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成地球气候捉摸不定变化的原因,是否就是那寂静肃默的高度?
——罗格特·格拉维斯《相会》
1月9日 宿营地经纬度:80°22'S,77°27'E 海拔4083米 距离中山站1251公里
中山时间凌晨5点,亚玮拿着海事卫星电话在尝试信号连接,试了各个卫星地面站还是不行,但他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海事卫星虽然打不出电话,但高速数据却可以连通,这从常理上看确实有些说不通,卫星无法进行小流量的语音传输,却能传输大数据量的视频画面。我们就用铱星电话通知台里总控室留出接收讯道,然后用海事卫星的高速数据赶紧发回现场报道。如此一试,还真传成了,看来一切真的皆有可能。
有了现场视频和记者连线,今晚节目肯定有料了,大家都松了口气。估计此时老盖已经飞抵美国极点站了,我就试着拨打他手里的铱星电话号码。响了一会等待音,老盖接电话了,能联系上他可太好了。老盖告诉我,极点站医生检查后认为他身体状况还可以,可以不用住院治疗,明天他就去美国麦克默多站,从那儿飞往新西兰后转机回国。队友们来吃早饭时,我向大家通报了这个最新消息,李队长也告诉我们国家海洋局已联系了外交部和有关驻外机构,正在全力协调安排盖军衔的回国事宜。海洋局领导也对我们表示了慰问,希望大家循序渐进,量力而行,在确保人员、设备安全的情况下完成任务。
用完早餐,我们内陆队剩下的12名队员出发了。上午要跨越南纬80°,这个纬度以南一直没有人类从地面进入过,我们已接近了Dome-A核心区域,这个历史时刻值得记录。因为从宿营地到南纬80°只要走不到一小时就到了,我就强忍着倦意,想等拍完了这个现场再睡。其实现在就算想睡也睡不着,因为耳朵和鼻子开始一阵阵地刺痛。昨晚气温在-30℃以下,拍老盖救援时在户外待的时间太长,脸部也没有怎么做防护,看来是被冻伤了。记得李院生在新疆集训时曾经说过,在南极内陆的极端低温下,养成自我保护意识很重要,千万别觉得有时只在户外工作几分钟,就忽略了保温措施,而这几分钟就可能发生冻伤,看来我被不幸言中了,以后出去拍外景要十分小心了。
⊙我在前天的户外采访中冻伤了鼻子和耳朵。
◎气温降到零下时,在体表**部位和远离心脏的区域都可能发生冻伤,手、脚、鼻、耳、脸是高发区,这些部位不仅相对**,而且远离心脏,受血液循环的影响小。发生冻伤的部位一开始出现苍白的斑点,感到麻木之后就会出现硬块,产生疼痛、肿胀、发红、起疱等症状。
中山时间中午12点,车队接近了南纬80°,开头车的老徐按照事先约定用车台呼叫我们拍摄。一听到电台喊话,我们就拿着早已准备好的GPS接收机和摄像机冲出生活舱,跑到雪地车前准备拍摄这激动人心的时刻。刘小汉在南极格罗夫山科考回来后曾说过:“南极最迷人的地方是它的宁静、美丽和不为人所知。当我1998年年底踏上了格罗夫的土地的时候,当时我的感觉就像登上月球一样。那儿一切事情都是以前的人类所不知道的。”我们今天进入南纬80°也有相同的感受,这个纬度以南的Dome-A一直没有人类从地面进入过,向前的每一米对于人类来说都是全新的。我们用GPS在距离头车 20米的地方定位了南纬80°线,用颜色鲜明的救生绳索拉出了一条可见的界限,这条线南边就是Dome-A区域。
雪地车排着整齐的队形,轰鸣着依次驶过标志线,红色车身在蓝天白雪的映衬下很漂亮。拍完车队通过南纬80°后,队员们纷纷下车与标志线合影留念,有些队员还激动地脚跨分界线两头拍下这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大步。我以此为背景做了一段现场报道,拍了一会脸就被冻麻木了,手指尖钻心地疼,担心被再次冻伤,我就马上回生活舱里反复搓脸来加快血液循环,给之前冻伤的鼻子和耳垂抹了一些甘油。
越过南纬80°后,雪地车开始在Dome-A区域继续行驶,这里冰丘比较少,软雪带的雪面上结了一层绒毛似的冰霜。向南经过一个高地后,我们安营扎寨了。
又到了望而生畏的晚餐时间了,我感觉现在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吃航空食品了。张胜凯和孙波已经放弃航空餐改吃方便面了,方便面不如航空餐有营养,但至少还没吃伤,有点饮鸩止渴的意思。因为没加热的航空餐会留着第二天继续吃,所以就得老吃航空餐的相同的配菜菜谱,里面有一道菜是四喜丸子,我们连吃了三天,到后来别说是闻到四喜丸子被加热的味道,一提起这个菜名就直犯恶心。今天吃饭时牙疼起来,那颗碎了一半的牙受不了冷热刺激,估计是露出牙神经了,这里没办法治疗,只能忍到回国后了。
当勉强把胃填满后,我们就坐在老盖原来的车里聊天,在“老盖茶社”喝不上他亲手泡的功夫茶了,今天老崔修车时还把两个茶杯打破了,大家只好轮流喝茶。老队员们聊起了第15次队的事,当时为了安装冰钻,他们10个人用一天时间挖了一个大雪坑,那种累是无法想象的,我们这次到Dome-A也要打冰芯,应该不会比第15次队那次轻松。
⊙全体队员在南纬80°合影留念。
有人以为人生的全部,无论在高峰之颠或低陷之谷,都已给先驱者走遍,一切都已被注意到了,其实不是这样,人做得少极了。
——梭罗
1月10日 宿营地经纬度:80°28'S,76°50'E 海拔4091米,距离中山站1278公里
