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生是一个贫穷的年轻人,与母亲相依为命,常常为一日三餐发愁。未来一片黯淡,看不到一丝希望。崔生思来想去,打算去山西投靠朋友。可是路途遥远,家里又没有任何代步的工具,崔生只能步行前往。他决定,等干完这一季的农活,就马上出发。
这天早晨,崔生扛着锄头去往地里,忽然看到一匹马睡在屋边的草丛中。那是一匹黑色的马,身上点缀着几块白色的斑纹。崔生上前几步仔细观察,发现马儿异常健壮,仿佛闪闪发光,只是尾巴上的毛参差不齐,像是被火烧坏了。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样的马。”崔生自言自语道,“这肯定是大户人家的马儿吧,真漂亮!”
崔生担心寻马的人到来,误会是他盗走了马,便赶跑了马儿。第二天早晨他出门时,却看到马儿依然卧在草丛中。他又一次赶走马儿,到了第三天早晨,马儿还是出现了。这次无论崔生如何驱赶,马儿也不愿意离开。
“这匹马好像很喜欢你呢,孩子。”崔生的母亲说,“一连好几天了,也没人来寻它,应该是一匹无主的马儿。地里的农活差不多干完了,你就骑着马儿去山西吧。”
崔生认真想了想,说道:“您的话有道理,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等我走了之后,如果寻马的人前来,您就将实情告诉他,并且给我写信,我会立刻骑着马儿回来的。”
崔生收拾好行李,与母亲洒泪道别,骑着马儿上路。马儿四蹄轻盈,仿佛踏着风在前行,从清早跑到傍晚,丝毫也不疲倦。
夜间在旅店休息时,崔生为了犒赏马儿,给了马儿最好的草料,可马儿却不愿意进食。崔生担心马儿生病了,第二天便骑着马儿慢慢走。哪知马儿又自顾自飞跑起来,中午便到达了目的地。
崔生骑马进城,过往的行人看着这匹漂亮的马儿,无不啧啧称羡,崔生也非常得意。很快,城里的晋王也听说崔生有一匹好马,打算出重金买下它。崔生有些心动,但想到马儿的主人随时都可能前来寻它,只好拒绝了。
在朋友的帮助下,崔生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闲暇的时候,他喜欢骑着马儿在城外的大山里纵情奔跑。树叶、青草与泥土的气息争先恐后地挤进崔生的鼻子里,漂泊异乡的孤独,对家乡的思念,似乎都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不知不觉半年过去了,马儿的主人并没有出现。晋王依然想要得到这匹马,给出了越来越高的价格,还找来许多人游说崔生。崔生不由得想到了家中的破败与贫穷,想到了年老体弱的母亲。他很喜欢现在的工作,但哪怕一生一世辛苦劳作,他也无法过上非常宽裕的生活。
崔生来到马儿的身边。这半年来,马儿从未吃过任何食物,但它还是一如既往的矫健。它根本不像凡间的生灵,它是造化的奇迹!
崔生向马儿说起晋王的事情,又道:“谢谢你这半年的陪伴与帮助,没有你,我可能根本撑不下去。可是我家太穷了,我没有别的办法,请你原谅我。”
马儿甩了甩尾巴,还是像往常一样亲近崔生。崔生觉得心仿佛被针狠狠扎了一下,他转身离开,接受了晋王提出的交易。
崔生买了一头骡子,骑着它回家。行到无人的山林之中时,崔生想到他好多次骑着马儿经过这同样的路,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痛哭一场之后,他仿佛轻松多了,回到家里便用卖马的收入开始做生意。他的运气很好,半年不到就赚了一大笔钱,决定修葺家中的老屋。
一切都不一样了,未来的路会越来越宽敞。阳光仿佛照进了崔生的心里,世界明亮又温暖。然而,他总时不时想到那匹马儿。它像一大团乌云,笼罩在崔生的心头,遮挡住一角阳光。
动工之前,崔生与母亲一起整理家中的旧物,打开了存放父亲遗物的箱子。崔生的父亲喜欢画画,最爱赵孟頫,临摹了他的许多画作,都存放在这箱子里。崔生展开画幅,与母亲一起观看,回想父亲在世的日子。
“有一次您回娘家,就剩我和父亲两人在家。那天晚上风特别大,像怪兽一样在空中吼叫,好像随时会吹倒我们的房子。但是一看到父亲在我身边,我就完全不觉得害怕。”崔生说。
“是啊,你父亲总是给人力量。”母亲笑着说,“现在你也长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汉啦。”
崔生也笑了,又打开一幅画,却发现画上空空****的,只有小时候他顽皮玩火时烧出的一个洞。
“奇怪,这画上应该有一匹马儿,它去了哪里?”母亲说。
崔生也想起了画中马儿的模样,与那匹陪伴他半年的马儿非常相像。
马儿被烧灼过的尾巴,不正好对应着画上被烧缺的那块地方吗?
崔生正思考着这怪异的事情,窗外便传来了“嗒嗒”的马蹄声。很快,一匹马越窗而入,奔进画里,犹如一片迅疾的树叶落入水中,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回头一看,一匹精气十足的马儿,已经跃然画上,仿佛随时可以再次挣脱而出。
崔生与母亲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怪不得我觉得它很熟悉,怪不得它与我亲近,原来……”
崔生望着画中的马儿,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出自清代蒲松龄《聊斋志异》卷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