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本来就不够强,把自己肢解得七零八落,岂不荒唐?地球本来就不够大,分成大大小小的国家,岂不太傻?
—— 纪伯伦
12月3日 澳大利亚戴维斯站经纬度:68°36'S,77°58'E
早上,传来个坏消息,李院生队长出现了腰酸和排尿困难症状,童医生初步判断这是过度疲劳引发的内分泌紊乱,在给李队长注射了利尿针后让他卧床休息。李队长太需要休息了,他在此前连续3天的海冰运输中体力严重透支,如果在内陆出发前没把病养好,他这趟可能就与Dome-A无缘了。
也有个好消息,就是我和亚玮上午在站区一次性成功地向国内回传了12分钟海冰卸货的节目,在有信号覆盖的陆地上传输节目相对容易,不用再像海上那样担心卫星天线因船向调整而信号不稳定了。
中午接到通知,中国第21次南极科考队代表团12点半要飞去澳大利亚戴维斯站参观。我们正想做一期南极国际合作的节目,就随代表团前往戴维斯站采访拍摄。
南极是目前世界上唯一没有国界的大陆,它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也没有土著居民,只有各国科学家和后勤保障人员轮流生活和工作在考察站里。目前,世界上已有20个国家在南极建立了150多个科学考察基地,主要集中在南极大陆边缘地区。与位于南极大陆边缘的长城站不同,中山站周围的邻居并不多,只有澳大利亚的戴维斯站、劳基地以及俄罗斯的进步站。今天我们要去参观的戴维斯站位于克里斯丁海岸,距离中山站约110公里,多年来两站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
◎从19世纪20年代开始,各国探险家相继发现了南极大陆的不同区域,从而为本国政府对南极提出主权要求提供了依据,先后有英国、新西兰、澳大利亚、法国、挪威、智利、阿根廷7个国家的政府对南极洲的部分地区正式提出主权要求。1961年6月通过的《南极条约》冻结了以上7国对南极的领土主权要求,规定南极只用于和平目的。
我们代表团分乘两架直升机一起飞往戴维斯站,从中山站所在的拉斯曼丘陵飞往戴维斯站,大约需要飞行近40分钟。从戴维斯站上空俯瞰,几十栋黄绿色的建筑分布在背山面海的山坡上,站区面积大约是中山站的3倍。这个科考站始建于1957年,规模仅次于美国的博得站和麦克莫多站、俄罗斯的青年站,被称为“南极第四站”。
直升机降落在停机坪后,戴维斯站站长和主要负责人前来迎接。站区中央挂着中、俄、澳三面国旗,澳方队员纷纷走来友好地欢迎我们的到来,我们也开心地与他们合影。
戴维斯站站长首先带我们参观了站区,站区里仓库很大,顶到天花板的货架上整齐地摆放了各类物品,看上去有宜家卖场的风格,大型叉车在货架之间穿行取放物品,这一点可以看出站区的机械化程度很高。
库房隔壁是工作间,里面放着流行音乐,门上贴着火辣的女星海报,各种工具、电线分类细致,显得井井有条。澳大利亚队员在生活区里或是在吧台聊天,或是安静地看书,还可以通过打电子游戏解闷,在房间里根本感觉不出自己身处南极。
⊙“极光”号船长向张占海领队和袁绍宏船长介绍情况。
参观完站区,张占海领队和袁绍宏船长就去离站区不远的澳大利亚科考船“极光”号参观,我也随同他俩坐车前往。站区和科考船之间是海冰,冰厚足以承载皮卡汽车在上面往来穿梭。在“极光”号船长的带领下,我们重点参观了驾驶台、船甲板、餐厅和船员房间。参观餐厅时,张占海领队特意让我看看他们的餐桌调味架,胡椒、盐、番茄酱的瓶子都是统一规格,放在凹形的架子里就不必担心在海上风浪中滚落了,这种标准化的细节确实值得我们学习。
