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碎片拼彩瓶(1 / 1)

和鱼去散步 刘兆林 1080 字 11天前

五色碎片拼彩瓶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话音在我专注地想着一件头疼的公务时撞响了耳鼓:兆林啊,怎么样,忙吗?说这话音熟悉是我肯定听过,而且不会是一次两次,不然也不会称呼得这么亲切。说陌生,是因为近几年肯定是没听过的。我迅速调动记忆的兵将们帮我搜索,这陌生的熟人是谁。

我是崔武啊!

一个穿着冬季黄呢子军装的英俊小伙子闪电般从两个遥远的地方向我奔来,一是遥远的一九七二年,二是遥远的黑龙江省大庆市。他现在在大庆市一家报社当主编我是知道的,他是向我约稿吧?果真是约稿,但却是为他要出的这本随笔集写序言。我支吾了一阵想推托,但我明知推托不了,因为他不仅是站在我故乡黑龙江那个遥远的地方说这话,还站在一九七二年冬天向我招手呢。

一九七二年冬天,沈阳军区文化部从全东北的部队里选了二十多个年轻作者办文学创作学习班,每个作者代表着一个军级单位。我和崔武都在其中,我代表的是吉林省军区,他代表的是外长山要塞区。他在这一班人里年龄大概是最小的,职务大概也是最低的,但他却是最显眼的一个:他穿的是黄呢子军装,连棉帽都是呢子的!要知道,那是一九七二年,连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也穿绿棉布外罩套棉袄,他崔武却穿笔挺的黄呢子军服,比电影里的国民党少将还帅。其实他那时好像还是战士,不过分在陆军要塞区的海运大队,那是航海兵船艇作业需要。不管怎么样,他是全文学创作班最显眼的一个,在偌大沈阳城,他走到哪儿,男女老少的目光都要跟着转几圈儿。他那次写的作品题目我记不得了,但他的另一篇作品题目我是牢记在心的:无私的关爱。那作品不是写在稿纸上,发表在杂志上,而是撰刻在我心上,至今清晰如初,没受到丝毫磨损。那个创作学习班历时两个多月,中间经历了一个新年。年假其他人都回家或回单位了,只剩三四个人留在招待所苦守,其中就有他和我。我俩家和部队都离得远,又都不想浪费十分有限的时间和路费,便趁这几天赶写作品。不想我却感冒了,不仅发烧而且咳嗽得死去活来。要不是崔武陪伴我照顾我,那个新年我可就惨透了。他把面条从食堂端到我床头,我吃不下他就喂我。夜里咳嗽狠了他就披了呢子军装为我削苹果,一片一片切了送进我嘴里,那苹果片就像他派的精兵似的,和那狠毒的咳嗽搏斗,那时正都是馋小伙子,轻易哪有一片苹果可吃啊,他却一口也不肯下肚,都喂了我,使我尽早解除了病苦,率先写出一篇此生最先在文学杂志上发表的散文(此前在报纸上发表过,那时杂志都被“**”砍掉了,全国惟一一本《解放军文艺》刚刚复刊)《乌兰哈达》。乌兰哈达是蒙语红色岩石之意,在我心底这本大杂志上,那红色岩石还浸润着崔武的苹果汁儿和心血。有了这一次友谊,再论起来自然就是战友了。当过兵的人都有个部队情结(他这本书里有篇《战友》就说到这种情结),当过六七年兵的崔武年到半百了,要出一本书,想到让当过二十多年兵的文人战友写篇序言,是很在情理的事情,我就再说不出忙不忙的话来。

崔武一九六九年参军,在海运大队当过航海兵,文书,后调要塞区宣传处,一九七五年复员到大庆,当过工人、宣传干部,一九八一年开始到《大庆日报》《大庆晚报》,先后当过编辑、编辑部主任、副总编辑。现为《家庭文摘报》总编辑。散文、诗歌他都写过。他还参加过大庆第一部电视剧的创作。到《大庆晚报》工作后,因自己提倡“报章散文”类副刊,编辑部便逼他先带头开个专栏。用他自己的话说,叫木匠戴枷,自作自受,于是他就在晚报上开了个“尹玉杂货铺”专栏,每周一篇,一连几年,于是有了这本书。

因时间关系,共读了其中三十多篇作品。读后的总体感觉是,写得潇洒自如、轻松活泼、生动好听,讲自己的故事,不说教,不训人,都是从自己说起,或从自己家自己单位说起,老婆、孩子、父母、朋友、同事……都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或者亲眼看见过,同时也和别人生活紧密相连的事,有感触了,便信手拈来,实话实说,说得畅快随意。他的述说语言既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随笔,也不是小品,也不是散文,他不讲究规范,但有许多很生动很活泼也幽默的黑龙江风格民间话语,大概赵本山、崔永元听了也会觉得有意思的。他似乎也不求什么深刻,也不要什么深度,只求有人爱读,读来轻松,读来愉快,且读来有益无害。每篇都亲切地讲一个人或一个故事,用和气的语调引你听完之后,提醒一句如何如何就得了,就当点题了。这几乎成了他大部分文章的特点。每篇都闪烁出些黑龙江地方语言的光彩,所以我觉得像看了一片又一片从家乡土地里拾到的彩陶片或彩玻璃片。这些彩片经过崔武自己重新编辑成一本书后,好像拼制成一个彩色的水罐或彩色花瓶,挺有特色,挺好看,除了好看,还能插花或盛水,审美和使用价值都有一些。《要饭也要有文化》(第二个“要”字换成“需”似乎更好)《听说老师要下岗》《朋友》《孩子》《于成龙·包公·警察》《误岗》《饶校长》《花的遭遇》《麻将声声》《串联》《山门以内》《帽子》《枕头》《云顶遐思》《客厅装了日光灯》……等篇印象更深些。

也许崔武故意追求他现在这样的写法,每篇往往述说现象和过程较多,而内在的实质却较少剖析,因为是给晚报读者写的,必须逗引起他们茶余饭后的兴趣才行。但再稍有点节制和提炼,会不会更好些?这些感觉都不一定准确,供崔武和他的读者参考吧。

2001年6月23日草于沈阳·听雪书屋

原载《人生》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