敢于藐视纲纪,凌驾于朝廷之上的人,从此收敛气焰,遵纪守法。”

李太后咬着嘴唇想了想,长叹一声,答道:“好吧,就按你说的办。”

金水河上结了厚厚的冰凌。

大清早,会极门外的平台上,站满了张居正、吕调阳、张四维、杨博、王国光、殷正茂等阁部大臣以及朱希孝、许从成、李伟父子等勋臣贵族。会极门口,放着一把铺了皮褥子的椅子,但上面空空的没有坐人。

天气奇冷,大臣们都跺着脚,但没有谁说话,现场气氛极为紧张。

许从成站在李伟身旁,他用胳膊肘捅了捅李伟,指着向会极门内眺望的张居正,低声说:“这个丧门星,咱们一次次都败在他手上了。”李伟向张居正投去怨毒的眼光。恰好此时,张居正的眼光扫过来。四目相对,李伟感到张居正的眼光比匕首还要犀利,便低下了头。

这时,太监张鲸从会极门内跑出来,锐声喊道:“慈圣太后驾到——”

喊声未了,便见一乘八人抬明黄围帘大暖轿已在门楼里停了下来,在冯保与容儿的扶助下,李太后走出轿门,走到暖椅前坐下。张居正趋前一步,带头跪了下去,禀道:“臣张居正率众臣工恭迎慈圣太后。”李太后看了看面前跪下的大臣以及勋爵贵族,以及她的父亲武清伯,她的脸色极为难堪,她的手虚抬了抬,低声说:“都起来吧。”

众大臣爬起来原地站好。李伟心虚地后躲了几步,李太后看到,叹一口气,缓缓说道:“武清伯,不要往后躲了,站出来。”

李伟身子一震,硬着头皮走出人群。

李太后接过容儿递过的手袱,拭了拭眼角的泪花:“武清伯,你是咱爹,按道理,应该我给您下跪。但这不是在家里,是在紫禁城中,咱的身后是三大殿,是明朝的皇帝们君临天下之地。因此,在这里,我与您不能以父女的身份相见,我是万历王朝的皇太后,而您,却是万历王朝的武清伯。您因为棉衣事件,触犯了朝廷纲纪。在这里,我心须以皇太后的名义,对你进行训戒。”

李伟听了这番话,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他嘟哝道:“早知道如此,咱后悔当年不该把你送进裕王府。”他的声音虽低,李太后却听得真切,她厉声斥道:“武清伯,咱方才已经说过,今儿个不讲私情,只讲朝廷的君臣纲纪!”

李伟气咻咻地别过脸去。李太后问:“武清伯,棉衣事件,你知错否?”李伟仍憋着气不做声。李太后提高嗓音,又问:“武清伯,棉衣事件,你知错否?”李伟仍犟牛似的不吭声,许从成眼看李太后怒形于色,便从人堆儿里站出来说道:“启禀太后,你的亲爹武清伯早就知错了。”李太后吁了一口气,说:“老驸马爷,咱知道武清伯,性格倔强,认死理,你要多开导开导他。”许从成道:“臣遵太后懿旨。”

李太后环视了在场大臣一周,脸上浮起两片红,她开口的语气便异常峻厉:“诸位臣工,你们都是万历皇帝的肱股大臣,是朝廷的顶梁柱。皇上在内阁首辅张居正的辅佐下,开创出万历新政,有赖于你们的匡扶努力,这新政有绩效,并让天下的老百姓得到实惠。但是,咱也知道,新政推行中,也有让你们这些势豪大户难受的时候。常言道,疾风知劲草,路遥知马力,在新政与你们的利益冲突之时,你们是与皇上同心同德,以天下苍生的福祉为重,还是软拖硬抗,背地里干一些损害朝廷利益的龌龊事情,这两者之间,足见谁是忠良,谁是昏臣。”

李太后言辞激烈,在场的臣工无不震动。

冯保看到李伟的脸色非常难堪,便插话道:“启禀太后,容奴才斗胆插话,武清伯并不昏庸,棉衣事件,他是中了邵大侠的奸计,落入他设下的圈套。”李太后道:“冯公公,你不要为武清伯辩解,棉衣事件虽属邵方所为,但武清伯也不可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昨天,首辅张先生说,对武清伯的惩处,只是训戒即可,咱琢磨,单单只是训戒,这种惩处太轻,不足以昭显朝廷纲纪的威严,因此,咱决定,除了今日的训戒,对武清伯,另加停发半年俸银的惩罚。”

张居正没有想到李太后会如此处置,站出来喊了一声:“太后!”李太后朝张居正摆摆手,对李伟说:“武清伯,希望你从此接受教训。”

李伟突然哈哈大笑,嚷道:“半年的俸银,你说罚就罚了?好好好,这俸银朝廷不给,我找闺女要!”李太后一愣,仓促间喊了一声:“爹!”李伟道:“女儿不把爹当人,爹哪还有脸活着。”说着,竟一头要向城墙撞去,幸亏许从成和李高眼明手快,把他一把抱住。

李太后铁面无私地喊道:“你放开他!”