参观结束后,“极光”号船长送给我们澳大利亚南极纪念封和吉百利巧克力。纪念封人手一张,但巧克力就只有一盒,这种高热量的巧克力没准会是进内陆的救命食品,我就笑咪咪地“替”张领队收下了。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敕勒歌》
12月4日 出发基地经纬度:69°23'S,76°24'E 海拔45米
中山时间早上8点,我们内陆队从站区向出发基地开拔了,每次内陆冰盖考察都是从这里集结出发的。出发基地紧邻南极冰盖边缘,距离中山站约6公里,原俄罗斯“进步一站”也曾设在这里,如今只剩下一座空无一人的蓝色小木屋。
◎南极大陆常年被冰雪覆盖,形成一个穹状的高原,平均高度为2350米,是地球上最高的大陆,比包括青藏高原在内的亚洲大陆平均高度要高2.5倍。但如果不计算巨大的冰盖,南极大陆的平均高度仅有410米,比地球上陆地的平均高度要低得多。
我们今天在出发基地要对车辆进行编组和更换雪橇。根据编组计划,4辆雪地车将各拖载2副雪橇向内陆挺进。车辆和雪橇的分配如下:
导航和冰雷达观测车:1号车+1个航煤雪橇+生活舱雪橇;
运输车:2号车(吊车)+1个航煤雪橇+发电舱雪橇+临时观测舱雪橇;
指挥兼观测车:3号车+1个航煤雪橇+乘员舱雪橇;
支援车:PB170车+1个航煤雪橇+临时观测舱雪橇。
因为PB170雪地车的车况较差,所以它作为支援车辆减轻车队在开始阶段的负重。它的任务是拖载60桶航空煤油和一个临时观测舱,行进至500公里左右的位置停下,其余3辆PB240雪地车拖载7个雪橇继续前进。
乘员舱、生活舱、发电舱都是根据南极内陆工作、生活需求定制的,这些标准集装箱大小的舱体各具功能,分别拖挂到雪地车的雪橇上。蓝色的乘员舱是科考队员的集体宿舍,上下铺可供8个队员在里面休息。为了有效隔绝外界的低温大风,舱体特地设计了两道门的缓冲门廊。不过密封性好也是双刃剑,空气不流通会使舱内空气质量变差,在内陆期间一个多月没有水洗澡,住在里面就得忍受身体异味了。
⊙雪地车在冰盖边缘编组。
生活舱是一个红色的集装箱式房子,它主要是我们的餐厅,里面有燃气灶、化雪炉和微波炉。我们烧水做饭使用的燃料是液化气,三大罐液化气被固定在生活舱外的前端。在生活舱里还有一个上下铺,可以睡2名队员,我们记者就将住在这里。
白色的发电舱里安装了2台16.7千瓦美国康明斯柴油发电机组,输出的交流电不仅供营地照明和取暖,3台雪地车宿营时也靠它加热保温。随着内陆海拔的不断升高,发电机组的功率也会有所下降,不可能满负荷工作了。
乘员舱、发电舱和生活舱下面的旧雪橇是前几次内陆冰盖考察使用的,磨损比较严重,我们今天要把旧雪橇全部卸掉,换上这次带来的8副新型雪橇。由于大型机械没办法从中山站开到这里,所以我们不可能借助大吊车转移近6吨重的舱体,只能靠我们13个冰盖队员自己想办法完成了。机械师徐霞兴负责指挥这次移舱工作,他的总体思路是用雪地车牵引舱体从旧雪橇平行移动到新雪橇上。
在老徐的指挥下,我们用千斤顶把舱体顶起来一一卸下舱体和旧雪橇之间的固定锁扣,为下一步雪地车拉动舱体完成新旧雪橇更换做好了准备。为了减少平行移动的阻力,3根口径相同的钢管被我们垫在了舱体和旧雪橇之间。接下来登场的主角就是机械师了,用雪地车拉动舱体需要的不仅是技术,更要有不急不躁的心态,能否精确移位对他们来说是个考验。如果雪地车牵引方向控制不好,就会把舱体拉偏倒下来,那么要靠人力把它立起来放回雪橇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徐霞兴 中国极地研究中心高级工程师主要承担机械车辆与设备的技术保障工作,被誉为我国南极内陆考察“第一机械师”。2001年至2002年在中山站越冬,任站长助理。2002年至2003年,进入内陆冰盖格罗夫地区开展陨石收集工作,亲手搜寻到我国第二块火星陨石。