今天我们到了4091米的“北高点”区域,国内就有媒体误读我们“登顶成功”了,像“中国南极科考队已经成功登上南极内陆冰穹A北高点”这种标题很容易让大家产生误解。其实南极冰盖最高点核心区域是比较平坦的冰丘,海拔高差很小,不是一般人想象中的“山峰”。根据澳大利亚南极局和英国南极局提供的卫星遥测数据,最高点位置可能出现在Dome-A两个不规则长方形区域内,南北相距10公里。我们还要再花几天时间,才能判断自己是否最终成功“登顶”。
为了避免后方观众对最高点的误读,让他们知道科考队“革命尚未成功”,我就让负责寻找最高点的张胜凯与后方做了一段电话连线,张胜凯告诉观众,说我们现在只是处于Dome-A最高区域,并非到达南极冰盖最高点,借助差分GPS和全站仪的实地测量,至少还需要一周时间才能找到最高点。
今天对于海事卫星回传节目来说也是重要的一天,因为之前没有过南纬80°以南回传电视画面的先例。海事卫星的服务范围只承诺在南纬75°以北地区,往南走还能不能回传信号就得看运气了。日本设在南极内陆冰盖Dome-F内陆站的海事卫星每天只有几个小时有信号,而且这还只是小数据的语音传输。如果今天我们能够在南纬80°以南传回电视画面,这也将是电视史上的一次突破。所以我们到宿营地后就拍摄了架设海事卫星天线找星的工作画面,我边操作边介绍回传信号的过程,如果这次节目能传通,此次拍摄的内容也将作为一期节目播出,让观众了解现场报道是怎么传回去的。
我们现在处于地球底端的高纬度地区,与海事卫星覆盖的区域方向接近死角,在这里架设卫星天线就和中低纬度地区不同,天线板方向不是冲天而是朝地,前一阶段,天线板只要直接放在雪地上找星就行了,随着纬度的增高,天线板要放得越来越高,这样才能让信号擦着地表传到有信号覆盖范围的空中,今天我们就得把它架在生活舱顶部上。
⊙海事卫星传输设备展开时,生活舱基本就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昨天凌晨国际救援的画面险些没有传成,今天海事卫星的信号值达到了视频传输的稳定值,但是电话手柄还是闪动红三角不能传输。根据昨天摸索出来的经验,卫星电话打不通并不意味着高速数据不能连通,所以我们一直没放弃,试了半个多小时后,高速数据回传信号能连通了,我们两个70后小伙子实现了电视信号从南纬80°以南回传的历史性突破。传完节目后我觉得头有些疼,不知是累了还是紧张所致。事后有人问我传通信号有什么诀窍,我说只有一条——永不放弃,这种信念一直鼓舞着我们在艰难的信号回传条件下坚持到了今天。
今天下午你讲的一切,都会向四面八方传播出去,不到明天就传遍全城,不到星期二就传遍世界,快至光速,一边传一边变调,形成始料不及的新的信息。
——刘易斯·托马斯《细胞生命的礼赞》
1月11日 宿营地经纬度:80°22'S,77°22'E 海拔4095米,气温-34.8℃ 距离中山站1228公里
在茫茫冰盖上行进了一个月,我们已经接近了南极“不可接近之极”,冰盖最高点应该就在附近。因为内陆冰盖的海拔高度变化不大,没有像山峰一样的明显凸出,相信最高点的模样和现在Dome-A区域所见的景象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在平均2000米厚的冰盖上,天地相连,只有干净的两种色调——冰的白和天的蓝,色调透彻鲜亮,天上云很少,也就是薄薄的一抹,用“云淡风清近午天”来描述是再恰当不过了。这里风不大,没有沿途常见的风蚀雪丘,松软的雪面上还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结晶现象。
这是由于空气中的水汽从高空下沉到冰盖表面时,遇到更低的温度就在雪面上凝结,形成了十分发育的冰晶,这是极地高原区内冰盖物质补给的一种重要方式。据冰川学家介绍,要形成这种特殊的冰晶,需要同时具备三个条件:一是这里没有大风,大气流动平静稳定;二是降水量少,没有暴风雪天气覆盖;三是气温足够低。我在最高点区域拍了一些照片,准备今天宿营时用铱星回传给后方,让观众直观感受最高点的样子。
自1月9日进入南极冰盖最高区域以来,国内对于我们的关注度越来越高,成了媒体热炒的一个焦点,大家最希望了解的就是南极冰盖最高点究竟在哪里?海拔究竟有多高?一些不负责任的网站发出了所谓“最新消息”,有的预计再过一天就能找到最高点,有的说我们已经到达了最高点,报道者甚至连我们要到达的是冰盖最高点而非南极最高点都分不清。实际上,南极大陆的最高点是位于西南极洲的南极大陆最高峰——海拔5140米的文森峰,我们科考队要寻找的是海拔4000多米的冰盖最高点。这些不实报道达到了吸引眼球的目的,但对于科考活动来说就太不严肃了,给后面的科考和报道工作带来了很大被动。
一直很欣赏《南方周末》的一句话——“深入成就深度”,如果我们前方的科技工作者也被这种狂热浮躁冲昏了头脑,在没有做深入研究的基础上急于宣布答案,那么历史最终将判定它不合格。负责寻找最高点的张胜凯此时是冷静的,正如他的博士生导师——武汉大学中国南极测绘研究中心主任鄂栋臣教授所说,“对于流动、平整的冰盖而言,对于人类从未涉足过的这样一个陌生区域,其最高点的确定必须是科学、经得起验证的。”
⊙长约1厘米的雪晶一根根竖立在雪面上,形成了白色的大“草甸”。
⊙张胜凯计划在大约70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借助GPS差分仪和全站仪用一周以上的时间确定这个南极最后的地理关键点。
