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遭遇“南极死光”(1 / 1)

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庄子

12月24日 宿营地经纬度:75°24'S,76°55'E 海拔2800米,气温-16.8℃ 距离中山站693公里

今天早上醒来时感觉身体已好多了,走出生活舱深深地吸了口气。看见一只白色的雪鸽在我们的宿营地上空盘旋了两圈后飞走了,这在毫无生命迹象的南极内陆是极其罕见的,白鸽的意外出现就是一曲生命的礼赞,给了我尽快康复的信心。

昨天一天没怎么吃正餐,早饭基本上吃光了。车队出发了,我又睡回了生活舱的上铺。正睡的迷迷糊糊,耳边好像有人在叫我,惊醒后发现是电台在响,调大对讲机的音量,张胜凯在叫我赶紧看车队的左侧。我从生活舱的窗户往外看,眼前是一片混沌的白色,没有了平时的蓝天和地平线,我们遇到了南极探险家谈之色变的白化天了!

我用电台叫老徐把车停下来,跑出舱外拍摄这天地一色的奇妙景象。对于绝大多数来不了南极的观众来说,无法亲眼目睹这种天气奇观,就只能通过我们的镜头“奇景共欣赏”了。车队左侧的天空呈现出一种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样子, 天地之间浑然一片,我拿着摄像机往白化天方向拍,寻像器里没有任何景物,感觉人仿佛融入了浓稠的牛奶里,顿时失去了方向感。地上的雪丘、雪垄看上去也没有了往日的棱角,前面雪地车走过的车辙已经很难看得清楚,一切都是白蒙蒙、雾漫漫的。

因为没有了参照物,分不清景物的距离和大小,就有种头昏目眩、无所适从的视线错觉,不仅容易摔倒,还会迷失方向。正常行走都会产生错觉,那么白化天对于在极地上空飞行的飞机来说就更危险了,驾驶员会因分不清天上地下而失事。1958年,在埃尔斯沃思基地,一名直升飞机驾驶员就因为遇到这种天气失去控制坠机身亡。1971年,另一名驾驶“LC-130大力神”飞机的美国人,在距离特雷阿德雷埃200公里附近的地方,遭遇白化天坠机失踪,一直下落不明,难怪白化天也被人们称作南极死光。

⊙我身后一片乳白色,没有了天地分界线。

◎白化天又称乳白天空,是极区特有的一种奇异天气现象,它缘于南极巨大的白色冰盖表面。太阳光被冰盖表面反射到低层云面,而低层云面又将这光线再反射到冰层,经过多层次反射后,地面各处亮度趋于均匀,地面和周围冰雪达到同一亮度,就出现了乳白色天气。

在对张胜凯、孙波和徐霞兴的采访中了解到,东边的天空中午时出现了一片很厚的云层,有丰富极地经验的李院生队长就在电台里提醒大家,东边云层正在朝我们的前进方向移动,预计1~2个小时之内我们会遇到白化天。他的话果然应验了,不到1个小时白化天就出现了。

今天的白化天没有把蓝天全部覆盖住,能见度不是太差,所以车队还是继续前进。我觉得拍的还不过瘾,就把童医生赶下车,让他回乘员舱休息,自己坐在老盖边上拍摄白化天的车队行进画面,顺便也采访一下他。老盖说第14次队也遇到了白化天气,能见度比今天的要低得多,驾驶时看不清路面状况,也看不到前面的雪地车,他们只能依靠雷达与前车保持车距编队行进。当时他开的是第二辆雪地车,雷达使用得也不熟练,因为跟车太近,差一点撞上前面的车。采访老盖的时候,白化天逐渐从车队的左侧转移到正前方。1个小时后云层渐渐离去,冰盖上又恢复了阳光灿烂的天气。拍完了采访,我就帮老盖开车,好让他也得空休息会。

