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在秋风中,
你的坟头,
也许只剩了一团衰草;
现在,
已经没有人
敢到你的坟头
去凭吊;
现在,
说不定,
强盗已经把你的坟铲平;
现在,
也许那两年半以前的枯萎的花枝,
腐烂在泥土中,
任凭着秋雨
在淋浇。
在敌人的铁蹄的包围中,
鲁迅老人!
您是不是忧伤呢?
您是不是苦闷呢?
不!
鲁迅老人!
虽然现在离你有万里,
我总是想象着:
你在那里愤怒着,
你的愤怒的火,
在那里,
猛烈地,
燃烧!
在那个
成为旧中国的象征的
坟地中,
鲁迅老人,
你孤独地躺着,
我曾经孤独地
在那里徘徊地凭吊着,
我想象着:
你孤寂,
你愤怒!
可是,
现在,
在敌人的铁蹄的践踏当中,
鲁迅老人,
你是怎么样了呢?
你已经没有孤独,
只有愤怒了!
虽然现在离你有万里之远,
我总是想象着:
你在舞着拳头,
愤怒着!
你的愤怒的火,
一天比一天猛烈地
在燃烧!
鲁迅老人!
我想象到你,
总是想象到我们的新生的祖国!
鲁迅老人!
你确是我们新中国的象征!
如同我们的祖国一样,
你从苦难中生长出来,
你过了苦难的一生!
可是,
更不幸地,
在祖国的黎明的前夜,
你竟离开我们而长逝了!
而且,对于我们,
那是一个惊人的意外!
在我们最后的会见中,
你拿着新出的《海上述林》,
欢喜地给我们看。
我记得,在那时,
有伯奇[1],
好象还有鹿地[2]。
你告诉我们说:
健康恢复了。
我问你:什么病?
你说:是二十年的肺结核。
我惊讶:你为什么不告诉人!
你说:只有抵抗,
说又有什么用!
可是,不到半个月,
你的凶耗就传来了。
虽然我在病中,
没有能参加你的葬礼,
可是,我在你的坟头,
很凄凉地,
真不知徘徊有多少次!
可是,在过去,
我曾想象过你的孤独,
而,现在,
我却是只想象着你的愤怒!
如同一粒麦种死在地下,
生出了无数的麦棵,
如同一颗炸弹,
爆裂成为无数的碎片,
鲁迅老人!
你的果实,
已经普遍了全中国了!
在你的抚育下,
全中国,
生出来无数的民族革命战士!随着祖国的大时代的开展,
一天一天地
在生长,
在健强!
鲁迅老人!
随着你的愤怒的火
一天一天地
猛烈地
在燃烧,
你的欢喜的洪笑
也是一天一天地
猛烈地
在生长!
在游击队的攻袭声中,
在民族革命的号角声中,
在文化队伍的战斗声中,
鲁迅老人!
我想象,
你的英灵,
该是如何地兴奋呀!
可是,伟大的兴奋的日子
还在后头!
鲁迅不死!
鲁迅与我们同在!
在这个日子里,
全国中,
是说不出的悲伤!
在这个日子里,
全国中,
在鲁迅的教训之下,
也是说不出的狂愤!
等到把强盗打到鸭绿江外的日子,
我们要到那荒凉的坟前,
致民族革命的最高敬礼!
现在,
在那荒凉的坟头,
我想象着:
你在凶猛地愤怒着,
你要用你的愤怒的火
把我们的敌人
一个一个地
烧死!
一九三九年九月二十二日,昆明,官渡
[1] 伯奇,即郑伯奇(1895——1979),现代作家,创造社发起人之一。
[2] 鹿地,即日本友人鹿地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