其实,最希望早日揭开最高点谜底的是我们前方记者,《挺进南极冰盖最高点》节目组计划在我们找到最高点的当天,打通CCTV-10晚间时间做一个2小时的大型直播节目,CCTV-1《东方时空》也希望尽早和我们记者电话录制连线,在找到最高点当天播出节目。何时找到最高点时间关系到台里节目的播出和特别编排,但我们没办法提前给出准确的时间表。
大家都希望科考队能够尽早到达最高点,但是找到它并不是我们来Dome-A的唯一目的,我们的身份不是探险队员,在上面所要做的科考项目才是重点。如果后方媒体过度宣传炒作登顶事件本身,那么这次Dome-A行动的科学意义将大打折扣。我在和节目组进行电话连线时强调了这一点,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为我国在南极内陆建立第三个科考站进行前期调研,在最高点区域将开展钻取冰芯、冰雷达探测、建立自动气象站和天文观测站等科考活动,获得当地百年尺度气候记录和雪积累率、冰下地形和内部冰层结构、气象资料、冰川形变和运动方向等基础数据。
今天我们去的是“南高点”区域,因为和“北高点”区域距离只有十几公里,所以走了不到两小时就到了这个出发以来的第27个宿营点,它也将是我们返程前的最后一个宿营地,作为接下来全面开展科考的大本营。之前的整个科考行动都是三辆雪地车一起行进,拖挂舱体和油桶的三车共同作业不仅行进速度慢,而且无法保证科考项目在Dome-A区域的同步开展。建立大本营后,生活舱、乘员舱、发电舱和航空煤油安置在这里,各位科研人员以此为圆心分头展开Dome-A区域的科考工作。
⊙Dome-A大本营。
建立大本营后,我们就不用再过连续了整整一个月的赶路生活。因为从今天宿营开始,我们就不仅告别了时差颠倒的颠簸生活,而且宿营时的全天候发电保证了我们记者白天可以编节目和传片子,只要今天找准了海事卫星方向,天线板就可以固定放置。一想到不用每天拆装海事卫星,就想对着茫茫冰盖高唱“咱老百姓,今儿真啊么真高兴……”
人生来就不是为了被打败的,人能够被毁灭,但是不能够被打败。
——海明威
1月12日
从今天开始,孙波和张胜凯就以大本营为中心,乘雪地车大范围开展冰雷达探测和GPS寻找最高点工作。因为他们是单车行动,雪地车后面不再拖挂雪橇舱体,所以这种科考速度比以前大部队出发快多了。远离都市生活太久了,出租车和公交车已经成为遥远的回忆,现在我们的交通工具只有雪地车,要是去近的地方就“交通基本靠走”。
现在队里属他俩最牛了,过的是天天“打车”来回的日子,而且一打就是永远不会出现在城市街道上的特种车辆。其实,这种免费打车的生活并不幸福,要在有限的工作时间里得到Dome-A区域的大量科学数据,这两位科研人员的压力还是很大的,一直在超负荷工作着。
我们这次中山站至Dome-A内陆考察的核心任务就是为建设我国的第三个科考站进行前期调研工作。根据国外南极内陆考察站建设的经验,内陆站站址应确保站区几十公里范围内冰盖没有差异性运动,这就得在基底地形平坦、500米以上冰盖层结构呈水平分布的地点选择了。孙波所做的大量冰下探测为下一步确定内陆站站址提供了科学的决策基础。
通过这两天的冰雷达探测,孙波获得了很多Dome-A区域的第一手数据,他发现这里的冰层厚度平均在两千米左右,厚的地方超过三千米,薄的地方只有一千多米,这就说明冰下存在起伏的地形,冰层薄的地方就是基岩凸出的部位。
与孙波的冰下探测不同,张胜凯的测绘对象就是地表的雪面。冰盖最高区域一马平川,用肉眼是分辨不出哪里是最高点的,只能通过大数据量的GPS联测后,进行高程数据比对最终确定最高点的位置。张胜凯在寻找最高点的同时,也采集了大量的地面数据,为我国在最高点建站编制小区域地形图提供参数。
◎由于南极冰盖本身的巨大压力,冰层缓慢从中心高原向四周运动,其速度一般为每年几米到几十米,所以南极冰盖最高点位置也处于变化中,也可能因为一场大雪在各处的积雪率不同,使最高点在一夜之间就“让位”了。
在孙波和张胜凯大范围采集数据的同时,科考队的冰川学家计划用10天左右的时间钻取Dome-A超过百米的冰芯。因为南极内陆最高区域风速小,获得的冰芯可以排除风吹雪的影响,所以这里是钻取冰芯的理想地点。1999年,李院生就带队在南极内陆钻取到百米深的冰芯,该冰芯的“年龄”据测算超过了600岁。
◎南极内陆的积雪终年不化,沉积物层层积累就逐渐变成厚达数千米的冰盖。冰芯犹如史书,记载着不同时期气候和环境的变化,通过对它的研究,可以揭示古气候的变化规律,并通过这些规律预测未来气候的演变趋势。
为了避免取样污染,科学家选择了离大本营上百米的上风向雪地作为冰芯采样点,我们要先在这里搭起长6米、宽4米的大型帐篷来保证操作时的无风状态。要把这个超大帐篷在南极内陆支起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老徐的指挥下,我们将帐篷杆一一穿好,帐篷支起来后要通过拉绳固定,在大风中大家分工合作,有人拽着固定绳各把一方,有人负责连接绳子和打进雪地里的螺栓。干了一会儿我们都感觉呼吸跟不上了,如果停下来休息,那么立到一半的帐篷就会在大风中重新躺下,我们坚持着顶风作业,希望赶紧把帐篷立起来。经过全体队员三小时的努力,橘红色的工作帐篷才搭建完成。
⊙大红帐篷给这片白色世界抹上了极具中国特色的喜庆色彩。
