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生死大转运(1 / 1)

活着这一长期的习惯使我们不愿死亡。

——托马斯·布朗

11月29日

送走张永亮和张胜凯刚睡下不久,李院生队长就把我们叫起来了。因为海冰消融速度很快,越早走越安全,老李决定为期一周的海冰运输工作就从今天凌晨开始。我们冰盖队被分成了两拨,一拨人今天出发海冰运输,另一拨人留在雪龙船上负责卸货,下次运输时这两部分人员轮换岗位。我和亚玮只能一人顾一头拍摄,亚玮今天随运输队去中山站,我留在雪龙船卸货,我们俩各带了一部铱星电话保持联系。这种比手机大一些的铱星电话具有更强的便携性,使用起来也比海事卫星更简单,我们报道组共携带了3台铱星电话。

第一批海冰运输的队员简单收拾一下就出发了,我在雪龙船头俯拍车队出发的大全景。这时,镜头里突然出现了一只阿德雷企鹅,它扑扇着翅膀跑到车队旁看热闹。不一会儿,又来了一只。这两只企鹅并肩欢送车队出发的有趣场景引来送行队员的一阵狂拍,它俩也不羞涩,大大方方地摆姿势让大家拍,等大家拍够了才一摇一摆地走开。

清晨7点,由4辆雪地车组成的运输车队出发了,从雪龙船到中山站的单程距离大约40公里,车队往返时间应该在10个小时以上。这是第一次海冰运输,前方征途会出现什么困难和危险,谁都不清楚。送走车队后,我们接着在雪龙船卸货。为了和海冰消融抢时间,科考队是全队总动员,24小时三班倒进行雪龙船物资转运,在此期间就没有规律的作息时间了。

今天的卸货任务很重,我们要把剩下的4副雪橇和1个集装箱从雪龙船上吊下来,将冰盖队和中山站的运送物资全部装上雪橇捆扎固定好。我一早在船头拍摄时着了凉,干活时头很疼。现在卸货人手紧,我没法躺下休息,只能咬着牙坚持。我忙着进行内陆队物资的吊装转运,也根本顾不上拍摄,此时,记者属性要远远低于科考队员的身份。这里阳光很足,我卸货时冒了一身汗,怕再次着凉不敢把外套脱掉,只好靠自己的体温把汗焐干。我头上戴了一顶绒帽,头顶冒汗摘下帽子又觉得头冷,就学着老队员的样子,在头上裹条毛巾后再戴帽子,毛巾起到了挡风、吸汗的双重作用。

⊙在朝阳暖调的勾勒下,两只企鹅的身形非常漂亮。

南极上空的臭氧空洞使紫外线畅通无阻地投射下来,阳光在冰面上又产生了二次反射,如果在这里户外工作没有采取保护措施,7分钟后皮肤就会被灼伤。为了防紫外线辐射,我每隔两小时就抹一次SPF值达到120的强效防晒霜。这种液态防晒霜的性状就像白色的涂改液,抹在脸上不太舒服。

卸货休息时,我看到十几只帝企鹅在雪龙船附近排着队散步。它们看起来非常有绅士风度,一个挨一个地按顺序行走,没有人类常见的“加塞”现象。这一点很值得我们学习。雪地车在海冰运输时,要像企鹅一样严格按照前后顺序行驶,后车轧着前车的车辙印走,这样可以避免无谓的危险。

⊙帝企鹅有时为了省力气,就会趴下来腹部着地,翅膀和脚并用向后蹬,在冰面上滑行前进比摆着身躯走路要快些。

中山时间下午5点,北京时间晚上8点,第一次海冰运输车队胜利归来,他们这次往返一共用了16个小时。有了这次实地运输经验,接下来的转运速度会快一些。4个雪橇的货物都已经装好了,就等明天的第二次海上运输了。

南极是一块无情之地,一个按人类“文明”词汇衡量为简单的问题,在那儿如处理不当,就会生死攸关。

——澳大利亚南极考察队《急救手册》

11月30日

北京时间凌晨2点,我们开始了第二次海冰运输,这次雪地车拖挂的是昨天装好的4个雪橇物资。我跟随这次运输队进行拍摄,下午就可以见到南极中山站了。

南极夏季阳光强烈,气温升高后海冰融化速度很快,我们在选择行车路线时,主要是考虑海冰能否承受住车队的重量。据有经验的机械师说,通过观察海冰颜色就可以大致判断出它的密实度。一般来说,蓝色冰最安全,光滑的白色冰相对安全,而不光滑的灰黑色冰就比较危险了。我们还得时刻提防常出现在冰山附近的冰裂缝,它们是冰山在大风和潮汐作用下位移后形成的,它们被积雪覆盖后不易发现,人车一起从裂缝落入冰海,那幸免于难的几率就很小了。