在老徐的口令下,机械师崔鹏惠驾驶雪地车慢慢拉动舱体,经过十几分钟的角度调整,舱体被精确地拉到了新雪橇,扣上锁扣就完成了第一个舱体的转移,其他舱体也照葫芦画瓢转移得很顺利,但最后一个舱体锁扣位置和雪橇总是对不上,这短短的十几厘米差距让我们在刺骨的南极北风中耗费了一晚上的时间,最后只得拿氧焊切割枪把多出来的角钢割掉才解决了这个难题。我们把最后一个舱体固定好时,已是南极白色的午夜了。
凡是来过藏北的人,都不免生出一种极简单的念头:能够生存就不容易了,至于发展,就别谈了吧。
——马丽华《走过西藏》
12月5日
这两天李队长排尿困难的病情还是没有缓解,作为我们内陆冰盖队的统帅,他的康复直接关系到整个Dome-A科考计划。中山站的检查治疗条件有限,今天上午将用直升机把李队长送去澳大利亚戴维斯站进行检查,两名队医和我们记者随同前往。
戴维斯站十分重视此次医疗救助,站长和队医亲自到停机坪迎接。医院窗明几净,医疗设备齐全,还拥有全套的牙科器械。据随行的童医生介绍,站区的医疗条件相当于我们国内袖珍的三级甲等医院。医生详细询问了李队长的病情后,决定先给他做尿常规和血常规检查。因为检查项目比较多,让李队长有些紧张。这次南极冰盖行动倾注了他多年的心血,如果诊断结果表明他的身体状况不适宜内陆考察,那他此行只能与Dome-A失之交臂了。
出于对病人的尊重,记者和摄像机被请出了检查室,我们只好在门外耐心等候。检查结果要等下午才能出来,站里安排我们先吃午餐,大家心事重重,只简单地吃了几片面包。
经过一上午的检查,医生认为是休息不足和腰部受凉引起的,只要充分休息和注意保暖,服用一些消炎药,症状就会逐步减轻。这让我们都舒了口气。看来情况还不算太糟,但李队长不能再操心内陆出发的准备工作了,必须要多休息。
根据报道计划,我们《挺进南极冰盖最高点》将从明天开始进入**部分——15分钟的日播专题节目《挺进Dome-A》。这档节目从2004年12月6日到2005年1月16日跨年度播出,播出时间分别是周一至周六22∶05到22∶20、周日22∶25到22∶40,破天荒地打通了央视科教频道一个多月的晚间黄金时段。
《挺进Dome-A》的节目形态就是前方记者全程跟随科考队向南极冰盖最高点行进,跟踪报道整个行动过程,通过海事卫星每天向国内发回现场图像,向观众展示每天科考过程中发生的重要事件和科考内容,通过记者现场报道的形式增加现场感和悬念,以此来见证科考队向“不可接近之极”挺进的艰难历程。后方演播室还会邀请南极领域的专家学者,包括曾经进入南极内陆的科考队员,以亲历者身份对前方遇到的问题、困难及新发现进行即时分析,借用央视网在主题网页打出的宣传口号就是“南极考察充满悬念,电视转播扣人心弦,这将开创从南极冰盖最高点传送电视信号的先例,是电视传播形态一次新的突破”。
⊙我在中山站房间里与后方节目组通过海事卫星做电话连线。
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
——北朝民歌《企喻歌》
12月6日 出发基地经纬度:69°23'S,76°24'E 海拔45米
本次雪龙船执行的是“一船两站”任务,完成中山站的物资转运后,科考船就要前往南极长城站。临行前,科考队要给我们内陆冰盖队举行一场隆重的送行仪式,时间就定在了今天下午,地点是出发基地。
⊙我们内陆冰盖队员出发前与国旗、队旗合影。
中山时间14点,出发仪式准时开始。在壮行锣鼓声中,张占海领队和袁绍宏船长为我们系上了寓意平安的平安结,从他们紧紧拥抱的臂膀和深情的目光中,可以读出兄弟远行的情谊。我们就要踏上往返2600多公里的危险征程,水泊梁山中烈酒壮行的场面今天也在这片冰雪天地重现了。领队为我们每个人斟上了一碗壮行酒,把酒一饮而尽后,壮志在我心的豪情油然而生。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曹操《短歌行》
12月7日澳大利亚劳基地经纬度:69°23'S,76°23'E