把今天拍的科研人员在最高点工作片子编好,我就把卫星天线板架在雪橇上的油桶顶部准备传输。传输时诸事不顺,先是天线板的金属支架突然断了,看来合金金属也耐受不了这么低的温度发生脆化了,我们只好找个长木板用铁丝扎紧暂时充当一下支架。这个问题还好对付,但找不到卫星信号就没法动手解决了。今天海事卫星信号还是没眷顾我们,红五角一直在闪烁,等了很久还是没有信号,我们只能每半个小时挂一次电话试试。
在卫星传送信号值守时,我出去方便了几次,这几天有些拉肚子,应该是高原反应导致的消化道问题。除了腹泻症状,我的右鼻孔出现了溃疡,一碰就非常疼,估计是这里气候干燥和食物中缺少维生素的原因,我只能在溃疡处涂点甘油帮助愈合。其他队员也或多或少有类似的症状,老徐说空气太干燥了,鼻子里的毛细血管就破了,现在擤鼻涕都是红色的血丝,童医生还出现了便血症状,在这种空气湿度极低的极端环境只能靠多喝水缓解这些症状了。
◎进入高原后,消化腺的分泌和胃肠道蠕动受到抑制,胃肠功能明显减弱,出现食欲不振、腹胀、腹泻、上腹疼痛等消化系统紊乱症状,一般在高原生活一段时间后可自行恢复。
与干燥气候相比,空气中越来越低的含氧量让人更难熬。我今天搬帐篷杆走了几十米就喘不上气来,感觉心脏难以承受帐篷杆之重了。老徐在搭设帐篷时接受我们采访,说话喘得很厉害,讲完一句话就得停顿半天把气缓过来,我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在随后以搭制帐篷为背景的出镜报道时,录了两遍都因为喘不上气而中断重来。睡觉时缺氧问题更严重,大家住在密封的舱体里常因为呼吸困难而被憋醒,空气稀薄得胸口发闷。在枯燥乏味的休息时间,例行的体检已经成为我们的娱乐活动了,因为大家在高原血压都偏高,童医生给每位队员量完血压后,就会高声报出数据,大家聚在一起期待结果,如果出现被刷新的高血压值就鼓掌欢呼。我现在的血压值为140和100,心跳每分钟95次,血氧饱和度85,在队里属于中等偏上的水平。
我体检完就去老崔睡觉的雪地车后车厢喝茶,发现老崔一个人坐在那里,一脸的苦闷。他说每天晚上睡觉前就特别想家人,他女儿今年马上就要参加高考,这么重要的时候他却不能守在女儿身边,心里充满了愧疚。女儿在电话里每次都哭着让他快回去,因为她看了我们的节目,为老爸工作这么艰苦而心疼落泪。其实我们在现场拍了很多艰苦的画面,因为顾及队员家属看了会受不了就没有传回去,队员们也不希望我们记者向后方展示恶劣的工作生活环境,都不想让祖国和亲人为我们牵肠挂肚。
我和亚玮轮流尝试卫星传输,但一晚上都没有信号,又是一个不眠夜。现在是极昼,太阳到了晚间虽然不落下,但也变得很黯淡,浅灰色的天空和冰盖雪天一色,天地之间有一条白色的光缝,这个世界简单而纯净。在来南极内陆冰盖之前,我觉得国内只有为数不多的地方,比如像帕米尔高原上的慕峰卡湖才配得上“纯净”这个词,现在我们天天身处其中,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句“最高点在哪里并不重要,因为我已经找到了幸福在哪里,幸福就在Dome-A的宿营地里”。
倘若对过去的重大事件逐一寻根究底,过去的一切会使我们特别注意到将来。
——波里比阿
1月13日
在以前的行路途中,每次传片子时的宿营地经纬度都不一样,没法找出海事卫星一天里哪些时段在服务范围的规律,现在Dome-A最高区域安营扎寨后,我们就可以定点寻找这种信号规律了。但事与愿违,从昨天晚上一直等到今天上午,我们每隔十几分钟就看一下卫星电话,信号始终显示不在服务区,熬了一夜没有得到什么回报,下次传片子还是得碰运气了。
今天晴空万里,阳光从窗外投射进生活舱里,全身被晒得暖洋洋的,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家过周末的感觉,最喜欢大晴天把被子和自己一起晾出去,坐在阳台上的躺椅上看小说,过几个小时就把被子翻个面接着晒,被子就带上了阳光暖暖的味道。这里的阳光还让我想起了在地中海的日子,法国尼斯的海滩沿岸只有礁石和碎石,但法国人似乎十分容易满足,就躺在高低不平的鹅卵石上做日光浴,尼斯边上的摩纳哥是有钱人的天堂,按游艇长度判断船主的经济指数,挂着不同国家车牌的好车满城跑,在那里除了晒太阳免费外,干什么都要花大把的票子,毕竟它是靠旅游业支撑起来的地中海小国。现在身处南极,有钱也花不出去,但这里的阳光可不是谁都能晒上的。
因为今天要拍冰芯开钻,我吃了午饭就到帐篷里看场景。刚进去,李队长就叫我帮忙出去找一块薄木板垫在工具箱下面,防止润滑油污染雪面。我知道雪橇上有几块蜡木板,就到100米外的雪橇上卸下一块往帐篷里搬。木板本身不太重,但是面积大,不好下手拿不说,被风一吹还很兜风,我没搬几步路就感觉呼吸困难。停下来大口喘气时索性把面罩摘了,因为呼出的热气被面罩阻隔了都朝上走,一下子就把眼镜蒙上了,白茫茫一片,水汽在镜片上结了一层薄冰,不能像擦呵气那样直接擦掉。一鼓作气搬着木板走到帐篷外时,已经喘得不行了,往里搬只有几步路,但实在走不动了,被走出来的效存德碰到了才帮着把木板搬了进去。这里的阳光和风景再好,没有充足的氧气还是白搭。
这次使用的双筒冰芯钻机是由日本极地所提供的,它靠钻头前部的旋转切刀可以钻取大约500米深度的冰芯。李院生、效存德、侯书贵、张永亮四个人组成了钻取冰芯工作小组,李院生负责总体指挥和电机操作,张永亮负责钻筒操作,侯书贵负责从钻筒里取出冰芯,效存德负责冰芯取出后的初步处理。因为南极冰芯非常洁净,平均每克冰芯含有杂质的量级是10的负12次方,为了保证日后数据分析的准确性,大家严格按照流程分段操作,负责冰芯处理的效存德更是洁净服、口罩、手套全副武装。