⊙车队在朝阳下向中山站进发,用“如履薄冰”来形容海冰运输十分贴切,冰情变化使危险随时随地可能发生。

路程刚过半我们就遇到了地吹雪,强风将地面上的雪晶吹起来后能见度不高,在这种视野不清的情况下驾车更要小心。机械师在海冰运输时精神高度紧张,一望无际的白色世界,驾车很容易疲劳,有可能发生车辆追尾、撞上尖冰等意外。这时,来自厦门的机械师盖军衔唱起了闽南歌曲《爱拼才会赢》,嘹亮的歌声通过车载电台传遍了整个车队。大家也都跟着大声合唱,现在我们确实需要歌里所唱的勇气和拼劲。

⊙盖军衔用闽南话唱的《爱拼才会赢》原汁原味。

在老盖的歌声中,我们来到了一片海豹滩,这里生活着数十只威德尔海豹。远远看到一只肥胖的海豹在冰面上一动不动,一开始以为它是在休息,靠近了才发现它已经死了,小半个头被贼鸥啄没了。从它肥硕的腹部来判断很可能是难产死的,在这纯净之地,直面物竞天择的自然规律还是有些残酷,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威德尔海豹体长3米左右,体重300多公斤,背部呈黑色,其他部分呈淡灰色,以鱼类、乌贼和磷虾为食。海豹在海里非常灵活,游动速度一般为每小时二三十公里,一次潜水可以达5~10分钟。潜水能力强的一般潜水深度为180~360米,最深可达600米。它不仅是潜水名将,更是出名的海冰打洞专家。

成群的海豹聚集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有与海水相通的潮汐缝。潮汐缝是海岸处的海冰在潮汐作用下形成的裂缝,宽度从十几厘米到四五米不等,它们对运输车队构成了很大的威胁。为了能够安全通过潮汐缝,我们将随车带来的厚木板架设在裂缝的垂直方向上,木板的长度要在裂缝宽度的2倍以上才安全。车辆履带从上面通过可以减轻车重对海冰的压强。在徐霞兴的指挥下,机械师驾驶雪地车一辆接一辆从木板上通过,每次履带压过冰裂缝时,海冰都有明显的浮动现象,这考验的不仅是机械师的驾驶技术,更是他们的心理素质,雪地车和自己的生命就掌握在手中的方向盘上了。

⊙运输车队安全地通过了潮汐缝,这里离海冰运输的目的地——中国南极中山站不远了。

◎中国南极中山站位于拉斯曼丘陵北端,面向普里兹湾,背靠埃默里冰架和格罗夫山脉,站区经纬度为南纬69°22',东经76°23'。冬季最低气温可达-33.6℃,连续极昼时间54天,连续极夜时间58天,最大风速43.6米/秒。虽然这里的自然条件很恶劣,但这却是东南极开展气象、地质、地球物理等科学研究项目条件最好的地域之一。

这两天持续的高强度工作,紧张的40多公里路程,使我们身心疲惫,到达中山站后,最渴望的就是能美美地睡上一觉。可躺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让我倒不过时差。南极现在是夏季极昼,太阳终日不落。我只好把眼睛遮上,好不容易睡着。要命的是每次一觉醒来,总有一种时间错乱的感觉,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鲁迅

12月1日

上午,我们从中山站出发,要返回雪龙船再拉一趟航空煤油。我和盖军衔一路换着开雪地车,但每次过冰缝时都是由盖军衔来负责驾驶。有经验的机械师可以控制好油门速度,过冰缝时既不能踩油门加速硬冲,也不能中途踩刹车增加停留时间,只有让雪地车以低转速匀速通过才相对安全。每次从冰缝上开过时,车身会悠悠向下一沉,短暂的悬空感让我紧张得汗流浃背,生怕这时候车辆熄火或者冰面承受不住车重发生垮塌。今天过一条冰裂缝时,前面的雪地车开过去后把冰裂缝压塌了一片,海冰的承重情况发生了变化,我们后车若跟着开过去就很危险了,我和老盖只好提前停下车,把车上的大木板搬下来架在冰缝上,雪地车通过时就可以减轻车重对海冰的压强。

这么一路心惊胆战地把雪地车开回去,我到雪龙船时已累得直想趴在方向盘上睡死过去。刚回房间脱了衣服准备躺下,就接到亚玮打来的电话,说李队长让我们连轴转即刻出发,只有趁天亮前温度较低时走才相对安全。为了能赶在冰面开化前返回中山站,我们没睡一分钟又开始了漫漫海冰征途。

我和老盖还是一辆车断后,因为严重缺觉,我们俩只能换着开分段休息,我负责开前半段路。在极度疲劳的情况下开车很痛苦,我看着身边熟睡打呼噜的老盖,困意也很快弥漫上来,上下眼皮不由自主地往一块靠,大脑时不时地出现空白。因为雪地车采用的是无级变速控制系统,液压转向也很灵活,所以驾驶时打盹很危险,如果一不留心撞上了前车,车辆损坏严重没有可替换的车,那么这次Dome-A计划也就只得中止。为了保持清醒,我每隔五分钟就掐一下自己,心里默念:“就要到中山站了,到那了就能睡一天一夜,现在千万别睡着,赶紧开吧!”

