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的四季03(1 / 1)

平原的密码 许辉 10227 字 2天前

这个月宜心境放松、轻快,宜在原野上疾走或奔跑。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一边奔跑,一边尽量伸直手臂,把双手伸向天空,好像在乞求什么,又好像要拥抱什么,又好像在呼唤什么。总之,要放松心情,要释放些什么。

这个月,又宜坐在大平原的一个土坡上吹口哨。要尽量吹得委婉些、嘹亮些、尖细些、粗犷些、厚重些、粗糙些。逐渐送走恼人的酷暑,也忘却秋老虎的存在。

初秋时节,平原集镇上的牛马市逐渐复苏了。农人在牛马市交易牛、马、驴、骡。不过,牛马市并不仅限于交易牛、马等大牲口,也交易猪、羊等家畜。

牛马行里的交易人员大都是中老年男人,因为只有中老年男人才更有经验,才有本事把买卖双方撮合成交,又能让买卖双方都皆大欢喜、心满意足。他们相互捏着对方的手指,用衣袖挡住,或用一把芭蕉扇遮住,用手指分别跟买卖双方谈价钱,这样就不用说出话来而泄露商业机密。

如果交易中的马或驴直挺挺地伸出了性器官,他们还会欣赏地指点着,说:“看看,这家伙,硬着嘞,硬着嘞。”“硬”是个双关语,一方面是指马或驴的**正硬着,另一方面,是暗示这头牲口身体好。

平原乡村集镇边的牛马市,有着浓烈的农耕文化的气味。那里最不缺少的,就是牲口家畜、牛屎马尿、木桩木棍、席地或倚墙而坐的农人、土话土语、砖头瓦片和猪臭羊臊的动物气味。在集镇的牛马市里,也最容易让人想起庄子和东郭子的对话,甚至连气味都是吻合的。

东郭子问庄子:“所说的道,它在哪里?”庄子说:“无所不在。”东郭子固执地说:“见到实物俺才认同。”庄子说:“好吧,在蝼蛄和蚂蚁身体里头。”东郭子说:“为啥在那么卑贱的东西里呢?”庄子说:“嗯嗯,那就在稗子一类杂草里吧。”东郭子气得简直要跳将起来:“为啥在更卑贱的东西里了?”庄子连环炮般说:“在瓦片砖头里。”东郭子说:“为啥越来越不堪了呀?”庄子不依不饶道:“在屎尿里。”东郭子气得不跟庄子交流了。

庄子说:“先生的问题,本来就没有涉及本质。官长向市场管理人员了解踩猪腿的用意,原来越往猪腿下面踩越容易知道猪的肥瘦。你不必钻牛角尖,没有事物能够脱离道。大道是这样,大言也是这样。周全、周遍和全部这三种表述,名称不同实际相同,都是对道无所不在的描述。”

庄周举的这个踩猪腿的生活现象的发生地,很可能就是类似后来平原乡村的牛马市。如果真是这样,那两千多年前,牛马市一类的市场,就存在于黄淮平原的大地上了。

这个月夜来香仍然开花,还似乎比夏天开得更热烈,它细长的花苞打得更丰满,它释放出的浓香也似乎更醇厚。夜来香的花昼收夜放,每当夜幕降临,它就打开花瓣,释放出较为浓厚的香气来,因此得名夜来香。

有几年,我种植的花草比较多,有一两百盆,招来一些蚊虫,这是养花莳草必须要付出的一点小代价。但是自从园子里养了几盆夜来香以后,家里的蚊子几乎没有了,想必夜来香释放的香气,有驱赶蚊虫的功效。不过夜来香养在室外最好。养在家里就要谨慎些,毕竟它的香气有较大的刺激性。

这个月,是无花果最猛烈结果的时候。经过一个夏天的束缚和委屈,无花果似乎也要尽情地释放,也要把累积的能量,通过果实呈现出来了。

无花果叶片下的果实,起初一点点小,青绿色,像母鸡肚里刚刚形成的卵,好多个紧挨在一起。可是过两天再去看,那些绿色的小丁丁的卵都膨胀起来,鼓鼓的,里面的内容像是要包裹不住了一般。再过两天,早晨起来去看,那些卵都长得像鸡蛋那么大了,个别的比鸡蛋还要大,花嘴那里已经洇出了腮红,不日即可成熟了。

再过两天去看,无花果大都皮紫面红、小嘴咧开,第二天就能采摘品尝了。可是第二天早早起来到园子里去看,却傻了眼了,那些最大、最红、最甜的无花果,被起得更早的小鸟挨个儿都啄了几口。小鸟们可会挑选了,没红透的它不啄,可是,红透了的,它每一个上面只啄几口,这叫人也没法吃了呀。不过,心里并不嗔怪小鸟,种这些花花果果,不就是给人看、给人吃、给鸟看、给鸟吃的吗?人吃也是吃,鸟吃也是吃。图个快活便好了。