今天利用物资准备的间隙,我和张胜凯步行去了澳大利亚劳基地,对这个特殊的科考站进行了实地考察。
从中山站到劳基地要途经俄罗斯“进步二站”,我俩在这里遭遇了一只贼鸥的袭击。贼鸥从来不自己垒窝筑巢,都是通过驱散其他鸟的方式抢占巢窝,它霸占了地盘后却不允许别人靠近。我俩无意间闯入了这只贼鸥的领地,这可把它激怒了,它不依不饶地从空中向我们发起进攻,一边俯冲一边伸出爪子来抓我们。遭遇“空中强盗”,我们两个“入侵者”只有以“火箭”的速度狂逃的份儿了,跑出十几米才总算躲过这一劫。
◎贼鸥身高约半米,翅膀完全展开约1米,全身羽毛灰褐色,黑亮的粗嘴喙看上去像鹰,它的名字和它惯于偷盗抢劫的习性紧密相关。贼鸥好吃懒做,对食物也不挑剔,鱼、虾、鸟蛋、企鹅幼鸟、海豹尸体和考察队员丢弃的剩余饭菜都是它的美餐。贼鸥饿急了,也会从其他动物口中夺食,科考队员在野外考察时放在一旁的野餐食品有时也会被它叼走。
⊙遭遇贼鸥的袭击。
尽管遭遇贼鸥袭击,但我没有生它的气,反倒对包括贼鸥在内的南极野生动物状况有些担忧。因为南极陆地生态系统是地球上最简单、也是最脆弱的生态系统, 一旦遭到人为破坏, 便极难自行恢复。
有数据显示,终年生活在南极的巨海燕、阿德雷企鹅等野生动物数量已因人类的侵扰大为下降。虽然贼鸥的数量因南极站区内的垃圾提供了丰富的食物来源而增加,但这种人为扰乱天然食物链的不良后果将逐渐显现。
从中山站走了一小时,内拉湾畔的澳大利亚劳基地便出现在了我们眼前。劳基地是英语LawBase的音译,它是以建站的劳先生(Mr Law)名字命名的。从20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澳大利亚开始了Law-Dome的冰盖边缘研究,每年都会来这个基地做一些科考项目。这个站不常住人,它的主要功能是充当避难所。
◎南极气象复杂多变,特别是突然而起的暴风雪对野外考察的人员形成的巨大威胁。但这种暴风雪天气通常不会持续太久,最多两三天,因此,许多国家在南极设立了避难所,就是让野外考察的科学工作者在遇到紧急情况时能有个临时躲避处。避难所的门从不上锁,各国考察队员遇到不测时都可以住进去避险躲风,食品自行取用也不用付款。避难所是国际人道主义精神在南极地区的具体体现。
劳基地由主楼和居住舱构成。主楼建筑比较方正,大约有十几平方米,房子外面有几个装满汽油的油桶。推开没有锁的大门,发现里面炉具、炊具等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甚至连灭火器都准备了,几个人在这里生活几天不成问题。房间四周挂着很多地图,上面详细标明了这里的位置和周边的环境,书架上的书都是英文的,桌上放着一本纪念册,来过这里的人都在上面签名留言,我也在上面写了几句话留念。
⊙充当避难所的澳大利亚劳基地。
主楼边上还有几个轻质低矮的居住舱,这是考察队员临时居住的地方。这种半球形的玻璃钢站房便于直升机搬迁,截球般的形状也大大减少了风的阻力。舱里陈设很简单,只有两张床和几个柜子,人站在里面刚好可以直起腰。
不敢在野外待的时间太长,我们俩在劳基地参观了半小时后便返回了。途经俄罗斯“进步二站”时,我们在山上发现南极雪海燕巢。我们远远看到巢穴边上有零星的鱼骨头,两只雪海燕,在巢穴边的岩石上盘旋。
回到中山站,我俩又累又饿,在食堂里找了两包过期的方便面垫了垫肚子,反正食品在南极低温环境也不容易变质。今晚的正餐是野营烧烤,BBQ地点就在中山站外面的浅滩上,全体队员围拢在烧烤炉边自助烤肉,好一派欢乐祥和的景象。
⊙雪海燕是南极的原生物种,它的外形很像白鸽,雪白的身躯纯净得没有一根杂毛。
野人本自不求名,欲向山中过一生。
——顾况
12月8日