为了赶在中午气温升高前离开海冰区,大家都把车开得很快,我是最后一辆车,更不敢开慢了被车队落下。快到冰山区时,雪地车仪表盘显示油量不足,我通过车台呼叫开头车的老崔停车加油,但车台里始终没有回应,我只好加速行驶以便赶上头车。我把雪地车开到每分钟1900转后,好容易超过了张胜凯开的第二辆车,我打开车窗冲他喊“要加油”,示意他把车停下来加油。哪知他没听清,以为我要他加油快跑,他把车开得更快了,这可把我追惨了。

⊙车队行进在冰山区。

好在车队到了海豹滩前就停下来集体加油,老盖这时也醒了,他负责给车加油并负责后半段行程。我在海豹滩拍了一段出镜报道,向观众介绍了雪地车过冰缝和海豹滩情况。拍摄时,有一只小海豹在我身边玩耍,它身上长着成年海豹没有的灰色绒毛,趴在冰缝边上笨拙地挪动肥胖的身体,显得格外可爱。当我把摄像机镜头对准它时,它还挺配合地翻过身来,仰着头睁大眼睛看着我,两手拍着巴掌的样子真像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

海豹在遇到人时都会表现得很好奇,通常不会向人发起攻击。但我不敢太靠近它,说不好海豹会把你拖入深海。在南极曾发生过一起海豹攻击人的事件,英国南极调查局(BAS) 的海洋生物学家(Kirsty Brown) 在南极半岛从事调查研究时,就被一只海豹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拖入海中溺亡。

这一趟海冰运输顺利完成后,我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了,脱了衣服倒头就睡,连续20多个小时没合眼的痛苦经历总算结束了。

我愿意大胆地说, 世界将不会从这块土地上得到什么好处。

——南极探险家库克

12月2日 中山站经纬度:69°22'S,76°23'E

前几天的海冰运输太紧张了,一直没时间好好领略这里的风光,我们几个队员上午起床后就在站区里拍照留念。在皑皑白雪映衬下,中山站红黄相间的建筑群显得鲜艳夺目。

中山站附近的蜂巢岩是值得一看的地方,这种石头在国内很难见到。按照老徐的指示方向,我在中山站边看到了许多蜂窝状的奇怪岩石,孔洞的方向是有规律的,这些岩石看上去像片麻岩和花岗岩。

这种岩石的形成是由于南极常年狂风不断吹蚀岩石表面,风中含有的细小沙粒不断撞击岩石表面,岩石被撞击侵蚀后渐渐凹陷,当凹陷出现小坑时,就会有沙粒甚至是小石子留在其中,在狂风的作用下在坑中旋转,长期研磨使小坑不断加大加深,进而形成了千疮百孔的蜂巢岩。

⊙蜂巢岩。

⊙中山站的城市指向标。

下午,由4辆雪地车组成的车队从中山站又出发了,我们还要拉最后一趟物资。我们返回雪龙船装上物资就不停歇地往中山站赶。与昨天相比,海冰上的冰缝有增多的趋势,我们只能和海冰融化的速度赛跑。即使这么抢时间还是在返回时遇到了麻烦。有一条冰缝在一天时间里扩大了好几十厘米,如果车队仍按原路线走将十分危险。我们得就近再找一条安全的路线。由6名队员组成的探路队乘坐一辆雪地车出发了,在冰山之间找出避开冰缝的最佳路线需要的是经验和耐心。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探路,终于开辟了一条相对安全的路线,尽管这条新路上还有几条冰裂隙,但宽度都不大,估计不会对雪地车构成威胁。在上面铺上厚木板后,雪地车通过冰裂缝就更安全了。

一群阿德雷企鹅看到我们在铺设木板,又从大老远地跑过来凑热闹,这些家伙瞪着一双双圆圆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们。看着他们悠闲的样子,我恨不得自己也变成一只企鹅。

⊙企鹅与我面对面。

根据新路线顺利通过冰山区后,我们内陆车队完成了最后一趟海冰运输任务。4天时间里,我们往返雪龙船和中山站4次,总行程1920公里,把80吨物资运到了中山站。晚上,中山站为我们举办了庆功会餐,庆祝这次海冰运输安全结束,这一段危险的行程算是熬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