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年轻的女子，家就住在江边。这天风和日暖，她像往常一样到江边洗衣服，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脚底钻进了身体里。女子立刻头晕眼花，赶紧坐下来歇息。很快，她又恢复了正常，便继续干活，没把它当回事。

可是从那之后，女子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她又还没嫁人，周围的人自然议论纷纷。父母也为女儿的名声担忧，想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女子只能一遍遍地哭泣着，申明自己的清白。因为心疼她，父母也就不再逼问，只是希望女子打掉孩子。可女子默默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腹中胎儿的心跳声，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

怀胎十月之后，女子生下了三胞胎。那并不是人类的婴孩，而是三条白色小鱼。女子的父亲将三条小鱼放进装满水的木盆里，看着小鱼欢快地游动，说道：“还是将它们放生回江里吧！它们不像是凡间的生物，不属于我们的家庭。”

女子死死护住木盆，不愿让父亲丢弃自己的孩子。她回想起那天在江边洗衣服的情景，暗自下定决心：“既然它们选择我当母亲，我就要好好养育它们！”

就这样，女子在父母的帮助下，共同抚养起这三个奇怪的孩子。村里的人得知她生下了三个怪物，开始疏远他们一家。渐渐地，女子习惯了大家的态度，也开始有意地避开人群，一心只想着照顾好孩子们。

小鱼们成长得很快，它们的脑袋越来越像小狗，身体也越来越长。三个月之后，它们长出了四条腿，从此不再满足于整天待在水中，喜欢四处奔跑跳跃，玩耍嬉戏。三年过后，它们越长越大，却一直学不会说话，急了也只会嗷嗷大叫。女子看着它们，想到它们祸福难料的未来，不禁愁眉紧锁。

村里有位见多识广的老人，看到这三个孩子的模样，对女子说：“它们应该是蛟，蛟长大后能变化成龙。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选择你当母亲，但你今后会有好福气的。”

“有没有福气并不重要，”女子说，“我只希望它们健康平安地长大。”

村里的人渐渐习惯了三只小蛟，不再指指点点。可是要想喜欢上小蛟们也不容易，它们活泼好动，最爱四处捣乱，捉弄村里的人。哪怕母亲苦口婆心地劝导，小蛟们也只是稍微收敛了一些。

与大人不同，孩子们非常喜欢三只小蛟，常常与它们一起玩耍。小蛟们擅长爬树与游泳，常常潜进水里捉鱼，或是从山中寻出不知是谁掉落的物品，送给孩子们。

白天，小蛟们上山下河，恨不得在天空中留下脚印。夜幕降临之时，它们就会及时回家，待在母亲身边，听母亲或是外公外婆讲故事。然而这天傍晚，小蛟们迟迟没有回来，女子守在门口等到夜幕降临，好不容易才望见小蛟们的身影，却发现回来的只有其中两只小蛟，最小的那只不见了！

只见两只小蛟奔进屋里，围着母亲打转，着急地嗷嗷叫，看起来悲伤极了。

女子担心自己的孩子遇到危险，忧心忡忡地说：“你们的小弟去了哪儿？快带我去找他！”

小蛟们点点头，带着母亲踏上夜路，来到了村里一位猎人的家门口。猎人长年在山里捕捉珍奇的动物，难道是他捉走了另一个孩子？小蛟们突然害怕极了，爬进女子怀里，躲了起来。女子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捏住，她深吸一口气，护住怀里的小蛟，走进猎人家里。

“是你藏起了我的孩子吗？快把它还给我！”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藏起了你的孩子？”

女子大声地诘问，猎人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面对高大强壮的猎人，女子毫无办法，只好哭着离去。冷风呼呼吹过，乌云似乎正在头顶聚集。快一个月没下雨了，这次雨终于要来了吧？世界将会焕然一新，可女子却高兴不起来。她的双腿异常沉重，再也走不动了，只好坐在一棵柳树下休息。她听着江水流淌的声音，看看怀里的两只小蛟，悲愤地说：“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好你们。”

正当女子仍沉浸在悲伤之中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唤醒了她。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男孩正站在她身后，怀里抱着一只铁笼，笼中便是失踪的小蛟！

那男孩是猎人的孩子，他将铁笼交给女子，说道：“非常对不起！一位很有钱的员外听说了三只小蛟的事，就委托我父亲捉住它们，想将它们养作宠物。小蛟们是我的好朋友，会爬到高高的树顶帮我摘果子，我才不会让它们被带走，你快把它们带回去吧！”

匆匆谢过男孩，女子回到家中，在父亲的帮助下撬开笼子，救出了被困的小蛟。她向父母说起员外的事情，三个人都很清楚，那位员外在附近很有势力，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默默坐在桌子前面，相对叹气，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三只小蛟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乖乖趴在一旁。

“我必须保护好自己的孩子，这是我的责任。”沉默了许久，女子终于想出了办法，“我要带着它们，躲到山里去生活。我从小在山里玩耍，熟悉一草一木，请不要为我担心。”

“白天还好，夜里怎么办呢？”女子的母亲焦急地说，“林子里有许多毒蛇猛兽！”

三只小蛟突然都嗷嗷叫起来，特意露出嘴里锋利的牙齿。

“你们瞧，它们会保护我的。”女子摸着小蛟们的头，坚定地说。

“它们怎么可能战胜猛兽呢？”女子的父亲还是不放心，“要我说，它们都已经长大了，或许是时候让它们离开，回到原来的地方了吧。”

父母依然不停地劝说，但女子下定了决心，准备第二天雨停后就离开。

小蛟们一向最喜欢下雨天了，女子担心它们会偷偷溜出去玩耍，一直在床前守着。然而雨越下越大，哗啦啦地敲打着屋顶，仿佛在弹奏一曲永不停歇的催眠曲，女子一不留神，还是睡了过去。

“哎呀，你们别出去！”母亲大叫的声音惊醒了女子。她睁开眼睛，发现三只小蛟已经不见了。窗外的天空正慢慢变亮，夜晚即将结束。她冲出家门，不停地走，不停地呼喊，寻找着三只小蛟。可小蛟们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完全不见踪影。

“它们已经长大了，或许真的不再需要我的保护了吧？”

女子来到了江边，看着湍急的水流滚滚奔向东边，心里忍不住这样想。

又累又饿的女子，不小心脚底一滑，跌进了江里！水流很汹涌，她很快便筋疲力尽，即将沉入江底。这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四肢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她被拉回了岸上。睁眼一看，三只小蛟都出现了，是她的三个孩子救了她啊。

“你们要离开了吗？”女子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们。

三只小蛟也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齐齐点头。

“别担心，我不会阻拦你们。”女子刚一开口，眼泪就大颗大颗地滚落出来，“我早就知道，你们不会长久待在我的身边，你们是水中的生灵，终有一天要回到水中去的。这条江一直通向大海，在海里你们说不定会遇到同伴。答应我，一定要长成强壮又漂亮的蛟，明白吗？”

三只小蛟嗷嗷叫了几声，表示答应。它们恋恋不舍地看了看母亲，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跳进了江里，消失在滚滚流逝的江水中。

出自晋代陶渊明《续搜神记》卷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