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课 德与才(1 / 1)

1.为政以德

1.1 “大德”与“小惠”

过去,常有人说儒家用小恩小惠来拉拢百姓。实际上,儒家虽然讲过对人民要施以恩惠,但并不是讲小恩小惠。例如,《论语·雍也》记载:“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孔子认为“博施于民而能济众”者,何止是仁人,必定是圣人。尧舜还难以做到。这里讲的是“民”、“众”。对于民众能够博施,就是大德,不是小惠。孔子讲的“德治”,孟子讲的“仁政”,都是属于大德的范围。

《孟子·离娄下》载:“子产听郑国之政,以其乘舆济人于溱、洧。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岁,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民未病涉也。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济之?故为政者,每人而悦之,日亦不足矣。’”子产任郑国相,主持郑国政务。溱、洧是郑国内的两条河,由于没有桥梁,人们不能过河。子产用自己的马车放在河中,让人们过河。孟子认为这种做法只能叫做“惠”,即给一些人带来好处,还不能说真正知道“为政”。孟子的“政”就是他所说的“仁政”。周朝规定每岁十一月修筑小桥,十二月修大桥(周历比夏历早两个月,周历十二月即夏历十月,这是农忙以后的时间)。发动并组织农民修筑桥梁,解决群众的过河问题。这件事做好了,人民就没有发愁过河的。所有群众过河的问题都解决了,就不必用自己的马车放在河里当桥用。如果这件事情没有做好,全国有许多河流,国相有那么多马车吗?可见国相的马车所能解决的问题就非常有限。马车是当政者的工作需要,是为了减少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如果马车放在河里当桥用,影响了国相的用车,会影响政务。当政者只要做好政务,出门时,要求路上行人回避,也是可以的。这样虽然给一般行人带来一些不便,却可以减少国相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孟子认为这也是需要的。哪能让每一个人都感到方便呢?那样的话,你的时间就不够用了。国相做不好政务,将会使百姓遭到更大的损失。

