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在恐怖时刻,我总要怀疑是否有理由希望人这样的动物继续生存下去。
——伯特兰特·罗素
12月22日 宿营地经纬度:74°30'52"S,77°02'26"E 海拔2716米,气温-17.3℃,冰厚2100米 距离中山站592公里
今天,我们一整天都在冰裂隙区域里行进。这里的冰裂隙很密集,宽度也比较大,万一人或车掉进可能深达千米的冰缝,那就是自由落体垂直下降,后果可以想象。
“冰裂隙又来了!”电台里不时传来机械师大声的呼叫提醒。好在大多数冰裂隙与我们行进的方向有夹角,所以并没有给我们带来什么麻烦。但在下午2点多,盖军衔和童鹤翔的雪地车遭遇了一次冰裂隙险情。
按惯例,童医生每天都要帮老盖开几小时车,好让机械师有时间休息一下。他们的车跟在老崔170雪地车后面,老崔开过一条冰裂隙后,冰裂隙表面的硬雪被碾压垮塌,形成了一条长约5米、宽约半米的大冰缝,对后车通过形成了危险。老童对此没有察觉,与前车保持5米的距离继续前进,在一旁休息的老盖正想换个睡姿,突然发现了这个险情,大喊一声:“停车!”童鹤翔迅速向左打轮,雪地车停在了距离冰缝不到一米的地方。这可把老盖和童医生两人吓坏了,这个裂缝的边缘冻雪很薄,根本承受不住雪地车的重量,如果老盖没有及时叫停,他们就可能连人带车栽进这个冰裂隙了。
我们小心翼翼地穿过密集的“冰缝阵”,行进了64公里后就宿营了。宿营地也处在冰裂隙区,四周遍布了冰缝,它们好像张着大嘴冷笑着等猎物自投罗网一样。张胜凯刚下车就一脚踩入冰缝摔了一跤,还好是单腿陷进去没有滑坠。我们赶紧用安全绳围起一个安全区,安全绳固定在几个舱和雪地车之间,队员在外面行走就抓着安全绳,万一掉下冰裂隙,这就是救命绳。我们在这里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一旦踩到裂隙,就要赶紧向前扑倒,最多只能让一只腿进去,否则就会发生滑坠事故。听老徐说有一年在格罗夫山科考,一个科考队员走着走着突然两脚踩空,摔下冰裂隙。好在他反应快,手扒在了冰面上,悬挂在冰裂隙中。当时只有他一个人,他就一手脱掉保暖手套,腾出手将随身携带的冰镐卡在冰面上,确定卡死后,两手抓着冰镐使劲爬了出来,从冰裂隙里捡回了一条命,两手被冰碴划得血迹斑斑。
⊙盖军衔和童鹤翔的雪地车差点陷入右前方的冰裂隙。
我们生活舱5米外就有一条大的冰裂隙,我用铁锨向下一挖就露出了一个大冰洞,大约有半米宽,里面像抗日时期挖的地道一样曲折变化,冰碴遍布,闪烁着蓝色的荧光,在洞口就能感受到里面的寒气。我们决定下这个冰裂隙拍摄,让观众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因为我身材比较高大,要进去拍摄不太容易,亚玮就自告奋勇地拴上安全绳下去拍摄。为了防止意外,我让亚玮带上冰镐和对讲机,冰镐可以防止滑坠,对讲机可以保持通话联系。我们几名队员拽着安全绳慢慢把李亚玮放下去,李院生不让我们放得太多,他担心下去太深了会出意外。
我们不知道这个冰裂隙到底有多深,估计怎么也有上百米,里面空间狭小,很容易把人卡住,如果出现意外会给施救带来困难。在新疆天山就曾发生过有游客失足掉下冰裂隙,在冰下几十米处被卡住,但终因冰裂隙太窄无法施救而命丧冰缝。要是真发生滑坠了,亚玮身上的安全绳也是不可靠的。因为冰裂缝里的尖锐冰碴会对绳子产生横向切割,当绳子在承受身体重量时很容易被割断。