中山时间中午12点,北京时间下午3点,科考队开钻了。在电机带动下,由金属套管和冰芯钻筒组成的钻头慢慢向雪面移动,冰钻师张永亮小心地控制钻机的垂直角度,这项工作需要丰富的经验,如果控制不好角度就会使钻孔倾斜。张永亮曾经在海拔7000米的希夏帮马峰打过冰钻,是迄今为止世界冰芯钻探的海拔纪录保持者。
⊙张永亮 冰钻工程师 中国科学院寒区旱区环境与工程研究所工程师 1975年参加工作,多年来一直从事于高山寒区野外考察工作,开展过冰川气象观测和冰川遥测仪器的研制工作。近10多年来,又从事冰芯钻机的研制和冰芯钻探工作,在青藏高原和天山等海拔超过5000米的高寒缺氧的山地冰川上钻探冰芯,钻取的冰芯长度累计近3000米,被称为“中国冰芯第一钻”,特别是在新疆的慕士塔格7100米的冰川上成功钻探出透底冰芯,引起国际冰川学界的关注,是我国冰芯钻探技术专家,有“中国最好的冰钻师”之称。
伴随着切刀有力的旋转声,钻头一点点地向下移动。2分钟后,钻取了第一支冰芯的钻头缓慢上升。科考队员小心翼翼地将冰芯钻头放置在工作台上,他们首先要将冰芯钻筒从金属套管里抽出来,这项工作需要特别小心,如果动作过大就会使冰芯破碎。第一只冰芯长80厘米,直径9.5厘米,因为雪面上层的粒雪十分松软,所以这支冰芯比较松散,断成了三截。效存德将这几截冰芯按顺序放进样品袋,在上面做好标记后记录了采样时的所有数据。随后,冰芯被放进专用的冰样箱保存。南极巨大的冰盖都是由万年的冰雪积累而成的,据测算Dome-A的积雪率很低,一年只有2.5厘米左右,从冰芯长度就可以粗略估算出它形成的年代了,时间的重量真是“光阴荏苒真容易,回首沧桑数万年”。
刚干了一会工作就暂停了,在温室效应下,打钻帐篷里的温度比较高,冰芯表面和冰碴出现部分融雪现象。为了保证冰芯质量,李院生决定将钻取冰芯的工作改在温度较低的夜间进行。因为打到了南极冰盖最高区域的第一支冰芯,大家都很兴奋,等晚上接着干活还有好几个小时,我们就坐在生活舱里聊天。李院生自夸悟性好,说自己不仅会搞冰川研究还会打冰钻,大家一阵哄笑,我说老李你干脆自封个法号,叫悟性。不过这怎么听上去都像悟空他师弟。
◎会唱歌的冰:雪花降落在南极后层层堆积变成冰川冰,原来雪花中的气体也被保存在冰中,由于上面不断的积累,气泡在巨大的压力下变成了高压的气体。当把南极冰块放进酒水中,融化时高压气泡破裂,就发出了美妙动听的声音,冰块也会在水面微微移动,轻轻碰撞杯子的边缘。
晚上我把白天拍的开钻内容编出了7分钟的节目。刚编好,张老汉就推门进来,说今天打钻工作很不顺,由于Dome-A雪层松软,冰钻打下去提不起冰芯,他感觉这次打冰钻压力很大。工作压力越大,思乡的情绪就越浓厚,大伙言语之间都渗透着对亲人的挂念。李队长和我说他想吃女儿用微波炉做的鸡蛋羹,说着不禁黯然神伤;侯书贵的爱人现在一个人照顾孩子,最近又感染上肺炎,这让他很担心;老徐最担心的是他老父亲,刚动过手术,不知能不能坚持到他回国见上一面;效存德最想念的是自己的小孩,电脑桌面就是孩子的笑脸。在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煎熬着,个中甘苦一言难尽。笔记本电脑里传出刀郎的沧桑嗓音,更勾起了我对祖国的思念,就想我现在如果在北京会干什么呢,大mall血拼购物,还是小bar喝酒聊天……通过白日梦也是宣泄思乡之苦的方式,释放了就能痛并快乐着继续工作。
临睡前接收到节目组发来的电子邮件,说我们发回的《中国南极冰盖考察队正全力寻找冰盖最高点》新闻这几天在央视各新闻时段滚动播出,而央视网也在1月12日发了一篇题为《跨越南纬80度传电视画面创造新纪录》的文章,介绍了我们两个随队记者在南纬80°以南地区成功地回传了电视画面的情况,说这“开创了从南极冰盖高纬度传送电视信号的先例,是电视传播形态一次新的突破”。看到这些,我觉得十分欣慰,付出的苦累没有白费,乡愁一下子减轻了不少。
⊙我获准戴着手套与刚取出来的Dome-A冰芯接触了几十秒的时间。
盲则不能避昼日之险,聋则不能知雷霆之害,狂则不能免人间法令之祸。
——《韩非子》
1月14日
14这个数字好像不太吉利,一天都过得不太顺利,坏消息可以说是接二连三。
昨晚编好7分钟开钻节目后就马上回传信号,打算传完这个片子就开始调整作息时间,也过上“白天工作、晚上睡觉”的正常生活,但海事卫星好像也习惯了凌晨工作的生活规律,昨天夜里到今天凌晨,一直没有信号,我们除了无数次地回放外别无他法,一直等到今天早晨4点,信号才重回卫星覆盖范围,我们赶紧和台里总控联系回传,还需要2个半小时才能传完。我得等节目传完后再用海事电话给后方录解说词,所以这一晚上没法睡觉了。今天白天还有拍摄任务,没办法补觉,看来调整作息时间的计划算是泡汤了。
片子还没传完,孙波面容憔悴地走进来,这时才早晨6点多。孙波说昨晚胃疼得没睡好,像是胃**,刚睡着肚子又不舒服了,起来方便了一下就睡不着了。童医生还没起床,他就自己找胃药吃了。孙波今天还要出去继续探测冰下地形,和我一样白天要连续工作,同是“天涯缺觉人”。
早上刚出门就看到雪地车的履带上晾着一床被子,正寻思谁这么有情调,在南极内陆还营造如此温馨的家庭气息,老崔就跑来收被子了,他说自己昨晚小便失禁,把被子尿湿了,因为受潮面积太大,只好把被子放外面风干。我正要感叹老崔怎么到南极还返祖了,他笑着说刚才是逗我的,这些天他每晚都取一大块冰,放在车厢里的水壶里化水,昨晚睡觉翻身时把水壶打翻了,被子湿了就拿出来晾干。
