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克洛瓦(Eugene Delacroix,1798-1863年)的名字已经成为浪漫主义绘画的同义语。他父亲崇拜卢梭,参加过法国大革命,曾任省长、外交部长和驻荷兰大使,母亲出身于著名的工艺匠家庭。德拉克洛瓦自幼爱好文学和音乐,在学校里拉丁文、希腊文和绘画都得过奖,15岁起即开始出入沙龙,结识了巴尔扎克、司汤达、梅里美等文学大家。17岁进入老师盖兰(Guérin)的画室,很快崭露头角,尤其是在画室里同席里柯成为至交。席里柯堕马去世后,浪漫主义绘画的盟主地位即由德拉克洛瓦接替。德拉克洛瓦的绘画充满**,构图狂放不羁,色彩神奇令人瞠目,然而他本人生活质朴,一生没有结婚,专攻艺术,称得上是一个真正的浪漫主义者。
同他所崇拜的席里柯一样,德拉克洛瓦也支持当时欧洲希腊的民族解放运动。他的著名作品《希阿岛的屠杀》就表现希腊独立战争中的一个血腥事件。1824年,时任希腊联军总司令的拜伦病逝的同一年,土耳其人在地中海希腊的希阿岛上,屠杀了九成的居民,达二万之众。德拉克洛瓦称他画这幅画的目的,就是要激发起世人的义愤。他没有料到他的画尤其激起了古典主义画家们的义愤,被讥之为"绘画的屠杀"。原因之一是色彩运用一反传统。大卫及其他古典主义画家是先勾出轮廓然后填入色彩,德拉克洛瓦则用色彩自身来创造形式。这就是德拉克洛瓦的叛逆风格。但这风格绝不是空穴来风,一些评论家认为德拉克洛瓦的色彩总是有东方的韵味。李斯特记述肖邦的文章中,称德拉克洛瓦这位肖邦的密友,酷爱音乐到一听到乐音,便陷入了深深的梦幻之中。这或可解释为什么德拉克洛瓦触目惊心的粗犷当中,总有酣畅的韵律流淌出来。
德拉克洛瓦墓
位于法国蒙马特高地墓园
高伯樵 摄
德拉克洛瓦在浪漫主义美学方面多有建树。他著述丰富,除了《论美》、《论美的多样性》、《艺术评论》等论文外,还有日记三册、通信五册传世。影响几可同达·芬奇和丢勒比肩。波德莱尔以德拉克洛瓦文风通达,见解明智,高举浪漫主义旗帜又不断盛赞拉辛、拉封丹和布瓦洛,感叹他是具有双重的天分。
针对言必称希腊的古典主义批评家,德拉克洛瓦强调艺术的产生与社会生活和历史环境有紧密的联系,故艺术的演变是历史的必然,艺术家理当忠实于自然,忠实于自己的时代和每一门艺术自身独具的特点。《论美》一文中他指出,美不是一成不变的,对美的欣赏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习惯和成见,风尚和教养,对美的欣赏都有影响,个人审美趣味的差异,也使对美的感受各各不同。因此,是否应该认为,古人留下来的雅典娜、维纳斯,就是永恒的规则和标准?答案当然是未必如此。
德拉克洛瓦讽刺古典主义画家把美归结为几种程式,决心像教几何那样来教美。最简单的做法便是让所有的性格向一个样板看齐,一笔勾销年龄和气质的区别,避开会破坏面部或四肢协调的强烈复杂的表情和动作,自以为借助这等原则,就可以把美抓在手里代代相传。他尖锐地指出,一切时代的完美作品,都已证明在这样的条件下不可能创造美。他对美的体会显然是浪漫主义的:
美——这是坚持不懈的劳动所产生的,经常不断的灵感的结果。它像一切应该生存的东西一样,是带着痛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人们从它那里找到快乐和安慰,所以它不可能是昙花一现的印象,或者陈腐的传统的结果![10]