李亚玮在冰裂隙里下了2米后,双脚踩在冰茬上拍摄,拍了一会就被李院生给拽了上来,李队长不希望我们为了拍摄节目出什么意外,如果出现了在预案里“失去施救意义”的情况,就会影响整个Dome-A计划。我们在冒险拍摄冰裂隙时,机械师们在维修170雪地车断裂的履带钢片,盖军衔找到了两块铁板,徐霞兴把它和断开的履带刀板焊接上了,但是能不能牢靠就不好说了。
今天宿营时和后方节目组联系,他们说李院生和孙波的家属已经来京,希望我尽快把孙波过生日的节目编好传回去,这个感人的段落应该是节目的看点。苦中做乐的这段画面,若干年后再看到也会为之感动的。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摸索,我们发现海事卫星在北京时间凌晨2点到6点之间基本没信号,这么算起来从头天晚上宿营到第二天上午出发,可以传输节目的时间就很有限了,所以我们每次编辑的节目就不能太长,尽可能控制在每段5分钟以内,长于这个时间的也要把它分成几个文件传输,以免前面传的节目因信号中断而前功尽弃。
今天还收到了我妈昨晚发来的邮件,信里说我小学班主任林老师给她发短信了,说前几天接到我从南极打来的问候电话后,她把我在南极的消息转告龙岩实验小学,学校第一时间向全校师生公布了这一消息,而我的中学母校——龙岩一中之前也在校内网发布了我去南极的网页,两所母校都希望我回国后能给他们做讲座。看到这些,心里暖暖的,真是感谢母校师生的挂念,回去以后一定要看看学校和老师们。
⊙从冰裂隙里仰望天空。
我努力使那些仅仅因其一目了然而不为人所见的东西为人们看见。
——福柯
12月23日 宿营地经纬度:74°59'42"S,76°58'12"E 海拔2784米,气温-20℃,冰厚2250米 距离中山站647公里
童医生今天早上来的比往常晚得多,我一问他才知道他是不敢早起一个人过来。因为生活舱和乘员舱的门前各有一条冰裂隙,老童虽然很早就醒了,昨天张胜凯的险情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他担心去生活舱的路上万一掉下冰裂隙都没有人知道,所以一直挺到有队友起床,才敢结伴一起出去。老徐打趣说,老童不用有顾虑,如果掉下冰裂隙了,只要记得把雪地靴扔上来就行,我们看到靴子就知道失踪地点了。
上午11点多,车队出发了。我们记者准备今天多拍些冰裂隙的现场,于是兵分两路,李亚玮与盖军衔的雪地车同行,我则坐上李院生的车,在拍冰裂隙时还可以做一期李院生的人物专访。
一路上我和李院生队长好好聊了聊,对他的情况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老李是恢复高考招生制度的第一届大学生,他在南京大学学的是地球化学专业。在中科院地化所从事了10年流体包裹体研究后,1995年被调入中国极地研究中心。李院生多次带队进入南极内陆,曾在南极埃默里冰架取得了300多米深的冰架冰芯,创造了中国人冰芯钻探的最深记录。
在行进过程中,李院生每隔一段路就要下车插标杆,这种工作在外行看来是枯燥乏味的,但李院生在采访中告诉我,通过这些沿途设立考察路线的地面标识,不仅可以为今后内陆站的后勤支撑提供依据,还可以通过几年的标杆数据变化了解该断面的冰川演变,这种基础性工作对于研究冰川来说意义重大,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长期工作。老李是个很性情的内蒙古汉子,今天中途停车做完标志后,他就站在雪地车履带上,学着大猩猩拍胸脯的动作向我们表示他的高兴,很难把这时的他与享受国务院政府津贴的科学家联系在一起。
