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冰穹A在这里(1 / 1)

人类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

——莎士比亚《哈姆雷特》

1月18日

“18”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个吉利数,希望“要发”也能给我们带来好运气,尽早确定南极冰盖最高点的位置。

这两天我一直在关注着负责确定最高点的张胜凯,希望从他那里获得诸如“找到最高点还需要几天”、“什么时间最有可能找到最高点”之类的回答,但这家伙口风很紧,总是说还要多跑一些点,对数据还要进一步处理。昨晚张胜凯一直坐在乘员舱里处理数据,抱着笔记本电脑不撒手,如高僧打坐一般几个小时保持着同一个坐姿。尽管乘员舱里人进人出,说话声、喝水声、呼噜声、放屁声,声声入耳,但张胜凯如入无人之境,对一周以来采集的上千个点进行数据分析。凌晨我问他数据处理进展情况,他幽幽地说18日找到最高点的可能性很大,我听了一个激灵,问他最高点大概在哪,他说一会要到实地再测几个点才知道。

我赶紧跑回生活舱和亚玮收拾好摄像设备,如果今天没在第一时间拍到确定最高点的现场那就抱憾终身了。雪地车准备就绪后,李院生、张胜凯和我们两个记者从大本营出发了,李院生负责驾驶雪地车,张胜凯负责“指挥”跑点。

开出营地几百米后,张胜凯就用高精度GPS接收机在做最后几个点的高程确定。因为我俩坐在雪地车的后车箱里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就只好透过玻璃窗看这两人的动作表情,猜测进展情况。翘首观望了半个小时,他俩手持GPS快步下车了,我们记者也迅速跟进,张胜凯说已经锁定了很小的一块区域,下面要步行开展精确测定。我举目四望,这就在宿营地300米外,一样平坦的地势,一样松软的雪面,难道最高点就在这个区域?他们快速行进的脚步容不得我多想,我们开始了拍摄,如果今天能找到最高点,这些镜头就是珍贵的历史资料。

⊙我们找到了南极冰盖最高点。

踩在松软的雪地上,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是因为这里太安静,而是因为自己激动得肾上腺素涌动,有点不相信找到最高点的这一刻马上就要来临,身处其中反而觉得不真实了。当年秦大河徒步横穿南极,在庆祝横穿南极的第200天,苏联队员挂出了一个横幅,上面写着“横穿南极洲200天,行进5000公里,这并非幻想,而是事实”。我们四个人有可能是人类第一批到达最高点的见证者,想到这就抑止不住内心的激动,这半年的艰辛就是为了这一刻,和台里筹划的2小时直播特别节目名字十分吻合。

这里是软雪带,积雪踩上去没及脚面,走起来很吃力,在寒风中踯躅前行了几十米就喘不上来气。张胜凯喘得最厉害,拿着GPS走走停停,我们拍摄者也是连呼带喘,记录下的现场同期声都是我们的喘气声。

测了几个点后,一根标志杆被深深地插进了雪里。

“这就是最高点”——张胜凯的声音不大,但这对于人类探索南极的历史来说无疑是个重音。

时间定格在北京时间2005年1月18日3点15分。这时,没有欢庆的音乐,只有沉重的喘息声;这里,没有欢呼的人群,只有我们4个中国人。

Dome-A,我们中国人来了,这一历史时刻要尽快让全世界知道。我赶紧取出CCTV台标的话筒,站在标志杆边上开始了现场报道:

“观众朋友,大家好!我是中央电视台记者陈晓夏,现在是北京时间2005年1月18日3点16分,就在1分钟前,中国南极冰盖科学考察队到达了南极冰盖最高点,这是人类第一次从地面进入南极冰盖最高点,也是中国人第一个地面测定了最高点的地理参数。”

随后,张胜凯向全世界宣布了最高点的精确参数——南纬80°22'00",东经77°21'11",海拔4093米。这个高程比国外通过遥感卫星的预测数据高了10米。

找到最高点使中国成为国际上首个从地面进入该点展开科学考察的国家,标志着中国的极地考察能力向前迈了一大步,就像中国极地研究中心副主任秦为稼说的“中国科学家在冰穹A的每一步,都是人类在这里的第一步。”

找到最高点后,我们4个人站在标志杆边上各录了一段登顶感言。李院生说:“中国几代极地科学家的梦想今天在我们手中实现了”,兴奋得录了十几遍才把话说完整了。张胜凯说找到最高点是自己半年来魂牵梦萦的时刻,说到这,他的声音已经哽咽了。

我激动地说了三句话:

我们为什么要来南极,因为Dome-A在这里;