早饭前,我们遵照童医生的嘱咐空腹去他那儿体检。这是我们踏上内陆征途前最后一次全面的生理指标检测,下一次检查要等到两个月后返回时,这两次检查的生理指标变化可供南极内陆人体医学研究参考。
⊙童鹤翔 武汉大学人民医院普外科副主任、教授 1983年7月毕业于湖北医科大学,从事普外科及小儿外科医疗教学、科研20余年,发表论文20余篇,编写专著2部。
医务室位于站区科研栋,里面的检测仪器和手术器械可以为科考队员提供医疗保障。但南极毕竟是远离文明社会的孤独大陆,如果有队员出现急重病症,站区现有医疗设备还不能完全满足需要,所以在选拔队员时就要进行严格体检,有重大疾病隐患的人是来不了南极的。上午,童医生给我们检测了血压、脉搏和体重,我的血压是110/80,心跳每分钟72次,体重78.5公斤,数据都比较正常,盖军衔、孙波和崔鹏惠三人的血压有些高。
根据后方节目组的要求,我要在今晚的电话连线里向观众介绍中山站。为了有“料”可报,我趁休息时把整个站区转了个遍,算是对“中国南极圈内第一站”有了个初步的了解。
“环站之旅”从中山站前的中山广场开始。中山广场是一片砂土质浅滩,中间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南极石,上面刻有“中山站”三个红色大字,在这个站区标志物后飘扬着国旗和本次考察队的队旗。广场上的城市向标也颇具南极特色,上面密密麻麻地固定了许多块牌子,每块标牌上写有一个中国城市的名称,标注了中山站距离该城市的直线距离。城市向标的方向指向祖国大陆,这寄托了南极中山站科考队员对祖国家乡的思念。
⊙这是2004年我拍摄的中山站全景,现在的站区建设得更好了。
中山广场的东南面有10个巨大的柴油罐,里面储存的油料主要供站区发电使用。按理说,大油罐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但有意思的是,只要到中山站的外国队员都会以此为背景拍照留念。原来,我们南极人把生、旦、净、丑、末的京剧国粹带到了中山站,在前面的五个油罐上分别绘制了巨大的京剧脸谱,给色调单一的站区带来了浓墨艳彩的中国特色。这些脸谱是第18次中国南极科考队员花了几天时间一笔一画地描摹上去的,老外们看了十分佩服中国人的大胆想象。
站区里的建筑也十分奇特,这些由集装箱拼装而成的房子并不是直接建在地上,而是用铁架子在底部支撑起来的,看上去像少数民族地区的高脚屋,这样设计主要是为了抵御南极的狂暴风雪。当暴风雪来袭时,风吹雪会从房屋顶部和下面的通道席卷而去,不会因为建筑物的阻隔快速堆积,造成雪埋建筑的隐患。
站区里环形分布着6座主体建筑群,从北到南依次主要有高空物理观测房、GPS观测房、气象栋、发电栋、主楼、生活栋、食品栋、车库、油罐以及一些附属设施。气象栋是科考站里科研房屋面积最大的建筑,由5个集装箱组建而成。发电栋也是由集装箱组建的,配备了3台发电机轮流发电,可以保障考察站全天24小时不间断供电。
我们科考队员住在2层楼高的生活栋,它的墙体材料是特制的,外层是耐低温的薄钢板,中间夹层是保温效果极佳的聚氨酯,这种夹心设计起到了保温、抗风、耐寒的作用。每个标间里有两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衣柜和整体式卫生间。站区里还有健身器械、台球桌和乒乓球台,这些地方是队员们业余休闲的运动场所,可以说中山站就是一座完全独立的小城镇。
⊙中山站内的生活栋。
在所有的人类事业中,我还不知道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像科研这样,甚至我眼里的艺术也难与它相比:在科学这宗事业中,从事其中的人如此被卷进去,整个儿地沉浸其中,被驱使着做他们资财、力量所不逮的事。
——刘易斯·托马斯《细胞生命的礼赞》
12月9日
