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记:
1999年4月5日,中国作协欢迎以原子朗为团长、财部鸟子为副团长的日本现代诗人访问团,我应邀出席,骑着破旧的自行车赴会。是日,北京刮起狂风,沙尘蔽日,途中险些撞到一棵树上。在赶路的狂奋中,居然默诵成一首诗。不管多么粗糙,且远未成形,在会上不避浅陋,我即席诵读了诗的雏形。直到前几天,才艰难地完成了这首令我既快活又痛苦的诗,并尽力保留了原有的粗犷的情绪。
1999年8月13曰
正当春天。[1]
一出家门
嚯,好大的风沙!
望望天,不见太阳
朝前看,一片浑沌。
阵阵风沙
有如几千只饥饿的灰狼
嗥叫着,蹿跳着,
猛地扑过来!
我深深晓得
面对着这般天这般地,
要上路,
就无法回避,
更不能退缩。
若无其事,无可奈何,
我跨上破旧的自行车,
在风沙的迷茫中
东倒西歪
看不清五步以外的路。
哦,不能退缩,不能慌张,
多少年来
梦游症使我习惯在灰暗中奔波,
我能在荆棘或迷茫之中找路。
风沙无孔不入,
落满了蓬乱的头发,
沙粒磨得眼睛火辣辣,
连牙缝和喉管都灌进了带刺的沙。
鼻孔被堵塞,
只能张大嘴呼吸,
哦,好痛快,
吸一口风沙,
吐一口风沙!
我深知风沙的狂暴,
它逼我闭气,不再呼吸,
它逼我沉默,不再出声,
它逼我低下头,它从我弓起的背上
践踏过。
呼吸困难,那就拼命呼吼,
呼吼超过风速,
呼吼比沙粒还粗砺。
那么,尽情地拼命地呼吼吧!
管它吼成吼不成歌,
所有流行的歌腔歌调
所有典雅的音律,
都与这呼吼不合拍,
唉,所有唱过的歌
此刻全都闷死在胸腔里。
听见了吗?请细细地听:
呼呼的风沙里啸响着我一声声
粗砺的呼吼!
好痛快,
逆着风沙奔走,
我快活地呼吼成了这首诗。
它是一首春天的诗。
亲爱的读者,
你相信吗?
1999年4月5日构思
1999年8月11日草成
[1] 此诗初刊1999年10月3日《人民文学》1999年第10期;初收《牛汉诗文补编》,略有改动;后收《空旷在远方》《牛汉诗文集》。据《牛汉诗文集》编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