我们为什么要来Dome-A,因为这是人类不可接近之极,是南极最后一个关键点;

我们为什么今天能够达到最高点,因为在我们身后有13亿祖国人民的支持。

在最高点停留了一小会,我们就驾车回撤,急着把这个好消息与队友们分享。在返回营地的路上,一幅壮观的场景展现在眼前——雪地车载着科考队员在Dome-A区域进行了大量科考工作,雪面上留下的车辙印形成了一张以营地为中心,向四周辐射扩散的蜘蛛网,这张网代表了我们一周以来的工作,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按照极地惯例,我们在南极冰盖最高点放置了60厘米高的测绘标志纪念座。

作为新闻记者,我们见证这一历史时刻是十分幸运的,我们有责任尽快向全世界发布这一重大消息。我们到宿营地后分头行动,我负责拍摄队员们听到喜讯的反应,亚玮负责编辑刚才找到最高点的新闻。一个小时后,海事卫星开始工作,3分钟的新闻和每个队员的感言被放在两个讯道里准备发回国内。海事卫星在这个区域的信号很差,如果今天片子传不回国内,就意味着这个重大消息无法以视频形式向全世界发布,传播效应就大打折扣了。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在最高点拍摄了照片,如果海事卫星实在没信号,我们就用铱星手机上网传回图片,然后再通过铱星手机采用电话连线的方式口播这条新闻。

吉利日子就是幸运,今天海事卫星很争气,开机后信号不错,没有出现超出服务区的红三角标志,编好的片子一帧一帧地向万里之外的北京传送。我们守着海事卫星边上,一旦信号出现中断,就按传送键续传。我们通过铱星电话告知了台里找到最高点的最新消息,后方也紧急启动,将于今晚播出2小时特别节目《为了这一刻》。

我们在传节目时,老徐和老崔正忙着自制旗杆,1个小时后全体队员将去最高点举行升旗仪式。因为我们带来的国旗很大,两位机械师先把三根标杆绑在一起作为旗杆的下段,这样十几米高的旗杆就结实牢靠了。李院生到最高点那一刻首先想要做的就是拥抱队里的两位机械师,我们今天能够到达这里,机械师是第一功臣,是他们一路艰辛驾车把大家送到了“人类不可接近之极”。但李队长快回到营地时又改了主意,决定通告他们消息时克制住自己,他不想在这个大喜的日子控制不住情绪。

旗杆做好后,12名队员分乘两辆雪地车向最高点进发,300多米的车程一会就到了。大家纷纷和最高点标志杆合影留念,这确实值得纪念,全世界只有12个人来到了这里。树立好旗杆后,大家面对旗杆站成一排,举行了庄严的升旗仪式,大家一只手放在胸口,齐声高唱国歌,五星红旗在南极冰盖最高点徐徐升起,鲜红的旗帜在蓝天映衬下十分醒目。今天在这里举行的升旗仪式,其意义不亚于20年前中国在南极的第一次升旗,下一次在这里的升旗,也许就是中国第三个南极科考站的落成仪式了吧。

⊙举行完升旗仪式后,我们12个队员手扶国旗,一起对着摄像机招手大喊“世界你好,祖国万岁!”声音响彻Dome-A顶点,透着我们中国人的自豪。

◎1984年12月31日,中国首次南极考察编队登上乔治王岛,并举行长城站奠基典礼,第一面五星红旗插上了南极洲。1985年,中国首个南极科考站——长城站建成了。1989年我国又在东南极的拉斯曼丘陵建成了中山站。

◎1984年l1月20日, 由“向阳红10”号远洋综合考察船和海军“J121”号打捞救生船组成的中国首次南极考察编队由上海出发,揭开了我国赴南极建站和科学考察的序幕。1985年2月,中国在南极乔治王岛设立了第一个科考站“长城站”。1989年2月,我国又在东南极的拉斯曼丘陵建成了“中山站”,这是我国的第二个常年科考站。中国科学家在长城站和中山站常年开展海洋化学、海洋物理、气象学、电离层、高空大气物理学、地磁和地震等学科的常规观测。