如此在动态、灵感、痛苦当中来找美,绝不像古典主义抱住传统不放的学院式作风。如他所说,当人们在一幅佳作面前情不自禁叫出"这多美啊"的时候,这幅创作就不可能是由普通的传统产生,而只能是推倒一大堆陈腐学说的不知名的天才所为,他们是从被描绘的对象和自己深刻的感受中汲取灵感的。这也就是模仿自然、表现内心**的浪漫主义美学理想。
关于美的多样性,德拉克洛瓦在他的同名文章中引经据典,从埃及艺术谈到古代埃塞俄比亚艺术,从古希腊艺术谈到文艺复兴艺术,从西方艺术谈到东方艺术,证明不同国家和不同民族都有不同的艺术,艺术随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绝不是希腊一种艺术才有美可言。对美的这一无穷多样性,德拉克洛瓦指出,绝不能用时间的变化来加以解释。他对此的解释,则明显秉承了史达尔夫人从社会环境来界说艺术的法国传统,认为正是各种不同的条件,决定了不同国家居民们的作品,具有各种不同的形态。这里首要的是气候的影响,这影响还不限于艺术本身。他举例说,东方的居民称骆驼为沙漠之舟,它用它那有节奏的、无声的步伐轻捷地劈开沙漠的海洋,东方一些诗人把情人的娴雅动作比作骆驼的步子,但是巴黎的妇女们则以骆驼的模样可笑,绝不会喜欢这种高贵的动物。
比较气候,德拉克洛瓦指出风尚对艺术的影响更大。雅典的天空仍然和古代一样,但是今天寻遍希腊群岛,再也找不到伟大的演说家和雕刻家了。他以古希腊悲剧的露天剧场为例,说明在那样观众如潮的情况下,需要上演富有**的情节简单的戏剧,要使远距离甚至看不清演员面孔的观众都能理解。而到罗马时代,当社会风尚变得凶残起来,就需要给观众看真刀真枪的战争,看长剑和血,以及互相吞噬的野兽。所以朴素的风尚要求朴素的娱乐,德拉克洛瓦认为古代风尚的朴素,残酷的成分实较天真的成分为多。因而在他们的表现方法里,也有一种他们的原始文明的粗野,古典主义者们认为古代艺术的魅力全仗这粗野之功,这其实是个错误。因为古代艺术朴素的后面是思想和风尚的朴素。
德拉克洛瓦也举了莪相的例子。他指出所谓莪相诗作的出现,是18世纪最伟大的事件之一。莪相正好出现在那个怀疑主义的时代,他的神、战争和令人感动的英雄描绘出一个神奇的世界,四面八方叫人无比欢迎。诗作本身当然是不错的。但是,一等到大家知道这位莪相不过是苏格兰人麦克菲森,他马上就被抛弃,只好在一片嘲笑中重新回到自己默默无闻的黑暗世界之中。这可见古代艺术和现代艺术的美的标准,因其时代变异,自不可同日而语。
德拉克洛瓦的理论和实践都遭到比他年长18岁的安格尔的坚决反对,安格尔是大卫的学生,自命为古典主义的辩护人。他曾经说过,德拉克洛瓦的艺术,是一个不完整心智的完整表现。他主张绘画中最主要的也是最重要的原则,是要看到自然中那些最美和最适合于艺术的事物,以便按照古代艺术的感觉和趣味进行选择。较之德拉克洛瓦强调色彩,他更强调素描,主张素描才是真正的艺术,色彩则忌热烈,因为它与传统不合。但安格尔本人的画风远谈不上恪守古典信条,而时不时同样流露出浪漫主义的笔触来。著名的例子如作于1811年的《朱庇特和忒提斯》,这幅描绘阿喀琉斯的母亲恳求朱庇特惩罚阿伽门农,让特洛伊人取胜的名作,题材虽然是古典的,表现手法却绝不传统。特别是朱庇特,年轻的面容给浓密的须发包围起来,绘画史上未见先例,忒提斯的手臂和喉咙也都经过夸张变形,以示恳求之切。笼罩住画面的那一种神秘和**气氛,在古典画派中尤其是异乎寻常的。但德拉克洛瓦的浪漫主义画派度过它的全盛期后,接踵而至的并不是安格尔的威胁,而是悄悄逼近的现实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