李高愣着,李伟依旧挣扎着。李太后冷冷地开口:“如果爹依旧不顾皇上的江山社稷,不顾天下苍生,一意孤行。那么,你想做什么你就做吧。”

李伟却为难了,他缓缓站起身,回到李太后面前,咬着牙跪了下去。在众大臣的注视下,李伟一字一顿地说:“好,我接受训戒。”

训斥完了武清伯,李太后回到乾清宫西暖阁,屏退左右,自己哭了一会儿。整装肃容后,她让人把朱翊钧叫来。朱翊钧看到她面有戚容,小心问她为何不高兴,李太后道:“还不是为了你外公,一个棉衣事件,弄得朝廷沸沸扬扬。我在会极门外训戒他,他竟然当众和我顶撞。”

在深宫中长大的朱翊钧最不能理解的,就是武清伯过着荣华富贵的日子,吃的是鱼翅燕窝,山珍海味,为什么还要去做生意?李太后非常了解她父亲的性情,知道他过去是穷惯了,把一个钱看得比什么都大。

在众人前受辱,武清伯在家里像一头狮子咆哮:“他们都巴不得我死,我就不死了。”朱希孝、许从成等一帮勋贵早已赶来解劝,听他这么说,许从成赶紧接茬道:“没错,从今以后咱们得活得好好的,该死的是他们,这次你闺女李太后之所以狠下心来整你,全怪张居正和冯保在背后捣鬼。”李伟听了嘴一瘪,哭道:“咱闺女中了邪啊!”许从成嚷嚷道:“武清伯你听着,诸位也听好,咱们都得好好儿活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总有一天,得跟他张居正清算这笔账。”他看看周围,又补充道:“但现在时机还未成熟,火必须借助风势才能蔓延,我们等待的就是这股风。”

回到乾清宫的李太后把容儿叫过来,为的是快过年了,按规矩得给大臣们一些赏赐做年节礼,红萝厂里还储藏了很多红萝炭,御酒房也酿了不少太乙酒,按品级给大臣们赏赐这两样,这个年就算度过去了。武清伯那里,自然也得送,她已经想好了,要给他准备一份特别的礼物。

除夕早上,武清伯府邸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家丁们搬出梯子挂灯,惹来了一帮看热闹的乞丐。乞丐中一个绰号叫铜豌豆的小家伙,看到一只灯笼被挂上梁,忙把一挂鼻涕缩了缩,从腰带上抽出快板摔了个花样敲打起来,和着快板响亮的节奏,他扯着嗓子有板有眼念道:

挂灯笼,红彤彤,

这户人家占东风。

日子过得火蓬蓬,

当官当得路路通。

李府家丁都不醒事,不但没有一个人施舍小钱,反而有一个还把眼睛一瞪,吼道:“去去去,这里不是你们闹的地方。”

一句话未完,铜豌豆又敲起了竹板,嘴巴一瘪念道:

挂灯笼,红彤彤,

外面好看里面空。

除夕一年走到头,

拆下富字换成穷……

铜豌豆刚念完,忽然“啪”的一声,他的脸颊上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抬头一看,身高马大的李高像一堵墙横在他面前。铜豌豆捂着脸正欲叫骂,李高如同拎小鸡一样把他拎了起来,喝道:“小杂种,谁让你在这里咒我?”

铜豌豆一见这李高衣着华丽,再看周围不知何时已围拢了一群横肉面生的打手,顿时心底发虚,吸溜着鼻涕答道:“咱夸这府上灯笼,他不肯给赏钱。”李高问:“谁?”铜豌豆指着门口的那些家丁:“他们。”

李高一松手,放了小要饭的,又对那些家丁拧着眉斥道:“你们怎么和这些嚼舌根的毬蛋一般见识,就他娘的几个铜板,你们施舍不起是不是?”几句话骂下来,家丁们一个个不但气星儿没有,还都哈着腰满脸赔笑。

一个年长的家丁忙摸出一把铜板递过来,铜豌豆接过破涕为笑。李高转头问小要饭的:“你叫什么?”铜豌豆说:“我叫铜豌豆。”李高说:“嗬,看你烂泥样的伢秧儿,还想挣一个嚼不碎捶不烂的大名。你拿走了赏钱,该掌自己嘴巴子了。”

铜豌豆问:“为啥?”