等老崔把被子收了,我就准备拍摄宿营地的空镜,刚要拍就觉得眼睛很疼,不停地流泪,心里一惊,意识到自己现在是雪盲前兆!因为戴墨镜看不清摄像机的寻像器里影像,我拍摄时一般都取下墨镜,阳光经白茫茫的冰盖反射十分刺眼,拍摄时间一长眼睛就受不了了。雪盲前兆的治疗办法是蒙住双眼充分休息。但我还有大量的拍摄任务要做,戴墨镜拍摄又不现实,以后拍摄时只能尽量缩短时间了。
◎雪盲是因雪地上反射的强烈的光长时间刺激眼睛而引起的视力障碍。症状是眼睛疼痛,怕见光,流泪,严重时失明。得了雪盲症后,要减少用眼,药水清洗眼睛,到黑暗处或以眼罩蒙住眼睛用冷毛巾冰镇休息,完全恢复大约需要一周时间。
今天轮到童医生负责在生活舱做晚饭,他把航空餐放进盛水的大铁锅里加热,要蒸透需要近一个小时,老童就利用这个时间张罗着给我们检查身体,因为血压计和血氧仪都不在生活舱,大家就随他去乘员舱测量这些生理指标。我是第一个被检查的,测完指标后就准备回生活舱,刚出门口就看见生活舱里往外冒烟,老李已经在里面了,他手忙脚乱地往冒着烟的蒸锅里倒雪降温,锅里的水早被烧干了。老李一脸惊悸地说,幸亏是他顺便进来看看,发现火灾隐患及时扑灭了,否则火着大了就没办法救了,因为舱体是由易燃的保温材料做的。倘若生活舱被大火烧毁,无法烧水做饭,我们就只能立即回撤了。想想整个科考计划差点毁于这个疏忽,不免生出一些后怕,以后烧水做饭时如果中途要出去就得关火,其实在此之前也有过几次有惊无险,有一次是早上做完饭忘了关煤气,有一次也是做饭时没人照看,火被风吹灭了,这些都可能引发煤气泄漏。看来,在南极内陆工作生活都得加倍小心,“极地科考无小事”。
打冰芯现在都是在晚间低温时段进行的,尽管现在打出来的冰芯不容易融化,但冰钻在上部松软冰层里不吃劲,所以今天的钻取速度还是不快,钻到30米深的时候还发生了意外——冰芯钻筒掉在了冰下30米的地方。如果不想办法把钻筒弄上来,损失冰芯钻筒事小,无法完成这次在Dome-A获取冰芯才是最可惜的事。
老徐先找来几十米长的救生绳,用铁丝弯成和钻筒直径差不多的三脚钩,绑在救生绳的一头后放进冰孔,如果能钩住冰钻顶部就可以试着用救生绳把它提起来。因为看不到冰下的情况,大家只能凭手感碰运气了,三脚钩很难正好钩住冰钻,有时钩住了却又被重钻筒拉直变形了,后来又把救生绳换成了冰钻钢缆试了三个多小时,还是没钩上来,大家都筋疲力尽了。
正当准备放弃这个冰钻时,功夫不负有心人,老天终于被我们感动了。陈有利突然说感觉自己把冰钻钩住了,大家赶紧往上拉钢缆,在冰下游**半天的冰芯钻筒终于现身冰面。大家心有余悸,幸亏今天只打了30多米深,如果打了上百米以后发生这种情况,钻筒是铁定钩不上来的。老李他们几个人开玩笑说,今天钻筒的无故下落是老崔造成的。今天上午老崔来看打钻,刚进帐篷,老汉提上来的就是破天荒的一个空钻。更巧的是,晚上老崔和老徐聊天时说没准钻筒会掉下去,结果半小时不到,他的话就应验了。老崔由此获得了“冰钻克星”的封号,大家都说为了冰芯事业,他就不要再进这个冰钻帐篷了。
⊙冰孔直径不到20厘米,冰芯钻筒本身就有30公斤重,加上里面的冰芯就更重了,这次能把冰钻从30米深的冰下取上来实属运气。
折腾了4个小时,今晚的打钻计划又暂停了,大家都回去休息了。我尽管已经20个小时没合眼,可睡了一会就因为舱里严重缺氧被憋醒了,感觉躺在**呼吸困难,只得坐起来,让胸部压迫小一些。睡不着就胡思乱想,想起老徐说当年在中山站越冬时,队员们谈论回国后最想做的事情,一个队员的回答得简单干脆——就想吃顶花带刺的黄瓜,一冬天没吃上新鲜蔬菜肯定把他馋坏了。我最近想吃新鲜蔬菜的渴望也越来越强烈,航空餐里的蔬菜都是事先加工好的,加热焐熟后食同嚼蜡。如果现在要问我最想做的事,我觉得就两点:一是吃上新鲜蔬菜,二是能在家里美美地睡上一觉。想着想着,我隐隐作痛的双眼也就慢慢合上了……
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
——苏轼
1月15日
苏东坡的寥寥数语就勾勒出人在浩渺宇宙茫然不知的感受,对于我们这群刚刚踏入冰盖最高区域的人来说,未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但现在《挺进南极冰盖最高点》特别节目的最大悬念就是最高点到底在哪里,究竟有多高。早上和后方导演组通了电话,希望我们把最可能找到最高点的日期提前告诉他们,这样好提前向台里要播出时间,在登顶当天做一个大型的直播节目。提前给出登顶时间是有风险的,一切都充满了变数,如果在预定的日子不能找到最高点,直播节目无法如期播出就全盘皆乱了。
⊙外出考察的雪地车大范围跑点在Dome-A留下了长长的车辙印。
宿营这些天来,白天在营地里很少能看到张胜凯的身影,他都是坐着崔鹏惠开的雪地车在外面跑点。什么时候找到南极冰盖最高点,这就取决于张胜凯的工作进度了,我决定今天跟拍他的工作,也许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在外面跑点时,张胜凯手里有两台GPS接收机,一台是进行实时动态定位差分测量的双频高精度GPS接收机,确定最高点位置和高度就是靠它,另一台是精度稍差的GPS导航仪,用于雪地车的导航。由于前一天就确定了找点的路线,所以机械师崔鹏惠会严格按照GPS导航仪设置的线路驾驶。由于是单车行动,雪地车和大本营始终保持着短波电台联系,一旦发生意外,大本营可以根据雪地车提供的经纬度实施救援。