今天天气格外晴朗,我们要把1998年内陆队存放在出发基地的100多桶航空煤油全部装上雪橇。由于南极内陆夏季气温在零下四五十摄氏度,柴油和汽油在这种低温环境下无法使用,而航空煤油在零下六十多摄氏度时也不会结蜡,所以它被用作雪地车的燃料。
⊙吊装航空煤油。
这些航空煤油在冰盖边缘放了6年时间,积雪已经掩埋了部分油桶,要搬出来就得先清除积雪。我们用冰钎凿冰和木杆撬桶的原始办法,一桶一桶地把油桶从陈年冰雪中硬撬出来。6桶航空煤油的重量大约在1吨,要把它们装上雪橇就得依靠一辆雪地车上的小吊车。操纵小吊车是个技术活,起重臂吊运能力有限,操作不当不仅会损坏吊运设备,还有可能砸伤正在作业的队员。机械师盖军衔会使用和维修多种装载机,所以他操作起吊车来得心应手。
在我们吊装油桶的时候,直升机也一趟趟地把考察物资从中山站运来出发基地。这次内陆冰盖物资集结第一次启用了直升机大批次空运,凡是能分解的物资都使用直升机直接运抵出发基地。国产直九直升机一次可以吊运800公斤物资,从中山站到出发基地只需要5分钟,如果靠雪地车往返运输的话,一个来回就需要一个多小时。 这么做不仅提高了运输效率,还大大减少了雪地车和雪橇在出发前的损耗。
难得的好天气使得我们的物资装运十分顺利。经过一天的努力,110桶航空煤油全部吊装完毕,大量冰芯专用箱也被固定在了集装箱外。我们到达Dome-A后要打冰钻获取冰芯,里面填充了泡沫塑料的专用纸箱将存放冰芯回国研究,通过冰芯可以了解千万年尺度的气候环境变化。
⊙盖军衔 厦门工程机械股份有限公司主任工程师 作为机械与车辆液压技术专家先后两次赴南极开展工作,圆满完成了机械保障与技术支持任务,本次冰盖考察中担任机械师,承担机械保障任务。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高适《别董大》
12月10日
内陆冰盖出发的准备工作要完成从中山站到出发基地的所有物资运输、对车载发电机组进行保养、检修雪橇和舱体、对车辆和雪橇编组等,原计划出发时间在1月5日到1月8日之间。可到了今天,我们的准备工作还没完成,出发时间被推迟到了1月12日。
今天刮了一天的下降风,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们在冰盖上进行物资装载和冰雷达的安装。中山站所在的东南极大陆沿岸一带的下降风风力最强,风速最大时可达每秒四五十米。
◎下降风是由于南极大陆冰盖中心高原与四周沿岸地区之间的高落差产生的。内陆高原的空气遇冷收缩后密度增大,这种又冷又重的冷气流从冰盖高原沿着冰面陡坡向沿岸急剧流动,沿海地带的地势骤然下降,这使冷气流下滑速度进一步加大,便形成了稳定强劲的下降风。
顶着呼啸的大风,我们分组把800根标杆捆扎固定在乘员舱和生活舱外侧,这样它们就不占用雪橇的载货空间了。这些标杆是冰川学家的测量工具,他们在向内陆冰盖挺进途中,每间隔两公里就要在雪上插入一根标杆,以此为标记物,通过年度的数据变化来测算当地的积雪量。这些标杆也被视为中山站至Dome-A考察路线地面标识系统的一部分。
一组队员在风中捆扎标杆,另一组队员则忙着对乘员舱进行布置,由于里面空间狭小,只能由两个人把床垫和被子一一铺好。为了节省吃饭时间,队医兼大厨童鹤祥给我们下了一锅面条,我们劳动了大半天吃起来津津有味。
午饭后,营地飘起了雪花。俗话说瑞雪兆丰年,但愿这场大雪能保佑我们准时出发。雪越下越大,队员们开始了一项新的工作——给雪地车安装冰雷达探测系统。本次考察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为在Dome-A建立我国第三个科学考察站选址,孙波就要用冰雷达探测系统为建站选址提供参考数据。他这次带来的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两套冰雷达探测系统,通过发射和接收天线可以在行进过程中对冰体厚度、冰下地形和冰层结构进行两维探测。