⊙李院生 中国极地研究中心冰川室主任研究员1996年10月-1997年3月,参加日本第38次南极考察队昭和站至Dome-F内陆考察;1997年9月-1998年4月,参加中国第14次南极考察队中山站内陆500公里冰川学考察,任内陆冰盖队队长;1998年11月-1999年4月,参加中国第15次南极考察队中山站至Dome-A内陆考察队,任内陆队队长,与队友一起到达南纬79°的位置,建立起1100公里冰川学综合考察断面,并在Dome-A地区3800米海拔钻取1支100米冰芯;2002年11月-2003年3月,参加中国第19次南极考察队首次埃默里冰架考察队,任冰架队队长,在冰架中心地带钻取302米冰芯,获得20米冰架下海洋冰芯样品。图为李队长的帽子脱线了,他干起针线活也挺专业。
◎在南极洲有众多的冰川,兰伯特冰川是世界上最大的冰川,它以平均每年350米的流速流注入海,构成埃默里(Amery)冰架。近年来科学家收集到的新证据表明,东南极冰盖近20%的外输冰量是通过埃默里冰架排泄入海的,以年计算,每年有相当于460亿吨的冰川冰进入埃默里冰架。
今天的宿营地是预先设定的,选择在上一次队的一个GPS测量点,我们今天大约只要走55公里就行。今天我们出了冰裂隙密集区,一路都没有发现大的冰裂隙,只拍摄了一些冰丘和地吹雪画面,拍够画面后我就在雪地车后车厢里和侯书贵聊天,因为昨天传节目熬夜太累了,聊着聊着就打瞌睡。我就趁李院生停车采雪样的间隙,赶紧跑去后面拖挂的乘员舱休息。
这是我第一次到乘员舱休息,队员们都在雪地车上待着,所以白天行进时这里空无一人,我就选择童医生的床睡下了。这个位于乘员舱中间位置的下铺应该算是最平稳的了,因为乘员舱是挂在最后一辆车上,尾车沿着前车的车辙印走,雪面基本上被前车压平了,睡在这里感觉比生活舱平稳多了,当然还是比不上雪地车的驾驶台平稳,那里车体有减震装置,座椅服帖舒服,基本感觉不到什么颠簸。
在乘员舱睡了几个小时就感到右侧偏头疼,应该是因为昨晚干活熬夜,加上一上午上上下下地拍摄,休息不好又着凉了,也可能是高原反应的症状。双脚一下午时间始终都没暖过来,胃里很难受,全身也酸痛得很。宿营时我也难受的起不来,迷迷糊糊听到陈有利用电台和中山站在联系。印象中有人来叫我吃饭,头疼得实在没有食欲,就没有起来,干咽下了几片红景天。老徐过来看我,他得知我感觉全身发冷后,就把他**的睡袋和被子全部铺在我身上,然后把舱门关好打开电暖气,这让我感受到了亲人般的温暖。随后,童医生给我量了量体温,看我没有发烧就给我吃了一片止疼药。
⊙车队在冰丘中穿行。
晚上,我继续睡在童医生的**,张胜凯就跑到生活舱睡我的床位了,童医生为了能够随时照顾我,睡在我边上的地铺上。又休息了几个小时,头疼症状减轻了一些,我就起来吃了点饼干和八宝粥,大家在乘员舱里卧谈,感觉像回到了大学时代的寝室夜话。这里人多热闹,不像生活舱里就我和亚玮两人,几个队员拿数码相机互拍做鬼脸的样子,这种轻松的团队氛围使我的病情缓解不少,我开玩笑说“宁要乘员舱一地铺,不要生活舱一张床”。今天我因为生病才享受乘员舱生活,平时还得回生活舱休息,因为乘员舱空间有限,已经不能再加入睡地铺了,而且我们记者晚上都在编节目和传片子,不熬夜也干得很晚,如果干完活再回到乘员舱肯定会影响大家的休息。在这种远离社会的环境下,想过上集体生活都是种奢望,这和上大学时渴望自己能有个私人空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