朱熹注这段话时说:“惠,谓私恩小利。政,则有公平正大之体,纲纪法度之施焉。”(《四书集注·孟子·离娄下》)惠,就是小惠,是指按个人的意思给少数人特殊的小利益。政,就是为政,执政,行大德的政治。为政就需要公平正大地实施纲纪法度,使全体人民都能得到好处。他的马车有限,需要渡河的地方很多,不能根本解决群众的普遍问题。朱熹注曰:“言每人皆欲致私恩以悦其意,则人多日少,亦不足于用矣。诸葛武侯尝言‘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得孟子之意矣。”(《四书集注·孟子·离娄下》)为政如果没有法度,规则,谁来要求什么,就答应什么,不按规定,破坏规矩,给他好处以讨他的喜欢。对这个人有了私恩,这叫小惠。他高兴了,如果人人都这样要求,就不能都给予满足。诸葛亮曾经说过:“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吴汉不愿为赦。先帝亦言,吾周旋陈元方、郑康成间,每见启告,治乱之道悉矣,曾不语赦也。若刘景升、季玉父子,岁岁赦宥,何益于治!”(《三国志·蜀书·后主传》注引《华阳国志》文)要用大德治理社会,不能用小惠治理社会。诸葛亮讲的是赦的问题,即赦免罪犯。赦免犯人无罪,对于犯人来说,似乎施了恩惠,但对于受害者来说,却不是好事,使坏人不能受到应有的惩罚。诸葛亮提到匡衡、吴汉都不同意实行赦免。《汉书·匡衡传》载:汉元帝问以政治得失,匡衡上疏说:“虽岁赦之,刑犹难使错而不用也。”即使每年都实行赦免,也很难做到刑罚设而不用。后来他又上疏提到“不以私恩害公义”,仍然是这一思想。《后汉书·吴汉传》载:吴汉在弥留之际,跟皇帝说了最重要的话:“臣愚无所知识,唯愿陛下慎无赦而已。”只希望皇帝千万不要赦免。当时的现实是,政府经常赦免罪犯,皇帝以为做了好事,却成了东汉时代行政中的一大弊端。王符在《潜夫论·述赦》中说:“今日贼良民之甚者,莫大于数赦。赦赎数,则恶人昌而善人伤矣……大恶之资,终不可化,虽岁赦之,适劝奸耳。”经常赦免犯人,只能鼓励坏人,伤害善良平民。损害人民利益最严重的就是频繁赦免罪犯。有的罪犯三番五次杀人,又三番五次地被赦免,赦免后没有改过的表现,反而更加疯狂地报复。有的已经杀了几十人,还被赦免,“身不死则杀不止”,都是因为赦免造成的。陈元方、郑康成经常与先帝即刘备讲到治乱的问题,从来未提及赦免的问题。刘表父子虽然每年都赦免一批犯人,对于治理又有什么帮助呢?朱熹认为诸葛亮的说法是正确领会了孟子思想的精神实质。小惠治世,老实人吃亏,爱哭的小孩多吃奶,爱吵的人占便宜。无原则地给少数人好处,坏人得不到应有的惩罚,善良百姓得不到保护。当政者不能出以公心,不能主持公道,不能“平其政”,不能公平地处理政务,特别是与群众有关的所有事情,就不能树立当政者的威信。总之,儒家主张实行“大德”,忌行“小惠”。这是君子之道。行小惠者,是小人之道。“执政为民”,就是要公平地处理政务,才能真正做到为民。执政为民,是儒家提倡的君子之道,是诸葛亮讲的“治世以大德”。当今能严格施行法治,就是对人民行大德。以法治国,以德治国,执政为民,以人为本——各种表述不同,精神却是一致的,思想是相通的。子产用自己的马车给行人渡河,东汉时代皇帝经常实行的赦免罪犯,都属于“小惠”,偶尔做一下,未尝不可。但是,如果以为这就是政治的全部,或者以为这就是最好政治的主要内容,那就错了。实行儒家所说的“大德”,就是首先解决全体人民的温饱问题,其次要重视教育,全面提高人民的文化素质,知道如何正确处理人际关系,维护社会伦理,稳定社会秩序。与此同时,要健全法制,严格执法,惩治罪犯,清除腐败,保护人民的根本利益。这是历代儒家政治理论中共同的观点,是孔子、孟子、贾谊、匡衡、桓潭、吴汉、诸葛亮、魏徵、武则天、朱熹、王夫之等历代政治思想家的一种共识。

当然,有时有的官员借口行大德,不行小惠,实际上为自己捞好处,不关心群众生活,在他们看来,群众的利益都是小事,只有他的私利才是大事。经常用“人民”的名义,谋自己的私利,或者将自己的私利说成是公益事。领导者如果容易被这些下属所欺骗,提拔这样的下属,不是官僚主义者,就是贪污受贿者。

1.2 “以身作则”

近几年,关于以德治国方面的问题,发表了很多文章。大多数文章都是将“以德治国”理解为对人民进行道德教育来治理国家。我以为这种理解可能不太全面。

以德治国,与孔子所说的“为政以德”,虽然语言顺序略有差别,主要内容却是基本一致的。为政就是治国。孔子的话完整地引下来是这样的:“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论语·为政》)以道德来实施政治的话,就像北极星那样。停留在那个地方,其他星都环绕着它。也就是说,以德治国,就会吸引人民,就会得到群众的拥护,成为群众团结的核心。儒家认为治国有两种方式:一是以法治国,二是以德治国。以法治国,就是用行政命令的办法叫人民必须做到什么,禁止他们做什么,谁做了不允许做的事,就是犯法,就要受到惩罚,受到法律的制裁。令行禁止,就算治理好了,达到理想政治。以德治国,还可以分两种情况:一是“以身作则”,提高当政者的道德水平,用自己的模范行为,用自己的表率作用,来引导人民,达到治理的目的;二是以教治国,通过宣传,向人民进行道德教育,使人民向善去恶,达到移风易俗的目的。这些治国方式,哪一种好呢?孰优孰劣,儒家作过比较。