李高道:“你方才咒了我。”

铜豌豆说:“咱再念顺口溜,替老爷解咒行吗?”说着竹板一打,又音韵铿锵地念将起来:

挂灯笼,红彤彤,

这家府上好兴隆。

男的都是大金龙,

女的都是大彩凤。

铜豌豆一念完,李高眼睛都笑眯了。他拍了拍铜豌豆的脑袋,问道:“龙为天子,你小子怎敢胡诌,说咱府上出大金龙?”铜豌豆道:“咱编词儿只图吉利,不管这许多。”李高看他嘴上利索,让他今儿个甭走了,待会儿府上有许多客人来,每一个下轿的,就念一段顺口溜,只要逗得他们高兴,就有大把的赏钱。

客堂内,武清伯穿了一件簇新的绣蟒朝服,坐在客堂里,指挥一帮仆役搬东搬西布置环境。李高走了进去,得意地对父亲说:“爹,咱早上一出门,就讨了个吉兆。”

武清伯问:“啥吉兆?”

李高说:“几个叫花子念顺口溜,说咱家男的都是大金龙,女的都是大彩凤。爹,咱姐叫彩凤,可京城里的人,不管老少贵贱,都只知道李太后,却是没几个人知道她叫李彩凤的。那个铜豌豆却张口说出‘女的都是大彩凤’。”

武清伯听了咧开嘴憨憨地笑了,叹息道:“自从棉衣闹出了风波,咱们一直提心吊胆。现在总算逃过了这一劫,闹了个欢欢喜喜过大年。”想着又担心地问:“狗蛋,你姐说,今儿个差人来送年节礼,该不会诳人吧。”李高道:“这怎么会呢?咱听了老驸马爷许从成的主意,把京城里头的势豪大户都请了来,让他们看看,咱们家,还是天字第一号皇亲。”

显贵满座,大家有说有笑。门役滚葫芦跑进客堂,禀道:“老爷,宫里送礼的太监到了。”李伟忙说:“快请!”

李高随门役出去。不一会儿,就把乾清宫管事牌子张鲸领了进来。张鲸的身后,有两名小火者抬了一个大红的礼盒。张鲸见宾客满堂,愣了一下,走到李伟跟前抱拳一揖,言道:“老大人,太后李娘娘差奴才前来送礼。”李伟笑得嘴都合不拢:“好哇,咱闺女啥时候儿都惦记着我这把老骨头。张公公,太后这一晌可好?”

张鲸道:“好,每日还是抄经念佛。”

寒暄了一阵儿,把李太后、小皇帝和宫里有势力的大珰问遍了,张鲸一挥手,两个小火者将礼盒儿抬到客堂中央放下。李伟问太后送的什么礼,张鲸只是说不知道,说是送完了这趟礼,他还赶着回去交差。李高把一锭银子塞到张鲸手上,张鲸道谢而去。

许从成第一个起身离席,摇着臃肿的身躯走到礼盒儿跟前,绕着礼盒儿走了一周,开口说:“俗话说,亲不亲,一家人。李太后虽然把武清伯叫到会极门训戒了一番,但那是做给张居正那帮大臣看的,内心中,她还是惦记着武清伯。大凡什么事到了节骨眼儿上,还是亲情为大吧。”

客堂里七嘴八舌议论开来。这些客人多是皇亲,多恨张居正恨到牙痒,因此一片喧闹声中,“张居正”三字出现得最多,有因太后送礼回家拍手称快的,有骂张居正不自量力的,甚至有人咬牙切齿地咒他无病自死。朱希孝坐在李伟旁边,听到这些议论,他脸上笑容渐渐消失,待众人安静下来,他才和缓言道:“居家友聚,议论国事朝政,实乃朝廷大忌,诸位还是谨慎些个。”

许从成朝众人做了个鬼脸,走到礼盒儿跟前问道:“大家猜猜,这礼盒儿里装的是啥?”有人说:“银锭。”李高上前掂了掂,道:“并不沉的。”许从成道:“那就不是银锭了。咱也猜度不出来,干脆,还是请武清伯打开,咱们一睹为快。”

众人一齐说好。

武清伯满面笑容走近前来,看着系在礼盒儿外头的彩带及绸花,喜不自胜。李高递给武清伯一把剪刀,武清伯舍不得剪,硬是笨手笨脚去解那彩带的结子,弄了半天才解开。待他打开层层包装,只剩最后一层绸布时,许从成大喊一声:“慢!我要大伙儿再猜猜,这究竟是个啥礼物?”

