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露才华不易 守住才华更难(1 / 1)

和鱼去散步 刘兆林 1599 字 11天前

显露才华不易 守住才华更难

小说集《不想和羊一样》的作者钟素艳,工作所在地是辽阳市。这个辽阳在别人心目中是什么样个地方,我说不清,在我眼里则是该出优秀文人的地方,理由是辽阳曾出过东北名气最大全国知名度也非常高曾压倒过三江才子的文豪王尔烈,还有,《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祖籍也在辽阳。因此辽宁最惹人瞩目的文学奖“辽宁曹雪芹长篇小说奖”,才由辽宁省作家协会和辽阳市人民政府联合设立。因为年年要办这个奖,我得以更多熟悉了辽阳的作家们,因而也对辽阳的小说创作有了关注。辽阳市作协主席林正义向我推荐的不多几位作者里就有钟素艳。那时她是高中的语文教师,刚成为辽宁作协会员不久,但已出了一本有品位的诗文集子。那时我正兼着《鸭绿江》文学月刊的主编,林正义的推荐无非是想引起刊物对她的注意。我和编辑部真的很快注意到她小说的特点:清新、自然、简洁、流畅,字里行间充满对新生活的追求与渴望,所描写的环境和人物总是她故乡里的,而情节又总是围绕着城乡差别的矛盾来生发。仅一年时间里《鸭绿江》就收到她四篇新作,发表了两篇,另两篇推荐给其他刊物也都发表了。其中,中篇小说《杨村选举》获得当年度的《鸭绿江》优秀作品奖。后来她又写了一批新作,散发在各刊物上。当她把先后发表的小说结集为《不想和羊一样》出版时,她的工作也换了新的岗位。她想趁此机会把先前在语文教学岗位上所写小说总结一下,是会有好处的。

读了钟素艳的小说,便会发现,她虽然身在城市,根却仍在故乡的田野里。她作品的主人公多是渴望脱离故乡向往城市生活的青年男女,写得精彩出色的部分,差不多都是故乡的风貌和故乡人的心态。这也再次证明,一个作家,不管他走到哪里,故乡都是他的出发点。而要写好故乡,又都是在离开故乡之后。所谓写好,往往在于怀念的同时发现故乡与外界的差距,即故乡人(也包括自己和亲人)观念与生活方式的不足。故乡是好的,外面的大世界更好,不然读了书有了点见识的人怎么会渴望走出故乡呢,即便走不出去,也要想法改变故乡的面貌。但对于作家来讲,毕竟故乡是他自己的,而外面的世界是大家的。好作家只有站在“大家的”高度,去描写他“自己的”,又往往都是,渴望外部大千世界的美好而离开故乡,而离开故乡之后又千丝万缕地牵挂着,无法与之割断联系。钟素艳的多数小说都用自己塑造的艺术形象表达出她对故乡进步与发展的渴望,渴望故乡有政治民主(《杨村选举》)、有经济发展(《裁缝江西》)、有爱情自由(《伐木的声音》)、有新生事物(《不想和羊一样》)……总之,她的作品,总是从故乡出发而充满了渴望与进取,同时又充满或浓浓的或淡淡的哀愁与忧伤,描写故乡人的奋斗精神与传统美德时又不能不对他们的致命弱点给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批判。这方面,《杨村选举》《裁缝江西》《蝉蜕》三篇表现得较为充分。尤其《裁缝江西》这篇,写不想当农民而非要当裁缝的江西和他父亲的矛盾冲突,父子两代人的各自优长与局限都刻画出来了。面对新时代,父子两代发生激烈冲突,后来儿子超越了父亲,父亲理解了儿子。但战胜了父辈而小有成功的江西却没有战胜自己的致命弱点:没有充分的文化准备,没有远大的理想和目标,小富即安,富而贪图享乐的小生产者劣根性。是他自己这些弱点最后葬送了他自己。作者意在告诫乡亲,没有思想和文化准备的农民是成不了大气候的,有点出息也会夭折。农民只有提高自己的科学文化水平,开阔视野,革新观念,才能有新的前途。