孔子说:“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论语·为政》)用行政命令来引导人民,用刑法来约束他们,虽然可以使他们避免犯罪,但他们不知道犯法是可耻的;用道德来引导人民,用礼仪来约束他们,他们有羞耻意识,就能够自觉遵守规矩。两者比较,表面上看,好像差不多,但有没有羞耻心,是能不能自觉遵守法则的重要原因。只是怕法律惩罚而不敢犯法,当没有官员在场,或者其他人在场,他们可能就会偷偷地犯法,如果很多人都是这样,当官的也防不胜防,社会治安就会混乱。相反,如果人民自觉遵守规矩,那么,不论有人还是没人的时候,他们坚持“慎独”,都会自觉地不去犯法。当官的不必操心,社会也会自然安定。

《论语》上有很多记载,都说明孔子极端重视当政者个人的道德修养。季康子问政,孔子说:“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论语·颜渊》)政治,就是要自身正。你带头做正确的事情,谁敢不正?孔子又说:“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同上)自身正,当政就不难了。如果自身不正,怎么能正别人呢?那么当政就非常难了。当政者应该做百姓的榜样,“子欲善而民善矣”(《论语·颜渊》)。“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论语·子路》)自身做好了,“近者说(悦),远者来”,要做什么,都会很容易成功的。如果远方的人不愿意来,怎么办呢?财富吸引,高薪聘请,都是当下许多人所采取的办法。有的领导在招商引资时,用盛宴招待客人,却把客人吓跑了,因为客人不敢在有这种风气的地方投资,害怕自己投下的资本被这些官员吃掉了。孔子说“君子怀德”(《论语·里仁》),“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论语·季氏》)。修文德,首先是修身,修身必须先正心、诚意。自己思想解决了,道德高尚了,就能吸引远方的人们来。这个修文德的,当然是当政者自己。也就是说,当政者首先要提高自己的道德,而不是靠自己向别人宣传说教。所谓投资环境,是多方面的,当地官员是否廉洁是非常重要的,甚至是最重要的方面。

孔子说:“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论语·宪问》)有道德的人一定会说出表明高尚道德的话,能说出漂亮话的人未必就是有高尚道德的人。言行有时是不太一致的。特别有一些人很会说漂亮话,唱高调,但是,自己却不那么做,或者根本做不到。他们想教育人民,实际上是在欺骗人民。人民不相信他们,社会风气因此变坏。因此,孔子又说“巧言乱德”(《论语·卫灵公》)。说漂亮的假话,言而无信,就会搅乱道德。孟子对这个问题也有一些精彩论述。他说:“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孟子·尽心上》)仁言,就是说了仁义的话。仁声,是说当政者自己真正实行仁义,说到做到,群众中流传着对他的赞颂。孟子认为仁声对人民影响更加深刻。朱熹注说:“谓有仁之实,而为众所称道者也……感人尤深。”(《四书集注》)如果说得再漂亮,自己就是不实行,或者实行不了,那么连自己的妻子也不会相信,怎么能让别人相信呢?领导别人不按道理,连自己的妻子也领导不了。孟子说:“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使人不以道,不能行于妻子。”(《孟子·尽心下》)因此,孟子认为,作为君子,就应该一辈子注意修身,不断提高自己的道德修养,“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孟子·尽心上》)。不当官的时候,自己做好了;当官的时候,要为天下人做一些好事。

所谓德教,就是身教,以自己的高尚道德来教育别人。所谓说教,就是言教,向别人宣传道德来进行教育。俗话说“身教重于言教”,就是这个意思。政治上、社会上是这样的,在家庭中也是这样,妻子、子女都是自己最亲密的人,有浓厚的亲情,如果自己行为不端正,对她们的说教也不会有什么效果,更何况他人呢?