今天我们还分发了最后一批个人装备,物品很丰富,包括羽绒衣、羽绒背心、考察服、工作服、冲锋衣、保暖内衣、雪地鞋、线袜、袜套、鞋垫、毛绒帽、皮帽、皮手套、毛线手套、墨镜、风镜等。这些是我们在内陆冰盖生活和工作的必需品。
⊙这是我们到中山站后下的第一场雪。
在世界上最寒冷的地区工作,保暖御寒是首要的生存保证。南极洲年平均气温在-28℃左右,内陆地区年平均气温在-60℃~-40℃之间。如果身体上的汗和湿气排不出去,从冰盖上吹来的下降风会就着全身的汗液把人一下子“冻透”。因此,内陆考察对服装的要求特别高,配备上的基本原则是轻便、保暖、经济、实用。我们最外面穿的冲锋衣是由防水透气的GORETEX面料制成的,这种高分子膜透气、防风、防水,雨水透不进来而汗液蒸汽却能排出去。在防风衣里面还要穿上抓绒衣和羽绒服。抓绒衣可以有效防风,而羽绒含量很高的羽绒服能起到保暖的作用。我自己还带了十套旧的保暖内衣。以便在内陆无法洗澡,内衣湿了及时更换,换下来的脏衣服也没法洗,就拉回中山站当垃圾了。
今天的准备工作按计划完成了,我们分别乘坐雪地车返回中山站。回房间后,我们就分头编辑出发准备的片子,然后回传回国。节目一帧帧地传回后方,我不禁感叹人类实在是太厉害了,如果时光倒退一百年,没人能相信这人影人声能够以肉眼看不到的方式传到万里之外。
我们这次选用的是海事卫星B型站(Inmarsat-B)。尽管它有着重量和体积偏大,天线拼装麻烦等缺点,但这种全波束海事卫星信号基本覆盖全球,数据传输最高能达到64kbps,可以保证视频信号的回传。我们每次使用B型站时,都要先把大约一平方米的卫星天线板拼装好,信号指数稳定在额定值后就可以通话和回传节目了。视频信号在空中经海事卫星传输落地后,通过国际海事卫星电信组织入北京市电话网,中央电视台总控机房通过解压缩可以得到图像,用硬盘接收后把视频转录到带子上,后期编辑就可以拿着它制作现场报道节目了。
就我自己来说,我愿意宇宙包含许多未知的东西,同时也包含大量已知的东西。假如宇宙万物都已被认识殆尽,那么生活将变得枯燥无味、平淡单调了。
——卡尔·萨根
12月11日 出发基地经纬度:69°26'S,76°17'E 海拔261米距中山站9公里
上午,我们向拉斯曼丘陵上的冰盖边缘地带前进,计划在离出发基地最近的冰盖边缘卸掉20桶航空煤油,两个月后从最高点返回途中就靠它们走完去中山站的最后一段路。1桶航空煤油的重量将近170公斤,在这里放下20桶油就可以减轻雪地车去程3.5吨的负载。
◎拉斯曼丘陵(Larsemann Hills)是东南极边缘较大的一个丘陵地带,背靠南极冰盖。在很久以前一直被冰雪所覆盖,近几千年冰盖退缩,夏季时可看到出露的岩石。这里年平均气温-10℃,最低温度达-50℃。拉斯曼丘陵气候干燥,年降水量不足250毫米。从冰盖俯冲下来的下降风,又使蒸发量高出其他干旱区数倍。
越过拉斯曼丘陵上的鹰嘴崖就离卸油地不远了,这是我们内陆出发前的最后一站。卸完油桶后,雪地车就留在这里,从中山站飞来的直升机将把我们接回,明天也将乘机飞到这里后再向内陆进发。
下午收工时,直升机接我们回中山站。我从空中看雪地车一字排开的阵势,心里既激动又紧张。马上就要开始一段探求未知世界的危险旅程了,从这里出发,车辆、设备和人员出现任何问题,都得靠我们自己解决了。
⊙从中山站到卸油地途经鹰嘴崖,这座石崖因一块凸起的石头酷似鹰嘴而得名,我头上就是“鹰嘴”。
晚上,我们吃上了送行饺子,我放开肚子吃了平日两倍分量的饺子,希望能把对它的念想留到2个月后的返程。这是中山站队友特地为我们内陆队员包的,他们十多个人一天包了近60斤的饺子。饺子在这里不仅是一种美食,更是一种期盼。中山站站长老叶说等我们返回冰盖边缘卸油地时,他们会坐直升机到那给我们送热饺子接风。抓紧时机,我还在站里彻底洗了个澡,下次再洗就得等2个月后了。