钟素艳的小说,写得出色有味道的多是改革开放给城乡带来沟通与变化的那些故事,这些她都写得自然和谐。她以故乡天然难变的寂寞景色为背景,缓缓地抒发着自己深深的渴望与淡淡的哀愁,那渴望与哀愁中又融合着浓淡相宜的诗情画意。这些渴望、哀愁和诗情画意为她的故乡和时代留下了一些印痕,一抹淡影,一片热而不烈的诗心。是的,她会写诗,也会写散文,有文学的多方面才能,因而她的小说多有散淡的诗意。《不想和羊一样》的主人公水芹,一旦在单调的生活中发现了新的希望,便开始渴望和不安起来,最后毅然投入新生活,通篇都是散淡的诗意。开头是“水芹肩上搭了一片羊皮,右手拿了一根长长的彩色鞭子,走在羊群的后面。从放羊以来,她始终是漫不经心地跟在羊群的后面,好像不是她放羊,而是羊们领着她漫山遍野地闲游。”一段接一段这样慢悠悠带着朦胧的忧伤的句子之后,结尾则变成了“水芹的鼻子里充满了春天的气息,她看到了石头下面小草已经露头了,她想象着野花摇曳的春日,微风轻轻拂面而来,阳光暖暖地晒着脊背,羊们悠闲地吃着嫩草……一想到要告别这些,她甚至有些舍不得了。然而就在这时,她听见了四轮车突突突的响声,她的心狂跳起来了,她扔掉手里的鞭子,那彩色的鞭子在空中划了个优美的弧线,鞭上的铃铛急促而喧闹地响起,瞬息之间又戛然而止。羊们惊恐地抬起头来,看见水芹一溜风地向公路跑去……”水芹于是跑向了爱情和新生活。《伐木的声音》里的女主人公桑妹,从始到终都被哀婉的氛围缠绕着。小说开头是她没有爱情的婚姻的开始:“桑妹和山根子结婚那天是腊月初一,一场大雪刚刚停住。桑妹由她姑姑和哥哥送着,由山根子和叔叔接着,从鸡冠山翻越了几道岭到了瓦窑村。村头的山豁豁一落红,鞭炮就响了。桑妹听到鞭炮声眼泪就溢了出来,鼻子里也流出了酸酸的清涕……她在心里说,瓦窑是我的家了,山根子是我的当家的了,可是,富力群,你在哪里呢?”富力群是桑妹爱着的外来伐木工人,城乡的限制,她没能走出去和他成婚,却怀了他的孩子而嫁给了山根子,山根子和母亲又合谋把桑妹的孩子流掉了。小说结尾更加充满了哀伤和酸楚的期望:“桑妹突然心里一阵凉,想,今年秋天的伐木,我是看不见了。往后,就连那伐木的山坡我也看不见了。仔细想想,结婚这一个月里,每天不都充满了伐木的声音吗?而现在,她心里的一个个梦想都一棵棵大树一样倒下了,她有些绝望,又有些不甘……”而那篇《白淑珍在呼唤声里飞翔》,更是一首揪心的挽歌。郊区一个小村子被拆掉了,村民都住进化纤厂的新小区,那个村庄随之消失了,可还有一座小破草房仍坚持在废墟上冒着一息孤寂的炊烟,并且只有一个男人每天夜里从废墟的小屋走出来,走到小区的楼群里呼唤一个叫白淑珍的名字。许多日子过去了,当人们由愤怒而习惯了这男人可怜的呼唤声时,有一天这呼唤声没了,人们发现是那呼唤白淑珍的男人死了,还发现,那男人死前自设的灵堂前孤零零放着的大花圈上竟然落着白淑珍的名字。这是单相思的乡下男人自己冒充白淑珍送的。他渴望和思念着的白淑珍跟城里哪个男人跑了啊?凄婉得让人心痛欲碎。这都是钟素艳笔下的乡间男人和女人。

她作品的注意力,一方面在于农村青年怎样渴望并冲破阻力走向外部世界,另一方面在于走向外部世界后怎样生存和发展,前者重在赞美与同情,后者则多了反思与批判。这从《裁缝江西》和《蝉蜕》两篇看得较为明显。江西是走出农村靠正当手段小有成功但最后夭折的男青年,项小凤则是靠考大学脱离农村,但又在城里找不到工作而当了网吧的陪聊小姐的女青年。作者对这两个有代表性的青年男女的同情与批判,也反映出她对整个现实生活的态度。

集子里面还有一些描写城市生活的篇什,如《车上认识的女人》《忽然搬走了的男邻居》等等,这些足以说明作者不仅有善写故乡的才能,还有捕捉城市新生活的能力。这方面的作品则为光怪陆离的城市生活留下了一些微妙而简洁的痕迹。

钟素艳的语言是有特色有才气也有节制的,这本小说集(包括另一本诗文集)可以看出她初露的才华。但这才华还需她用自己的韧力和执著去保护,使自己的潜力得以长久而充分的发挥。这个时代,充满了太多轻浮与功利的**,没有十分坚强意志的人,是很难看守住自己才华的。相信到了新工作岗位的钟素艳,能够看守住自己的文学才华,并有更好的发展,这也可能是辽阳这座接纳了她的城市对她的期望。

2001年12月26日写于沈阳·听雪书屋

原载《太子河》文学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