从儒家的传统说法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讲“为政以德”,讲“德治”,讲“仁政”,讲“王道”,实际上都是强调当政者首先要提高自身的道德,以自己的模范行为作示范,来进行领导。治国不能没有法,圣人“不能废法而治国”(《管子·法法》)。但是,执法的人必须要守法,要公正执法,这也是道德。如果执法者自己不守法,还以权谋私,贪赃枉法,那么,法再好也不能正确实行。孟子说得好:“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孟子·离娄上》)只有善良的愿望,还不能做好政治,只有法也不能离开人而自己去实行。所有讲法治的地方都特别重视道德问题,法律如果没有了道德的支持,社会也会陷入一片混乱。韩非提倡法治,认为什么仁义道德、什么文学修养,都没有必要。秦始皇按他的理论来治理国家,很快就亡国了。总之,历史上的经验教训,都可以作为我们现在的借鉴。

1.3 以德服人

德治应该有内外之分:对内,当政者应该提高道德水平,以身作则,引导人民求真、向善、爱美,移风易俗,向文明进步方向发展,给人民带来幸福安康。对外,应该主持公道,与大小各国和平共处,友好往来。这两方面都不可忽视。

《史记·孙子吴起列传》记载:吴起与魏武侯乘舟浮西河而下,到了中流,魏武侯对吴起说:“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吴起回答说:“在德不在险。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殷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魏武侯以为山河险固是国宝,吴起认为过去许多有险固山河的国家(如三苗氏、夏桀、殷纣等)都由于不施行德政而亡国,真正的国宝应该是德政。如果不修德政,那么,乘坐这一船上的人,都成了敌国。意思是说,自己身边的人都是敌人,外面有再险固的山河又有什么用呢?

秦始皇也是只相信有实力的人,他认为有可能威胁中央集权的家天下的统治的,就是北边匈奴,因此筑万里长城以备胡,以为这样就可以使江山永固,传之万世。历史事实与秦始皇的愿望完全相反,才传到二世,天下就大乱了,勉强拖到三世,就彻底灭亡了。更出人意料的是,首先揭竿而起的是名不见经传的没有什么社会地位的徒隶!他带领的队伍只是手无寸铁的没有经过组织训练的九百名戍卒!就是这样一伙不起眼的乌合之众,居然推翻了削平六国统一天下建立中央集权的大帝国!原因何在?陈胜说:“天下苦秦久矣!”陆贾说:“秦二世尚刑而亡。”“虐行则怨积。”贾谊说:“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秦汉时代的思想家都认为秦亡的原因就是“不施仁义”,是缺乏“德治”。德治与文明相联系,因此,古人有诗云:“竹帛烟消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唐·章碣《焚书坑》)竹帛是书,是文明的象征。只要关河,不要竹帛,秦朝很快就亡了。

《史记·陈涉世家》载:褚先生曰:“地形险阻,所以为固也;兵革刑法,所以为治也。犹未足恃也。夫先王以仁义为本,而以固塞文法为枝叶,岂不然哉!”地形险固是需要的,军事与法律也是治理国家所需要的。但是,只有这些还不够。先王是以仁义为本,加强边防和完善法制起辅助作用。有些人以为有地理上的优势,再加上强大的军事实力和健全的法制,就可以称霸天下。他们以自己的利益为最高标准,不讲仁义,不施德政,不主持公道,以我为中心,目空一切,为所欲为。多行不义,积怨甚多,别人敢怒不敢言。这样,它也必然像秦王朝那样在绝大多数人的强烈反对下垮台。由此可见,防外不防内,是片面的。防的办法,只讲军事实力与法律制度,不讲道德,是更严重的片面。因此,治国最根本最需要的在于道德,道德主要应该在于修身。