回到宿营地就接着编刚才升旗仪式的片子,估计老天也被我们感动了,海事卫星信号稳定,编好的片子很顺利就发出了。后方告诉我们,今天中午《新闻30分》头条播报了我们刚发回的新闻,除了我们的现场画面外,还采访了国家海洋局极地考察办公室主任曲探宙,曲主任说今天的登顶和中国当初登上南极大陆具有同样的意义,弥补了世界在南极内陆考察的一个空白,为我们国家今后在南极内陆Dome-A地区建立新的科学考察站奠定了非常重要的基础。此后,央视各频道的新闻节目也都播出了这一消息,《新闻联播》还预告了当晚CCTV-10播出的《为了这一刻》特别节目。新闻频道《新闻会客厅》和我们做了一个电话连线,我们向主持人白岩松介绍了到达最高点的现场感受,张胜凯谈了找到最高点的科学意义。岩松问我下一步在最高点将做什么,我说还要用13个油桶做成永久性标志物放在这,每个油桶代表了一位到达最高点的中国人,尽管今天到达最高点是12人,但是我们不会忘记中途离队的机械师盖军衔,我们不会忘记他的工作。刚说到这,岩松来了一句:“晓夏,我刚才‘忘了’告诉你一个细节,老盖现在就在我身边!刚才他听到你的叙述时非常激动,他想和你说几句话。”我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新闻会客厅》的嘉宾就是盖军衔,岩松一直没有向我们透露这一点,真没想到今天在节目里和老盖能通上话,我赶紧询问了他的身体状况,向他描述了最高点的情况,老盖也让我转达他对12名弟兄的问候,希望大家保重身体,多拍些照片让他也有机会分享登顶的喜悦。

做完电话连线后,我们开始向国内的同事亲友报告这一喜讯,接到南极打来的电话,大家都很意外,当听说我们今天到达最高点后,大家都为我们感到骄傲。从后方反馈的情况看,今天国内可以说是“南极冰盖日”,电视、报纸、网络、广播,所有媒体都铺天盖地的报道了中国人到达南极冰盖最高点的消息,国外主要媒体也几乎同步报道了这一消息。当晚CCTV-10播出的《为了这一刻》特别节目以我们到达最高点的现场报道作为引子,与嘉宾一起回顾了我们从上海到南极的一路征程,亲历者盖军衔的介绍更是鲜活的第一手消息。

这里有一点需要澄清一下,无论媒体报道的怎么热闹,但消息源是唯一的,就是我们在现场的央视记者。一些媒体发新闻的时候把时间给弄错了,说我们是在北京时间2005年1月18日3点16分成功抵达南极冰盖最高点,这比实际到达时间晚了一分钟,估计是媒体没听清我出镜时说的一个关键词“就在1分钟前”,他们把我说的第一个时间就当成到达时间了。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陶渊明《饮酒》

1月19日

找到最高点并不意味着我们在Dome-A的工作结束了,世界上还没有一个国家在冰穹A地区进行过科学考察,我们必须抓紧宝贵时间在今后几天时间里开展相关的科考活动,要过几天能下撤返回主要取决于打冰芯的进度。我们在这里要取得超过百米的Dome-A冰芯才算完成任务,在Dome-A允许驻留的时间里,打的冰芯越深,可以还原的气候环境历史也就越悠久。

今天打钻工作进展得不太顺利,刀片姿态始终没在最佳状态,这影响了钻取冰芯的速度。每一次下钻的时候,张永亮都在不断调整钻头刀片位置和角度,但收效不明显。现在冰芯深度还不到90米,与老李他们150米的冰芯深度预期差距甚远,打钻帐篷里连连传来叹气声。

Dome-A是地球上进行天文观测最佳站址之一,在此能观测到其他地区无法观测到的全球气候环境变化信息。根据国际合作约定,我们今天还要帮助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大学在冰盖最高点建立一个天文学长期无人观测站。

◎独特的地质气候条件使在南极冰盖最高点建立天文观测站具有极大的优势。南极内陆上空大气透明度好,观测清晰度比大陆地区提高起码20倍;这里大气宁静,风速小,对天文仪器的震动也很小;这里气候非常干燥,宇宙中的红外线以及亚毫米波射线在到达地面时损失很少,还非常有利于进行红外观测。

今天下午,我们在冰盖最高点为李亚玮举办了一次特殊的组织发展会,他可能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在地球最南端发展的党员。亚玮在南极报道之前就提出了加入中国共产党的书面申请,他在这次报道中的表现也很好。经台分党组决定,社教中心党总支召开了赴南极科考报道一线记者组织发展会。这次跨越万里的发展会采用铱星电话连线的方式,亚玮先通过铱星电话向党组织进行了汇报,我作为他的入党介绍人,也向张长明副台长汇报了前方情况,特别是亚玮在这次报道中的表现,冰盖队临时党支部书记孙波也介绍了亚玮在队里的情况。在跨越万里的电话连线中,大会现场通过铱星电话告诉亚玮,他已被正式吸收为中共预备党员。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热烈掌声,我也替亚玮感到高兴,仿佛回到了当年在中学入党时的激动一刻。