有说金元宝,也有说是上等的玉石,说大银票的也有,许从成笑道:“好。诸位,谁猜对了有奖。武清伯,快打开,让大家见识见识。”

李伟应了一声:“好嘞!”迫不及待掀开绸布。围观者顿时傻了眼。

盒子里躺着的是一把砌刀。盒子里还躺着一张红纸,上书:不要忘本。

众缙绅面面相觑,屋里头霎时安静得一根针掉地下也听得见。许从成打破了这片寂静,依然摆出他那种浑不吝的态度:“你看你看,这肯定又是张居正的主意,大过年的送这么四个字,这不是成心作弄您吗。”

武清伯将砌刀扔在地上,怒道:“竟敢用这砌刀来戏弄你爹,我就当没生你这个女儿,你别以为我离开了你就不能活,大不了我真的去给人砌墙。”李高在一旁挑唆道:“对,咱给人去砌猪圈,这又不是丢咱的脸,是丢她太后的脸。”

怒骂了一阵,李伟犹自恨恨,转身要到里面去,忽又想起:“儿子,帮我把那砌刀捡起来,看看那刀口是不是摔卷了。”

冯保亲自来找张四维,令他颇感意外。他极其谦恭地喊了一声“冯公公”,说自己从礼部尚书晋升为内阁辅臣不过两个月,多是蒙圣上眷顾和冯公公扶持。冯保对他说:“皇上批准你入阁,旨意写得明白,‘随元辅张先生入阁办事’。因此,老夫提醒你一句,凡事不要自作主张,要多听首辅的。”

张四维道:“这个自然,下官谨守本分。”

冯保格外亲热地一笑,转而又说:“首辅看你办事谨慎,脑袋瓜子好使,才决定提拔你。他这样做,可是冒了风险的。谁都知道刚刚发生的棉衣事件,始作俑者王崇古是你舅舅。按理说,出了这大的事,你们舅甥二人应该降职才对。可是,你不但没有降,反而升任内阁辅臣。听说你舅舅王崇古,首辅念他是不可多得的军事人才,也准备升他。当然,在太后与皇上面前,咱也帮你说了不少好话。”

张四维听到这,更加诚惶诚恐,忙说了些知恩图报的话。冯保道:“咱也不要你报什么恩,你好好儿为皇上办事,咱就放心了。”说毕,眼睛看着他。

张四维心头一动。自冯保进来,他就觉得他似乎有什么事要对他说;接下来对他拉扯了很多他是如何入阁的话,似乎摆明了他冯保于他有恩,接下来,是要他做点什么作为回报了,但具体是什么事,他又不明说。联系到他刚才所说的棉衣事件,张四维忽然想起,京城里盛传胡自皋是冯老公公的关系,当初抓他的时候,冯老公公却颇有大义灭亲的话头,这事前几天落到他的手上,还正在这里猜度冯老公公的意思,这次他过来,莫不是为了这个?

张四维忙上前一步,对冯保说:“冯公公过来,正好下官有件事请教,就是刚才所说的棉衣事件,皇上虽然下旨秘密处死邵大侠,但另一个案犯胡自皋,究竟该如何定刑,下官想听听冯公公的意见。”

冯保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怎么,这事儿归你处理?”

张四维弯腰道:“首辅交给我办。”

冯保问:“首辅什么意思?”

张四维道:“首辅对贪官一向痛恨,他的意思肯定是要严惩。”

冯保看似随口说了一句:“唔,这个胡自皋肯定应该严惩。他虽然没有死罪,但活罪难逃。”张四维心领神会,冯保的意思,是要让他想办法保住胡自皋的命。又扯了一些别的闲话,才起身告辞了。送他出门时,张四维对他说:“冯公公,咱想办法斡旋,把胡自皋判一个三千里外充军,您看如何?”冯保看了他一眼:“就按你的意思办理。”

张四维翻遍了卷宗,对张居正摆出几点:胡自皋一再辩解自己与棉衣事件无关,批盐引是邵大侠设局诳他,不得已而为之。贪墨方面,有人证物证,能够落实下来的,他实实在在贪墨了九万两银子。南京刑部已派员抄了胡自皋的家,除了家中细软值钱物件,能折出三万多两银子,实际的现银也只有三万多两。

张居正虽然深知抄家所得以及个人交代只是胡自皋贪墨的九牛一毛,但因张四维暗示了冯保的那句话,令他知道了冯保有保胡自皋之意。胡自皋果然听了邵大侠的话,死活不肯攀扯冯公公,紧要处守口如瓶。张居正无奈同意了张四维的处理办法:将胡自皋家产充公,个人流涉三千里外戍边,永不准开籍回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