我们现在所处的海拔高度在2800米左右,空气中氧气含量减少,油料不能充分燃烧,雪地车也出现了“高原反应”, 动力开始下降,拉动原有负载显得比较吃力,从排气管冒出了大量黑烟,老徐开的车还出现了防冻液温度过高的情况。老崔的170车也传来坏消息,前天焊上的履带刀片又断了,车况不好使得我们今天行驶了40多公里就宿营了。

因为孙波过生日的后半段节目还没来得及传给后方,所以一扎营我就张罗着发电,开始用卫星回传节目。我和亚玮分头编片子,我负责编出今天白化天,他要编好冰裂隙探秘的节目,看来这个平安夜是个劳作之夜了。明天圣诞节正好是老徐的生日,队里决定宿营休息一天,我们得好好策划第二天的冰盖圣诞活动。

不断升华的自然界的最后创造物就是美丽的人。

——歌德

12月25日 宿营地同昨日

今天是圣诞节。老天也很关照,阳光灿烂,风力只有2~3级,并不感觉冷,这应该是我们内陆出发以来天气最好的一天了,选择今天宿营实在是太明智了。

大家起床后就开始为徐霞兴的生日忙碌开了。活动内容是这么创意的:既然今天是圣诞,我们就把老徐装扮成圣诞老人,他先给我们送完圣诞礼物后,我们再给他过生日。我负责圣诞老人的化妆,找童医生要了一些脱脂棉弄蓬松了,然后用双面胶粘在老徐的眉毛、鼻子和下巴下面,一个白胡子老头就活灵活现了。我还让老徐穿上科考队发的红色羽绒背心,戴上红色抓绒帽,给他准备了一个考察队的红色软包,往大口袋里放了苹果、胡萝卜和一些小食品,这就是我们的圣诞礼物了。

仪式开始后,装扮成圣诞老人的老徐背着一大袋礼物从茫茫冰原向我们挥手走来,我们在营地里用最热烈的方式欢迎这个地球最南端的圣诞老人。从老徐手里抢过圣诞礼物后,我们纷纷拿出自己准备的生日礼物给他。我照例做了一张生日贺卡,之前请大家签上了名。老盖送的是自制的圣诞老人头像,他以一颗白萝卜为基础,在上面用笔画出眼睛,拿小胡萝卜当它的鼻子,用棉花做出胡子的形状贴上,把一次性纸杯扣在上面当帽子,这个小圣诞老人还真像回事。

⊙“圣诞老人”发礼物了。

陈有利双手献上了“冰盖牌”生日蛋糕。这个生日蛋糕太有南极特色了,是孙波、张老汉、童医生和陈有利的共同作品。他们今天下午先是挖了两大块硬雪,用锯子切割成大小不同的扁圆形雪块,垒在一起做了个双层蛋糕,老童用西红柿汁在冰蛋糕上写出“老大生日快乐”和“53”的字样。这还不够,张老汉使出看家本领,用冰钻打了几根浅冰芯,把这个当做蛋糕上的生日蜡烛,将ZIPPO打火机打着火插在蜡烛顶端,看上去还真有情调。

⊙我们揪着“圣诞老人”的胡子合影,前面是南极特产“冰蛋糕”。

这些生日礼物给了老徐不少惊喜,他十分高兴地一一收下。更值得期待的是之后的生日大餐,崔鹏惠是大厨,我负责砍羊腿备料,他炒的土豆丝相当好吃,李亚玮做出了红焖羊肉,具有地道的新疆风味,张永亮为我们现场表演了手工拉制兰州拉面,每根面条都拉的很筋道,再加上他从兰州带来的肉臊子,真是好吃得意犹未尽。

吃完丰盛的生日晚餐,童医生对我们进行了体检,大家各项指标都正常。但机械师们对雪地车进行车况检查时,发现情况却不容乐观。这几辆雪地车拖载的雪橇负重太大,在南极高海拔地区行驶会出现燃烧不足和功率下降的问题,越往后走这种问题就会越严重,机械师们对这种重载车况十分担心,希望再进行一次减负。经过大家商量,我们在这个营地留下14桶燃油、8箱航空餐和部分其他食品,减负可以让雪地车轻装前进,但也意味着接下来我们要对燃油和食品进行严格控制了,像今天这样的大餐是不可能再吃上了。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荀子《天论篇》