⊙天文学长期无人观测站与自动气象站(右)相隔不到10米。

《挺进南极冰盖最高点》特别节目昨天落下了帷幕,我们前方记者从今天开始就不用再制作和回传节目了。我俩习惯了几个月来的高强度工作,一下子还没法从紧张状态中缓过来,到了晚上就想着用海事卫星回传节目。想必特别节目结束后,一直以来关注我们节目的观众也会感到失落的,特别是科考队家属就是通过这个节目来了解前方亲人情况的,收看这个节目已经成为他们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了,现在从电视上突然看不到我们了,怅然的心情可想而知。

⊙远在北京的央视主会场与南极前方通过电话连线履行组织发展程序。

兵贵胜,不贵久。

——《孙子兵法》

1月20日

今天一早,老徐和老崔就开始在营地制作最高点永久标志物,材料就是13个空油桶,这代表了我们冰盖队的13名队员。按照“六三三一”的油桶数量组合,老徐把这些油桶焊成了一个金字塔型标志物,安上了标注最高点经纬度和高程的“中国南极e-A观测站”木牌。

标志物制作完成后,我们用雪地车把它拉到了冰盖最高点安放好。五星红旗飘扬在最高处,在蓝天白雪的映衬下迎风尽情舞蹈,仿佛有了鲜活的生命。返回营地后,老徐一有空就远眺300米外的永久标志物,和它用眼神深情地交流。

南极的夏季逐渐进入尾声,Dome-A的天气一天天冷下来,今天的最低温度是-45℃,严寒对我们的折磨越来越严重。我下午在抬冰样箱装车的时候,一阵钻心的胃疼突如其来,在地上蹲了十几分钟才直起腰来。童医生估计我可能是胃部受凉了,让我吃完胃药后多穿点衣服。看来年轻火力旺也是有限度的,我进入南极内陆以来保持着一个全队纪录——全队穿衣服最少的人。在胃疼之前,上身一直就穿着羽绒服和冲锋衣,下身是秋裤外套一条冲锋裤。听了童医生的嘱咐,我不敢再逞能了,在外面多加了一条肥厚的羽绒裤御寒。

与白天户外工作忍受寒冷相比,晚上睡觉时的“冰冻体验”其实更痛苦。生活舱里的温度在零下十几摄氏度,脱了外套钻进冰冷的睡袋本来就是种煎熬,即使现在把自发热袋绑在冰凉的脚上取暖,但双脚一晚上还是暖不过来,我常常在后半夜被冻醒。屋里空气还是那么稀薄,睡着睡着就一口气没喘过来把自己憋醒,现在甚至连呼吸管都指不上了,因为它的内壁结了厚厚的冰霜,堵塞的管壁已经起不到通风的作用。

在Dome-A这种极端环境下还是以自我保护为主,如果因为不注意身体病倒了,在这不具备医疗救治条件的内陆现场,随队医生是很难施展医术救人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童医生这两天加强了对我们的生理指标监测,他希望通过每天一次的检查及时发现问题,以防我们在高原环境出大问题。我今天测得的血压值为130/94,这在高原还算在正常范围内。

尽管最近加大了维生素的服药量,但嘴角的溃疡还是老样子,没有明显愈合的痕迹,有时一高兴给忘了,刚想咧嘴大笑就疼得半天合不拢嘴。好在耳垂和鼻孔的冻伤正在好转,感觉发痒的部位开始长新肉了。

⊙我们记者带来的CCTV纪念铜牌被钉在了油桶上层。

严酷的自然环境考验着我们的生理极限,越来越匮乏的食品物资也拉响了警钟。经过来程的几次减负,食品带进来的数量有限,现在能吃的只剩下航空餐了。更麻烦的是,今天我们的液化气也用完了。现在只能用电加热厨具维持饮食需要,喝水靠电水壶,吃饭用微波炉加热。这些电器加热的效率很低,原来用液化气40分钟可以加热5盒航空餐,现在同样的时间微波炉只能加热1盒航空餐。

连香烟都告急了,烟民面临着“断粮”的心理折磨,他们已经开始翻箱倒柜寻找漏网之烟了。一旦有人发现稍长点的烟头,烟民们见者有份儿,轮流抽上一口解解烟瘾。其实这次带进来的香烟不少,不过香烟消耗量还是远远超过了烟民们的估计。进入高原后,空气中含氧量低,打火机点烟不太好使,以至于后来只要有人抽烟,后面有人等着续火来保证烟火不灭,像这么接力赛似的一根接一根猛抽,香烟自然就消耗得很快。