晚饭后,我们内陆队一起开了个准备会,大家讨论的焦点是车队辎重问题。在白天的车况检查中,机械师认为雪地车要把95吨重的全部物资拉进内陆很费劲,重载状况对车辆的损害很大,他们建议要么减生活物资,要么减少科考项目,少拉科研设备。队里的科研人员都不同意减少科研任务的方案,他们希望科考队把自动气象观测站、冰雷达探测设备、浅冰芯钻探设备和雪冰观测设备等各种科考装备都带进内陆,哪怕生活保障差点也要保证科研计划的全部完成。经过反复讨论,我们最后决定减生活物资,保科研项目,把食品再做一次减负,最大限度地支持科考活动。
李院生队长在会上特别强调内陆考察期间的安全防火问题。乘员舱和生活舱属于易燃的密闭空间,如果用火、用电不慎发生火灾,在内陆冰盖没有水灭火,也得不到后援救助。更危险的是,车队带进了大量的航空煤油,燃油连锁爆炸后,我们13人的生命也就难保了。张永亮在会上被委派为安全员,他要在内陆宿营时巡视用火、用电情况,不仅要检查电器插头与插座有无过热现象,还要制止队员在除生活舱以外的地方使用明火和吸烟。张永亮自己不抽烟,做事认真负责,是安全员的理想人选。
我和亚玮会后就回房间用海事卫星传片子,可后方节目组接到的节目有画面无声音。我们检查了编好的节目声画是对位的,看来是在传输环节出了问题。既然用高质量传输方式传不回声音,我们只好试着把传送方式换成384K的低画质,这种方式传回的画面质量很差,不能用于电视播出,但声音质量的损失还不算太大。后方导演收到这段高压缩视频信号后,可以把声音插入之前传输成功的高画质节目里,这样就能基本满足播出要求了。节目快传完时,孙波跑过来说站区来“客人”了,大约有三四十只阿德雷企鹅来造访“莫愁湖”。
中山站是以中国民主革命伟大先驱孙中山先生的名字命名的。科考人员们把中山站旁边的小山丘称为“紫金山”,把七八十米长的小湖泊称为“莫愁湖”。
“莫愁湖”是为考察队员提供生活用水的淡水湖,企鹅到没有鱼的湖里来干什么呢?我赶紧下楼一探究竟。远远就看到这群阿德雷企鹅在湖里追逐嬉戏,玩累了就上岸四处溜达,呱呱呱地到处张望。我们踏上南极大陆以来,企鹅已经成为我们的好伙伴了,它们常在我们工作时跑来看热闹,或是单枪匹马,或是三五成群,在离我们两三米的地方停住,探着小脑袋好奇地打量我们。
这群企鹅在“莫愁湖”边玩了会就跑到湖中间的小丘上睡觉,能看到企鹅睡觉可不是常事,我赶紧拍了好几张照片。它们睡觉时头部向前倒下,白色的肚子贴着雪面,小脑袋蜷缩着就合上眼了。这让我十分羡慕,我穿着好几层衣服还觉得冷,而它们直接就躺在冰上睡觉。
⊙企鹅“哨兵”尽职尽责。
◎企鹅能在严寒的极地生存归功于它特殊的形态结构和生理功能。企鹅羽毛分为内外两层,外层为细长的管状结构,良好的绝缘组织对外能防止冷空气的侵入,内层为纤细的绒毛,能吸收并贮存微弱的红外线能量。企鹅体内的脂肪层大约3~4厘米厚,是它保持体温和抵抗寒冷的主要能源。维持低代谢水平也是企鹅适应低温的一种生理功能,科学家发现企鹅在零下二十多摄氏度的温度范围内,所消耗的能量几乎恒定。企鹅的体温一般保持在37℃左右,但有时身体的温度比脚的温度高,这是防止体温散失的一种适应能力。
我在观察中发现企鹅很有团队观念,即使是在大部队休息时,也有两三只企鹅保持清醒为大家站岗放哨。为了考验这些“哨兵”是不是忠于职守,我在湖边故意弄出点声响,这几只“哨兵”就立刻呱呱地把同伴们叫醒,再成群结队起来换个地方继续休息。明天开始向内陆冰盖进发,我们将有2个月时间见不到这些可爱的家伙了,它们只生活在南极海岸线附近,内陆没有它们的食物。想到我们要去连企鹅都不想去的地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