◎实时动态定位技术(Real Time Kinematic,简称 RTK)是以一台输入已知坐标的GPS 接收机作为基准站,对所有可见GPS卫星进行不间断地观测,将观测数据通过无线数据传输设备发送给流动站,流动站的另一台GPS接收机接收与基准站所观测的卫星为同一组卫星的GPS信号,它通过无线数据接收设备同步接收基准站传输的观测数据,然后通过特定软件实时地求差并计算出流动站所在点的三维坐标,通过地方坐标转换参数,换算得出流动站逐点的平面坐标和高程后实时显示。
我们在茫茫冰原上开行,发动机的轰鸣声打破了这里万年以来的宁静。由于这里雪面地势起伏很小,几十平方公里的高度差只有一两米,张胜凯采用撒大网钓大鱼的办法,每天都要搜集数百个GPS点数据,回到宿营地后进行处理比对。跑点的工作枯燥无味,我只跟拍了一天就难以忍受,而这样的工作还要继续好几天。在这两天的工作中,张胜凯有所收获,他发现Dome-A最高区域实测的海拔高度要比卫星遥感给出的4083米要高一些。
回宿营地后,我看了一遍白天拍摄的素材,把寻找最高点的画面编好后就准备马上传回去。但这次卫星传输遇到了新问题,因为台里总控室只有一条B站线路,如果在接收过程中,有其他B站要回传就得等上个片子传完才能回传。今晚就有外派记者向国内用B站发印度尼西亚海啸的新闻,因为要抢时效播出,所以总控室就和我们商量,希望我们把正在回传的节目先停了,给海啸新闻让路,等他们传完了我们再传。由于他们回传的片子时间比较长,我们就先中断了节目传输,抓紧时间先睡个觉,等16日凌晨起来传片子。
当一个人觉得他已经没有野心,他只是在等待,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这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这是成道最接近的时刻。
——奥修《生存智慧》
1月16日
因为昨晚给新闻节目B站回传让路,所以今天我们就得起个大早向后方传节目,不然后方今晚的节目就没有现场画面了。被定好的闹铃吵醒,钻出刚被焐热的睡袋在低温下工作真是一种折磨。幸好早上海事卫星信号没问题,开始传上片子就在一旁值守。海事卫星信号被占用的时候,我就拿铱星电话把张胜凯GPS寻找最高点的解说词念给后方。这里严重缺氧,平时说话也喘不匀气,要字正腔圆地把解说词读流畅了就更难了,有些后悔不该把词写的这么长。录完解说词,后方导演在电话里告诉我们,到达最高点的当天晚上播出的2小时特别节目名字叫《为了这一刻》,提前回国的内陆队员盖军衔是这个节目的“神秘嘉宾”。老盖现在已经是全国知名人物,想到前方报道“捧红”了一位南极名人,颇有成就感,南极科考太需要这样的明星了。
听说老盖今天就能乘机抵京,就嘱咐后方和老盖要沟通以下三件事:一是老盖离开我们的时候,我把铱星手机给他用于联系,现在后方节目组可以拿上这部铱星手机直接打电话给我们,这对于今后的持续连线很有帮助;二是老盖带回去的笔记本电脑里有很多我们前方的照片,如果特别节目演播室需要高像素的内陆队全家福,可以从中挑选,这样就不用靠铱星电话慢慢传了;三是老童给我们做体检的监测数据都存在老盖的笔记本,走的时候太匆忙,没来得及拷出来,所以童医生希望老盖能把身体检查记录通过电邮发过来,这样他在中山站越冬时就能研究分析了。我也让节目组转告老盖,他的水仙花还活着,“茶馆”已被老崔接管经营,更重要的是我们13个人永远在一起,胜利完成任务后,在Dome-A上的永久标志物会留下我们13个人的名字。
为了犒劳自己大冷天早起工作,我俩决定奢侈一把,烧水洗脸洗脚,热水只烧了小半壶,两人只能惜水如金地省着用,这对于一个月没洗的我们来说已经很舒服了。我们刚洗完,童医生睡不着觉,跑来找我们聊天。他说乘员舱里十分憋气,住里面的队员每天前半夜都因缺氧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到后半夜才能迷迷糊糊地勉强睡会。老童来了正好被我们抓了个差,后方说春节特别节目《向南极》要提前录每位队员的新春祝词,我们让老童用铱星手机说了段拜年的话,本来挺喜庆的祝福在他嘴里说出来有气无力的,但对于现在连呼吸都困难的队员来说,要求就别太高了。
上午大家起得都比较晚,估计是晚上没有休息好。老李他们四个打钻的先起来了,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去帐篷里工作了。根据此前的计划,我们要在Dome-A区域停留15天,这样才能完成在这里开展的科研任务。因为这次到最高点区域的时间比原计划推迟了,所以1月16日,也就是今天撤离这里的计划肯定要顺延一周以上,但我们在Dome-A待的时间不可能太长,在有限的时间里打出尽可能深的冰芯就要和时间赛跑了。
事与愿违,今天上午打钻又出状况了,而且还是和老崔“有关”。鉴于前一次的教训,老崔不敢走进帐篷,但他是个热心人,一直关注着打钻进展情况。今天和张胜凯出车跑点前,他趴在帐篷外朝里看。效存德见了就开玩笑说老崔哪有这么大的“法力”,招呼老崔进去看看。可就在老崔进帐篷几分钟后,怪事发生了。因为上次出现过钻筒固定装置的故障,为了防止再发生掉钻头情况,张永亮下钻前都会在冰孔外空转一会,确定钻筒固定没问题后再放下冰孔。这一段时间按照这个操作都没问题,可老崔一进来,钻筒在试转时不知为什么突然掉了下来了,差点没掉进六十米深的冰孔里。这次离奇遭遇更巩固了老崔“冰钻克星”的称号,打钻帐篷看来真是他的禁区了。