孟秋这个月,应该对家人有更多的欣赏。要看到他们的收获和进步,鼓励他们的拼搏和一往无前,称赞他们哪怕只是星点的取得。意见相合时听我的,意见不合时听他或她或她们的。吃饭时要对伙食赞不绝口,回到家中要能够敏锐地发现家中的洁净和焕然一新,并及时发出夸张的赞叹声。

这个月开始想读更多的书了。到书橱那里去,拿起一本书,像是第一次见到它,觉得那么新鲜、那么好,必须要读一读它了!又见到另一本书,又觉得好,又觉得必须要补一补课了,因为秋天已经到了,我们的心理动机暗地里已经调整了。又见到一本书,还是觉得好,也必须要放在手边读一读了,心里反复地想,怎么也不能错过这个读书的季节了。

把瞬间发现的这一摞书都搬到写字台边,倒一杯白开水,任由西天的阳光从窗帘里漏进来。但是前几天放在笔架上的一片无花果叶子掉下来,掉在茶杯里,白开水变成了无花果叶子茶。就这么惊讶地张着嘴坐着,手里捧着书,不一定真读,看着干了的无花果叶片,在窗帘漏进来的阳光的特写下,在白开水里慢慢舒展。这样子就适配秋天了,就是对秋天的致敬了。书不一定真读,只是一种心灵的仪式。

传统贴秋膘的日子到了。快中午时,到菜市买一块干爽的肥牛肚绷,在清水里洗一洗,稍微抹点盐搓一搓、揉一揉,去去肉腥气。再冲洗干净,放在锅里大火炖煮。八成熟时捞出牛肚绷,切成糕点大小的条或块。另用大口陡锅,加些原汤和清水,放入切成条或块的牛肚绷,再加入八角、桂皮、橘皮、大葱段、大蒜瓣、姜块、冰糖、枸杞、白萝卜块、石斛、生抽、咸盐。炖熟出锅,用深盆盛装,浇些老陈醋,淋几滴小磨香油,撒些香菜碎叶。餐台上有烧酒侍候,家人聚食,或夫妻对饮。一日复一日,秋天就会变得结实而爽快。

鸡冠花开起了紫红色的花,在一户人家的西墙边。它开得真是洒脱和无所顾忌。美人蕉开花也十分泼辣,甚至都有点粗犷豪放的味道了。这两种花,都适合开在原野上,或原野与村庄接合的位置。它们与原野之间,有一种天然的适搭。

这个月,拂晓时分的鸟啼声,有了些苍远的气息。在林荫道里散步的人,渐渐地,也只能听到寒蝉的嘶嘶叫声了。

田野荒坡上的干牛屎附近,有两个黑色的屎壳郎,分别在往两个方向推粪球。它们有点你争我抢的意味。有一个屎壳郎往下坡推,它推着推着,就和屎球一起滚到坡下,消失在草丛里不见了。另一个屎壳郎往坡上推,它起初推得很艰难,但推着推着,草坡就变得平缓了,它把屎球推到草坡的最高处,就和屎球一起滚到草坡的另一面去了。

草坡的一个洼地里卧着一头水牛母亲,它在反刍,显得很稳重。母牛旁边站着一头小水牛,毛色有点淡黄,还不像成年水牛那么黑。小水牛看着远远走过来一个人,它有些吃不准,于是回头看看母亲。母牛一直在反刍,是见多不怪的那种表情。小牛还是拿不准,它一会儿回头看看正在反刍的母牛,一会儿回头看看正在走近又走过去的那个人。

现在,水牛吃草、屎壳郎推屎球、一个人从附近走过,这些画面能够同框的机会,越来越少见了。原野上各种动物的粪便越来越少,推粪球的屎壳郎也就越来越难得一见。

仲秋的到来总是让人心生舒适的。

白露这一天,无论阴雨晴暖,我总会挑一本书,今年这一本是《天工开物》,泡一杯银杏叶子茶,到南边的房间,面朝正西的方向,坐在椅子上,读上半天。现在太阳更向赤道方向回归了,地球北半球气温愈加下降了,阳台和飘窗里有更多地方能够照晒到阳光了,太阳升起时北边的窗户逐渐照不到朝阳了,太阳落下时北边的窗户也逐渐照不到夕阳了。虽说是读,但往往只是半读半想,有时候沉湎于冥想,有时候和自己脑袋里一个古代善占卜的人对话,有时候做白日梦。