12月26日 宿营地经纬度:76°00'20"S,76°56'17"E 海拔2780米,气温-20.8℃,冰厚2460米 距离中山站760公里

今天对于机械师来说不是个好日子,首先是170雪地车履带刀片又断了好几根,还有几片也出现了裂纹,这个问题在现场是无法修复的。这辆车比其他3辆240雪地车的年头都要久,如果再往内陆走,履带上断裂的钢片势必会越来越多,积重难返就很可能开不回来永远留在冰盖上了。根据事先制定的应急预案,科考队如遇1台车辆出现无法现场修复的故障,考虑使用其他2辆车继续执行任务,如现场条件不许可,则考察中止,卸掉物资就地返回。

⊙更换雪地车轮胎要把履带架起来。

⊙崔鹏惠 时任青海青工机械股份有限公司总装车间主任、工程师 1998-1999年度,参加中国第15次南极考察队,作为主要机械师为内陆冰盖考察队提供技术保障,深入南极内陆冰盖1100公里,圆满完成考察任务。本次考察继续担任机械师工作,承担机械保障任务。

李院生和机械师们为170雪地车的去留问题开了个碰头会,大家觉得如果将170雪地车放下,不再继续往Dome-A行进,而是用另外3辆PB240雪地车继续执行任务,那么等我们从Dome-A返回时,再争取把放在这里的170雪地车启动着,它还是有希望开回中山站的。所以老李他们决定把雪地车留在我们今天的宿营地。

今天老盖驾驶的是原来李院生开的雪地车,他希望通过实际驾驶感受这辆车的车况。但在老盖驾驶的过程中,雪地车左侧的一个轮胎爆了,估计是给冰碴划破的,机械师们只好在中途更换轮胎。在这里换轮胎很费劲,不仅因为穿着保暖外套,戴着厚重手套活动不方便,而且要长时间暴露在寒冷的户外很容易冻伤。他们折腾了1个小时的时间才把轮胎换好,长时间的露天维修让机械师们冷得浑身哆嗦。宿营时已经是中山时间晚上8点半了。

一直以来,我对考察队的机械师们充满了敬意,他们在队里是最辛苦的,每天不仅要开十几个小时的雪地车,宿营时还要负责营地供电和车辆保养,这些日子屡次出现的车辆故障更是让他们吃尽了苦头,一路走来经历了太多的磨难。今天晚上和老崔聊天,他觉得这次自己来内陆有筋疲力尽的感觉,也许是这次的工作量比上次内陆队大,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年龄大了,经过6年时间体力跟不上了。前天老崔在给170雪地车加油的时候,他是用嘴从油桶里吸出航空煤油来加注的,不小心喝了满口的航空煤油,一天之后打嗝还是满嘴的煤油味,恶心得吃不下饭,他当时看航空餐反胃发呆的样子让我难以忘怀。

晚上我坐在生活舱里看电脑里存的照片,以前照片拍了就往电脑里一存,基本上就没有时间看了,现在正好有时间,确切地说是有需求,好好追忆每张照片后的故事,因为这些照片多少能让我和现代社会保持着一种联系。照片里的场景历历在目:在巴黎香榭丽舍大街喝着咖啡欣赏凯旋门的落日,在摩纳哥的蒙特卡罗幻想有一天暴富了买艘大游艇,在香港的兰桂坊感受万圣节的摩肩接踵,在“狂犬病疫苗之父”巴斯德的故乡DOLE咖啡馆里和几个刚认识的法国人过中秋节,在威尼斯惬意地享受阳光浴和黑蓝色的地中海,在里昂看一群模特牵着骆驼在商街做时装发布,在澳大利亚佩斯吃意大利牛排,在斯特拉斯堡的猎枪店久久不愿离开,这一切恍如隔世,抬头向生活舱外望去,一片白色的沙漠,荒凉得没有任何变化,我的心也荒的长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