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夜里,船夫马南箴正准备撑船回家,岸边忽然有位老妇人叫住他。老妇人领着女儿,想要乘船去下游的亲戚家。可是天色已晚,路途又远,所以想搭个便船。
“年轻人,请行个方便吧。”老妇人说,“我们找了好几位船家,他们都拒绝了。这样黑沉沉的夜晚,我们妇道人家,实在无计可施。”
马南箴心生同情,让老妇人与她的女儿上了船。他划动船桨拨开流水,小船悄无声息地朝下游前行。
正值农历七月,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西方。老妇人指着北斗七星,对女孩说:“七朗君又一次手指西方,他真是爱好追赶潮流!”
“不是这样的。”女孩说,“七郎君也是不得已。如果他不随着时节转移方向,世间的人可能就无法分辨春夏秋冬。”
马南箴听着母女二人的谈话,非常疑惑,不明白她们在说些什么,但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后来老妇人主动与马南箴说话,向他打听城里城外的新鲜事。马南箴向来健谈,一打开话匣子便停不下来。老妇人时不时回应几句,但女孩从不开口搭话,只是听到有趣的地方时,会轻轻地笑一笑。
等到小船到达目的地时,东边的天空已经微微发亮。马南箴这才看清了两位女子的脸庞,她们都非常美丽,尤其是那个年轻女孩。马南箴呆呆地望着她,羞得女孩两颊绯红。老妇人轻轻咳嗽了一声,马南箴这才回过神来,收回目光。
老妇人从口袋里抓出一大把黄豆,包进麻布里,酬谢马南箴。
“我姓白,住在西天门。如果你哪天想要见我,只要脚踩麻布,就能飞上天空,到达我家。”老妇人说。
“谢谢您。”马南箴说,“可是西天门在哪里?很远吗?我从来没听说过。诶,飞上天空,等等,难道您是……”
马南箴的话还没说完,两位女子便在他面前不见了踪影。马南箴在附近找了又找,也没发现她们俩。他抬头望着天,喃喃自语道:“难道她们是神仙吗?不可能!我这样普普通通的一个船夫,怎么会如此好运,得到神仙的青睐!”
马南箴撑船回去,越想越觉得古怪。那对母女不会是什么妖怪吧?怪不得她们要夜间赶路!马南箴感觉脊背发凉,他不想惹麻烦上身,将黄豆扔在了荒郊野地里。
回到家里之后,马南箴发现他的袖子里还有几粒豆子。他抓住那些豆子,豆子瞬间变了黄金。马南箴后悔不已,跑回他丢弃黄豆的地方,可是豆子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块麻布。
“她们真的是神仙!”马南箴心想,“唉,我真不该怀疑她们!”
忽然,马南箴想起老妇人说过的话,将双脚踩在麻布上。麻布立刻变成一团云,托着马南箴飞向天空。马南箴受到惊吓,哇哇大叫,一头栽下来,但是云朵迅速飞过来接住了他,继续往上飞行。
很快马南箴习惯了踩在云上的感觉,不再摇摇晃晃,开始观察地面的景象。村庄、山脉与田野被远远抛下,小河弯弯曲曲地流过,仿佛一条玉带。
“我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还不如我的巴掌大。”马南箴忍不住感叹道。
云层越来越厚,如海浪一般涌动,马南箴再也看不清楚地面的情景。不知飞了多久,远处露出一角飞檐,辉煌壮丽的宫殿很快出现在马南箴的眼前。一位侍女站在门外,看到马南箴,笑盈盈地说:“您果然来了。”
侍女领着马南箴走进门里。不一会儿,昨晚的老妇人出来接见客人。她换上了更加华丽的衣裳,神采奕奕,非常尊贵,浑身仿佛散发着光芒。马南箴不敢抬头看她,小心翼翼地回答老妇人的问话。
“你我之间有宿缘,我想将女儿许配给你。”老妇人说。
马南箴想到昨晚的女孩,慌忙拒绝了,说道:“她长得很美,又是神仙,我怎么配得上她呢?”
“你认为谁才能配得上她?王侯将相吗?”老妇人说,“有缘便是良配!我出声招呼你,想要乘坐你的船,因缘便从我这里产生了。你答应载我们去目的地,因缘也从你那里升起。缘分指引我们相逢,缘尽分别之前,不如好好珍惜。况且,我已经问过小女,她也非常中意你,请不要妄自菲薄。”
当天晚上,马南箴便与女孩成了婚。婚后二人琴瑟和鸣,异常恩爱。不知不觉,一个多月过去了,马南箴很是挂念家中年老的父母。他向妻子讲起自己的思乡之情,妻子说:“你踩着麻布回去吧。如果想见我,再踩着麻布回来就行了。”
从那以后,马南箴常常脚踩麻布往返两地。他与妻子的感情日渐深厚,待在天上的时间也越来越长。马南箴的父母忧心忡忡,害怕总有一天孩子不再回来。某一天,他们趁马南箴不在家,偷偷烧掉了那块麻布。香气从火焰里升起,久久没有消散。
马南箴失去了交通工具,再也无法飞回天上,与妻子相见。妻子会不会主动来找他呢?马南箴等了又等,天空中毫无音讯。他想起初到西天门那天岳母说过的话,心想:“难道我们之间的缘分已尽,不得不分开了吗?”
马南箴一直不清楚妻子的身份是什么。村里有一位见多识广的老人对他说:“那对母女姓白,又住在天上,或许是白虹精吧。”
可惜马南箴已经无法向妻子求证。从那以后,每当太阳周围出现白虹时,他都会停下手中的活计,呆呆望着天空,不言不语。
出自清代袁枚《子不语》卷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