这个月要收获高粱了。高粱在黄淮平原愈种愈少了,现在想见到大面积种植的高粱,已经十分困难。作为杂粮,高粱大概多用于酿酒。以前各地有许多打着高粱名头的白酒,高粱应该是这一类酒的主要或特别的原料。高粱磨成面,单独做成死面饼,是一种深红的颜色,面倒是挺细,但总是没有小麦面做成的香甜。高粱面也可以和小麦面等掺和在一起,做成死面饼或发面馒头,这样的杂面馍,现在卖出的价钱,比单纯小麦粉的馒头,要高出许多。

高粱大约有两种颜色的果实。一种是深红色,这种颜色十分显眼,红高粱的名号叫得响,就是根据它的颜色来的。另有一种高粱,果实的颜色是青绿色的,这个品种种植得较少,不是很容易看到。有一种高粱的茎,细长高挑,夏天高粱长起来以后,最高个的人走在高粱地里,也见不到人影。高粱的果实聚结在秸秆的顶上头,尚未成熟时,它的果实冲着天空,一旦成熟,它的果实就低垂向下,显得果实累累的样子。还有一种高粱,茎不是很高,它的果实在秸秆顶上聚成纺锤状。

高粱是一种地标式的作物。它的生长南界在秦岭、淮河一线。秦岭和淮河,是我国中东部自然地理的天然分界线。淮河、秦岭分南北的概念,是二十世纪初的中国地理学家提出来的。这种依据自然和人文现实提炼出来的精准创意性知识,十分了不起!就像中国地理学家胡焕庸,他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提出了一条中国人口密度分界线,后来就称作“胡焕庸线”,也非常了不起。胡焕庸的这条线,又称瑷珲腾冲线,就是在中国地图上从黑龙江的瑷珲(现为黑河市爱辉区)拉一条不存在的线到云南腾冲。在这条线的东部,是人口密集区,在这条线的西部,是人口稀少区;在这条线的东部,是农区,也是汉民族聚居区,在这条线的西部,是牧区,也是少数民族聚居区;在这条线的东部,是经济较发达区,在这条线的西部,则是经济较不发达区。

高粱生长的南界在秦岭、淮河一线,这个意思就是说,在自然气候条件下,高粱最适宜的生长区域,是在秦岭、淮河以北。一般情况下,在秦岭、淮河以南生长的高粱,产量和品质相对而言都要差许多,甚至形成不了商品性。淮河以北的平原地区,才是高粱快乐成长的天然家园。同样以秦岭、淮河为界的动植物,还有乌龟、竹子、橘子、茶树等。随着时间的推移,现今的中国中东部自然地理实质分界线,已经大致北推了一个纬度,即110公里左右,到达了徐州、郑州一线。这样的气候变化,对人类的生活、农作物的规划和生产以及社会管理,都会产生较大影响。

这个季节,平原上,曾经漫天遍野的黄豆,也该收获了。

在先秦的典籍里,把豆称作菽,将其列为五谷之一。所谓“五谷”,一般指的是稷、黍、麦、菽、麻。稷是小米,稷起先与粟同物异名,后来才成为庙堂用词。稷也是五谷中最重要的粮食作物。稷的地源地一般认为在黄河流域。黍是黄米,或去皮后叫黄米。麦是小麦。菽是大豆。麻是大麻子,也是古代食物之一。后来民间素有“五谷杂粮”之说,把五谷与杂粮并列,也有将五谷归于杂粮一类的意思,说明人们对粮食的概念发生了变化。

菽曾经是大豆的专名,汉以后叫豆,菽又成为豆类的总称。大豆的原产地为中国,但起源为中国北方还是南方尚有许多争论。如果是北方的话,则可能由中国东北传至黄淮流域,再由黄淮流域扩散至长江流域。另有多中心说,指出大豆可能在黄淮、东北、南方多个地区同时起源,然后向四方扩散。

二十世纪大豆在淮北地区又称黄豆。一般公历六月上旬小麦收割以后,就开始种黄豆了。种黄豆也像种小麦一样,是用耩子耩的,这样黄豆出苗时,成行成垄,便于收割。

黄淮平原上季节的变化,现在很大程度上是以大面积农作物(庄稼)的替换为标志的。整个春天都是宿麦即冬小麦的天下。从公历四月份开始,小麦逐渐从青绿、深绿演变为老绿、浅黄、嫩黄、金黄和苍黄,这段时间持续较长,因此在人们的印记中,田野总是一片黄的。麦收过后,平原有一段斑驳期,既有树叶的深绿,也有春玉米的鲜绿,又有水稻的明绿,亦有野草的杂绿,还有少量小块油菜花的残黄。

黄豆出苗后,整个大平原就成了一片嫩绿的海洋。因为黄豆的种植面积大,每一块地的面积也很大,所以看上去黄豆地的嫩绿就成了盛夏平原上压倒性的颜色了。暮夏初秋,黄豆已经长有半腿高了,黄豆地里的蝈蝈也长大了。蝈蝈总是蝈蝈地叫着,它们喜欢高温和太阳,太阳越晒得冒油,它们过得越舒坦,叫得越响亮。

正午时分,从渺无一人的田野走过,能听到蝈蝈相互攀比着叫成一片。听到人的脚步声,它们戛然而止,停止了歌唱。可是它们又耐不住寂寞,脚步一停下来,它们又无比欢畅地唱上了。淮北当地叫蝈蝈为油子或叫油子,它们都有一个大肚子,肚子里都是籽,也就是卵。有时小孩或年轻人馋了,就上黄豆地里逮几个油子,在荒草沟里扯几把荒草,点火把油子烤熟,你争我抢地把烤得焦黄的香喷喷的油子分了吃掉,十分享受!