根据和《东方时空》编导的约定,我们在北京时间晚上9点和后方录制了视频连线。因为拍摄是以宿营地为背景,由我们两位前方记者分别接受电话采访,考虑到在室外长时间拍摄,电池在低温条件下工作时间短,我们就给摄像机和铱星手机都垫上了加热包以保证录制连线不间断。我和亚玮围绕着在Dome-A的感受、我们要开展的工作等回答了《东方时空》的提问,这也许是《东方时空》最遥远的一次连线吧。这个节目将根据前方记者的电话连线,结合以往传回的画面精编出一个节目,等我们到达最高点的那天及时播出。
今天是侯书贵的生日,我们在童医生的布置下秘密分头准备。我的工作是做生日贺卡的传统项目,张老汉负责做长寿面。现在液化气不足了,老汉只能用微波炉煮面,高火挡热了一个小时才将面焐熟,牛肉丁和洋葱做成的臊子往清水面里一倒,看上去十分诱人,和航空餐相比就是珍馐美味了。张老汉下的面也就只够一个人吃的,我只有在边上咽口水的份儿。贺卡和长寿面准备好后,我们把侯书贵请进生活舱为他庆祝,显然他没想到在他生日这天快要结束的时候还有庆祝会,高兴地笑纳了我们的礼物。打了一天的冰钻,体力消耗很大,正好缺东西当夜宵,侯书贵吃得很香。
⊙侯书贵展示我做的生日贺卡。
我实在受不了这嗅觉的**,就跑出去找老崔聊天。老崔也正在吃面,不过不是寿星待遇的手工面。闻到方便面的味道,我一下子就没有食欲了,看来此“面”非彼“面”,面和面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回到生活舱,在臊子面余香的伴随下,我们开始编片子,把我俩白天与《东方时空》电话连线的画面编出来,最后编出了长达17分钟的节目。要把这么长的片子传回去是个浩大的工程,回传时出现信号中断是不可避免的,得时刻盯着传送信号是否正常。值守时,饥饿和困意像一群苍蝇在耳边萦绕,让人无法忍受却又驱赶不走,在Dome-A最后的日子里,一切只能忍字当头了,用老徐的话说就是“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谁让我们已经看见黎明的曙光了。
世界的未来掌握在有能力把对自然界的解释向前推进的人们手中。
——赫胥黎
1月17日
今天我们的主要工作是在Dome-A区域树立起自动气象站。这台由中澳合作的自动气象观测系统可以在-90℃的低温下工作,在无人值守的情况下测出Dome-A包括气温、风速、气压、主风向、雪积累率等气象参数,实时通过卫星传送回这些数据,我们在国内就可以在万里之遥实时掌握Dome-A的气象情况,其科学意义不言而喻。
◎随着卫星观测技术和无线电遥控技术的逐步应用,像自动气象站这样的无人值守观测系统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南极,气象、地磁、地震等资料通过定时发送观测记录等方式让我们记录和了解这一地区的自然环境状况。
自动气象站是靠上部的太阳能电池板提供工作能量,这里冬季-80℃的极端低温对蓄电池是严酷的考验。为了保证它不受到外界天气的影响,蓄电池要被埋进雪下2.5米深的地方,在这个深度就基本能保持-50℃左右的恒温了。虽然蓄电池只有小手提包这么大,但要把它深埋进冰下,挖雪坑时就得留出一个人在底下的操作空间,所以我们就得挖出2米见方的大雪坑。在新疆集训时我们学了挖雪洞的技术,学它是为了遇到暴风雪时能躲进雪洞避难,这个技能在这里被派上用场了。我们并不急于拿铁锨向下挖,而是先用锯子在雪面上画出要挖的范围,然后用锯子在雪面上走田字格,锯出大小相近的雪块后才拿铁锨一块块地挖出来,挖好一层再向下锯雪块分块挖掘,这样向下挖齐整的雪块要比无规则地乱挖省劲不少。
雪坑里作业面小,一个人在下面挖雪施展不开手脚,想将大雪块扔上雪面很费劲,我每完成一次抛物线动作就得深深喘上几口气。为了加快进度,全体队员开始了接力挖雪,每个人挖十几分钟就爬上来换人,可刚等自己把气喘匀了又该下去了。一个长2米、宽1米、深2.5米的雪坑就在这样的一铲铲中逐渐清晰起来。把蓄电池放进雪坑后,我的手指已经冻得不听使唤了。“寒从脚底来”这句老话不假,双腿膝盖部位以下已经没有知觉了,缺氧环境下干活对心肺功能的影响也很大,估计自己现在的心跳应该在每分钟130次左右,就想赶紧回生活舱暖暖身子。可挪到舱门口就不敢再往里进了,生活舱里空间封闭,含氧量比室外还少,在心肺缺氧的时候进去了就更倒不过气来,所以我只好靠在门边像死鱼一样张着口深呼吸,在外面先把气喘匀了才敢进去,冻着也比憋着强。
⊙尽管挖雪坑的方法科学,但在高原干体力活还是件苦差事。
大家稍事休息,就马不停蹄地开始树立自动气象站了。我们通过底座和四条钢缆将气象站固定在雪坑上,接通电源后检测到了卫星天线传输数据的信号,此时气象站正以200秒为周期向卫星传送着信号。效存德通过铱星电话和澳大利亚南极局取得联系,澳方确认已开始实时接收到了Dome-A的气象数据,世界上在Dome-A的首个自动气象站大功告成。
◎冰穹A地区是海拔最高的南极冰盖,又处整个冰盖中心地带,无论从地理条件上,还是观测事实来说,冰穹A地区无疑是最冷的地方之一。根据此次内陆队安装的自动气象站监测,冰穹A年平均气温达-58℃左右,在当年冬天还获得了-82℃的记录,同期南极各考察站没有更低温度的报告。到目前为止,地球最低温度的记录是在俄罗斯东方站测得的-8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