⊙用电水壶化雪烧水是一项考验耐心的工程。

这一切都在提醒我们:Dome-A绝非久留之地。队里决定从今晚开始加快钻取冰芯的进度,明天获得百米以上冰芯后就下撤,争取用20多天时间返回中山站。一直盼着逃离这个鬼地方,可一旦决定马上要走了,却不由地生出了几分留恋。既然这辈子故地重游Dome-A的可能性不大,我就想在这里留下点可以纪念的东西,于是找来两张中国南极科考的不干胶贴标,在它们背面分别写了两段话:

“我是中国中央电视台记者陈晓夏,留下的纪念盒代表我来到了南极冰盖最高点Dome-A,可以与我联系,下面是我的电邮[email protected]。”

“致人类到达Dome-A:

祝世界和平

祖国富强

南极被和平利用

中国人:陈晓夏”

⊙我把装有祝福和英汉字典的锦盒埋在了永久标志物脚下,希望通过它保留着我在最高点的回忆。

以后到达最高点的人看到我的祝福后,如果“观其名迹,想见其人”,在若干年后的某一天给我发来邮件,那可比放漂流瓶要神奇多了。

曰归曰归,岁亦暮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诗经》

1月21日

在“人类不可接近之极”工作了10天后,内陆冰盖队将拔营向1300多公里外的中山站回撤,今天是我们在Dome-A的最后一天。下午离开后,我们中不少人也许此生就不会再回到这里了,我心情有些矛盾,既想早点离开这生存煎熬之地,又想在这里多待几天,毕竟这种机会可能就是唯一的。

一早起来,队员们就开始制作地理指向牌,它是南极科考站里的常见标志物。在上面标明Dome-A与家乡城市的直线距离后,我们将把它立在营地中央,作为Dome-A的自制纪念标志物。我们12个人一共做了11块牌子,其中厦门是距离Dome-A最近的国内城市,最远的城市是乌鲁木齐,离这里13800公里。

⊙地理指向牌树立在南极冰盖最高点,上面有我用油漆笔写的“距离中国厦门11877公里”,这是我距离父母的最远端。

今天中午,李院生他们打出了108米深的冰芯,然后开始拆卸冰钻。这将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这是世界上迄今为止在南极冰盖最高点区域获取唯一的一支冰盖顶点冰芯。但冰川学家们仍然觉得有些遗憾,因为此地不可久留,打钻时间不够充裕,冰芯深度与期望值有一定的差距。相信不远的将来,这个遗憾会在Dome-A建站后得以弥补。有了常年科考站的支撑,在这里钻取深冰芯就不难了。李队长并没有把打钻帐篷拆除,他想把这个橘红色的家留在最高点,帐篷里未打开的咖啡和面包是留给下次造访者的礼物。

中午时分,冰钻和装有冰芯的冰样箱被我们搬上雪橇,生活垃圾也被一点不剩地装车带走。收拾好营地后,我们坐上雪地车去Dome-A永久标志物那做最后的道别,我们每个人都用油漆笔在标志物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与返程的上千公里路程相比,从营地到最高点的300米距离实在是太短了。

与永久标志物和巨幅国旗合完影后,6名内陆队的党员在这冰盖最高点举行了庄严的入党宣誓仪式。刚被批准入党的李亚玮在临时党支部书记孙波的领誓下,面对飘扬在最高点的党旗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

⊙我们在带来的巨幅国旗前照了全家福。

我们4天前登上了南极冰盖最高点,已经完成本次科考的核心任务,但我们的使命才刚完成一半,前方还有1300多公里的返程路途在等待着我们。南极的夏季马上就要结束了,极昼缩短、暴风雪、白化天、气温骤降等天气因素注定了回去的路将走的更艰难。如果日夜兼程地一路疾行,我们就有可能赶在春节前到达中山站,能在中山站过春节俨然成为我们这群“生物”们仅存的一点念想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与Dome-A说再见的时刻真的要来了。

今天,将告别冰穹,终于可以回家了,顿时就有了些归家的心切。因为返程计划要走60公里,我们在最高点不能待太久,队员们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和这里默默告别。站在这个我已不再陌生的地方,心中涌起一份依恋,一份难舍。我在心里默默地说:“Dome-A,如果今生有缘,我会回来与你重逢。”

一阵车的轰鸣声过后,雪地车队开始下撤了。我和来时一样还是待在生活舱里,扒着玻璃窗向南张望,13个油桶做成的永久标志物渐渐地离我远去,变成一个点,最后消失在苍茫的白幕中。

沉寂千万年的南极冰盖最高点又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