过去,周厉王暴虐,人民都批评他,当时叫作“谤”。周厉王依仗自己的权力,不许别人说“不”,更不许别人批评自己,就派人监视,发现诽谤者,就抓来杀了。“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人民都不敢说话,但是,不是没有意见,只是把怒气暂时压在心中。忍耐是有限度的,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就会强烈地爆发出来,产生严重的后果,以致达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周厉王不知道不让说话的严重危机,认为别人再也不敢说他的坏话了,就很高兴。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弭谤”,即止谤。召公认为这只是一时不说话,并不是解决了人民的怨气。他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水要导之入海,不能用堵塞的办法,堵塞的结果,只是暂时堵住,一旦崩溃,会淹死更多的人。对于人民的言论也是这样,人民有想法不让说,他们就将怨气憋在心中,积怨太深,一旦爆发就会很强烈。正如召公所预言的那样,周厉王就在国人的反叛中逃到彘地,以后就死在那里。

至于人与人的关系,以强凌弱,以众暴寡,虽然一时得逞,终究要遭到反抗的。哪儿压迫最厉害,那儿反抗也最强烈。正像作用力与反作用力那样,是对等的。霸道行为不得人心,是很自然的。有的人缺乏将心比心,推己及人的思维方法,把自己的利益看得高于一切,无视他人的利益,没有公道正义可言。总是以自己的实力去压服别人,到底是压而不服。孟子说:“以力服人,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孟子·公孙丑上》)以力服人,就是霸道;以德服人,就是德治。

总之,以仁义为本,实行德政,就是王道;以实力为本,不讲道义,就是霸道。现在中国还是发展中国家,过五十年,或者一百年,或者几百年以后,将来总有一天,中国会成为一流国家。到那时候,希望我们的子孙后代也不要称霸,应该与世界各个大小国家平等相待,和平共处,不要以本国强大去攻击弱小国家,也不要凭借富强对一些贫穷国家进行经济制裁,不要以自己的价值观作为普遍的是非标准,强迫别国服从,要坚持“和而不同”的君子作风,尊重各国主权,不要以任何借口干涉别国内政,不要充当世界警察。一定要弘扬中华民族的仁爱传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以自己的高尚道德树立世界文明的形象,成为天下人民从心里佩服的、真心向往的东方乐土。这才有安全感。

1.4 长治久安

许多教科书中讲到中国古代哲学家时,经常讲到他们欺骗人民。例如,说董仲舒的天人感应是欺骗人民的精神工具。董仲舒在对汉武帝策问时提出天人感应说,他不是对人民说的,如果说他骗人,那么他首先骗的是当时最高统治者汉武帝,而不是人民。人民以及百官都无缘看到董仲舒的对策内容,因为这是保密的,汉武帝在策问中提到他要亲自阅读。贤良对策可能涉及一些权势人物,为了保密,汉武帝说“朕将亲览焉”,内容不会泄露出去,“书之不泄”,请各位大胆讲出自己的所有想法,“靡有所隐”(《汉书·董仲舒传》引汉武帝制文)。由此可见,董仲舒如果欺骗的话,那就是欺骗汉武帝一个人,没有欺骗人民的意思。

朱熹讲“存天理,灭人欲”,于是有人也说朱熹要人民放弃任何欲望,不让老百姓活下去。所谓“存天理”,就是保存封建伦理,维护封建制度。朱熹明确说:“饮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欲也。”(《朱子语类》卷十三)要求美味是从饮食中产生出来的,人欲是从天理中产生出来的,所以,他又说:“人欲中自有天理。”(同上书卷九)对于统治者来说,天理就是天下为公,人欲就是一己之私。在处理各种政务时,就要出以公心,公正处事,主持公道。这就是天理,就是所有当权者应当遵循的。损人利己,损公肥私,贪赃枉法,贪污受贿,穷奢极欲,这些都是“人欲”,都是朱熹所反对的,也是一切正派人所反对的。这哪里是不让老百姓吃饭呢?他反对贪官污吏,是为了巩固封建政权,这又有什么不好呢?有的人凭自己的观念就说,封建时代的知识分子为统治者服务,就是为统治者歌功颂德,或者为统治者的现行政策作论证。这也有点离谱。我们可以从董仲舒的三对策中看到他是如何批评汉武帝的,说他搞不好,需要改弦更张,要勉强行道,现在人才缺乏,要建立各级学校来培养人才,二千石以上的大官每年必须向朝廷推荐两名候选人才,推荐出优秀人才,有奖;推荐不合格,要罚。批评官员与民争利,批评社会贫富两极分化的现象。他讲天人感应,讲灾异谴告,都是要皇帝害怕,培养敬畏精神,目的在“屈君而伸天”,这个天就是儒学化了的天。多数内容是威胁皇帝的警告,并非歌功颂德的谀词。其目的和追求,都在于封建王朝的长治久安。为此必须制约皇帝个人的私欲。这是董仲舒以后许多儒臣所努力做的事情。历史是非常复杂的,过去有些人,包括我自己也经常用简单的两个阶级的对立斗争来理解古代现象,将复杂现象简单化。甚至有的人不了解历史,更不研究历史,却以为历史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用鄙视的眼光,认为“二十四史”都是为帝王将相树碑立传的文化垃圾。至今,还有那么一些人仍然没有走出这种“唯阶级论”的阴影。有些人站在被统治阶级一边,提出“造反有理”,在那发动革命的时候,当然是必要的。取得政权以后,为被统治阶级做点安抚的事情,也完全是应该的。但是,掌权以后,还跟过去一样,一再批判统治阶级。那恐怕连刘邦也比不上,两千多年前的刘邦还知道马上打天下,夺取政权以后,要下马治天下。列宁曾经说过:“我们只能利用旧社会遗留给我们的全部知识、组织和机关,在旧社会遗留下来的人力和物力的条件下建设共产主义。”又说:“只有了解人类创造的一切财富以丰富自己的头脑,才能成为共产主义者。”[1]人类创造的全部知识财富,当然包括封建时期所创造的知识财富。有的人以为可以抛弃历史,抛弃民族文化,创造一个从未有过的新世界。这是左派幼稚病,是一种无知的狂妄。

2.德才兼备

中国古代讲人才问题的内容很多,现在研究起来,对我们今天的事业、企业的用人方面都会有启发作用。例如,中国古人一方面讲选人才要“德才兼备”,一方面又讲“无求备于一人”。在“备”与“不备”的问题上,似乎有矛盾。应该如何解决这个矛盾呢?所谓“任人唯贤”,这个“贤”就是指贤人。什么样的人才是贤人呢?一般人都认为德才兼备的人就是贤人。这样一说,似乎很简单。因为这是理论。实际生活却是非常丰富、十分复杂的。例如,什么叫德才兼备?有德的人会不会犯错误?会不会犯道德方面的错误?犯了道德方面的错误的人还能不能任用?有德无才和无德有才,这两种人用不用?优先用哪一种人?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讨论过红专关系问题,实际上这就是传统德才关系的问题在新时代的延续。这个问题极端复杂,无法全面讨论,只能就其中几个命题,谈谈自己的体会,希望对读者有一点启发。

德才兼备是理想的人才。但实际生活中的人没有无缺点无错误的人,所谓“人非圣贤,岂能无过”,“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都是说的这个道理。既然没有“完人”,怎么能只用德才兼备的“完人”呢?即使有一个半个“完人”,天下那么多事,也不能只靠这一两个“完人”去做。因此,要做大事,要用人才,就不能要求人才没有缺点错误。这叫不要“求全责备”,要量才取用。根椐人才的特点,用其长处,避其短处,或者采取某种措施制约其短处,保证其长处的充分发挥。这是用人的艺术,是当领导者的重要本事。用人不当,终究一事不成。求全责备,就是孤家寡人。

人才与人材还应该有区别。材料的材,指有某一种技能,可以当材料使用。对于人材来说,就是有某种专长,一技之长,使用适当,可以发挥大作用。另一种是人才,这是一种素质比较高的全面发展的栋梁之材,是可以参加策划、管理之类工作,就是孔子所说的“君子不器”,孟子所谓“劳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