一到傍晚,乡村的天气立刻就清爽了几分。骑自行车在大块大块黄豆地中的干土路上穿行时,清凉的风吹在身上,因为没有较高的庄稼的遮掩,远处的村庄都一目了然,十分爽目、爽心!在那种情境里,在土地上生活着的人,能明确地感觉到一种生命的存在、万物的存在、天地的存在和自己的存在。

不言而喻,人是生活在天地万物之中的,是天地万物的一个组成部分。人要从内心里感激的是天地万物,是承载养活自己的土地,是周边的栽培作物,是人类的农作智慧,是周围平衡而和谐的所有事物。栽培作物并没有断崖式地改变事物的内在规则,而只是和风细雨地顺应了事物发展的一个可能的方向,因此这种“改变”,是能够为天地万物所接受、能够为人类的社会伦理所容纳的改变。

仲秋会有秋分节气到来。秋分这一天,白天和夜晚等长。过了秋分这一天,北半球的夜晚就一天比一天长了,人们睡眠的时间更多了,昏暗的光线使人压抑,人们用于工作或交往的时间也更短,人们更倾向于回归家庭,收敛身心,工作的自然环境也越来越不友好。

仲秋应该对家人更慈厚些,形成一种宽厚的爱意磁场,让家人无形中就能感受到一种慈爱、踏实和温暖,让家人有深厚的归属感。这个时节,也应该对社会更宽厚,认可大端,包容小过,尽量着眼宏观,和谐中正。这个时节,社会也应该更丰厚涵纳,慈养并收,呵护有加。

这个月宜心境悠然、状态逍遥。这个月胸有成竹,脚迹轻快,做事踏实,可充分享受一年中心境最平衡厚实的季节。这个月没有冲动,也没有颓废;没有挣扎,也没有偏激;没有强迫,也没有隐忍;没有怒吼,也没有呻吟;没有躲避,也没有逃亡;没有增一分则盈,也没有减一分则损。这个月又宜携家人或友人出游,登高望远,品茗游戏,踏秋草而追逐,临河岸而歌行,遥忆消逝的岁月,畅享眼前的亲情。

这个月,我家园子里的冬瓜成熟了。这几棵冬瓜不知道是从哪来的种子。春天土里出了几棵苗,看起来像西瓜苗,又或许是瓠子苗,知道它们结不好,还占地方,吸收地的肥力,就打算把它们拔了扔掉。可是却被家里一把手制止了,于是只好听她的,由着它们长去,长大了看看到底是什么蔬菜。

它们很快长大了,茎叶粗大。又很快攀爬了,爬到枇杷树上、山楂树上、架子上。又很快结果了,结出一种毛茸茸的青果,也不能确定是什么。又越来越大了,很快长成长圆形了,原来是冬瓜,这时已经认出来了。但它们把地力也吸得够呛。它们需要大水大肥,一天都旱不得,这倒也怪不得它们,它们还不是要猛烈地吃喝,供应那几个果实长大。到了秋天,果实已经结得巨大了,得用粗绳子把它们吊住,才不至于压断树枝和棚架。收获时用秤称一称,最大的有三十多斤,小的也有十几斤。冬瓜的生命力和适应力,真是很强的了。

仲秋到平原的村庄附近去,发现村里村外的南瓜都已经成熟了。农民都是利用闲地的高手,他们随手在路边、坡角、墙拐、柴屋外、大树下、旧墙框里、猪圈旁、荒草丛里点下的南瓜种,从夏到秋,都能大大小小结出许多南瓜。秋天的南瓜,看上去老黄老黄的,在秋阳下懒洋洋地晒着,煞是喜人。想来拿它们或蒸,或煮,都甜面得不得了。

这个月,随便点在各处的葫芦种也结了许多。夏天葫芦嫩的时候,可以切成丝,炒来吃。葫芦丝吃油,炒的时候,要多放些油。放猪油最好,最香,最肥厚,吃到嘴里,最过瘾。炒葫芦丝最好放些辣椒,有些微微的辣味,不会凸显素菜的单调和寡淡。葫芦秋天老了,就只能把它从中间剖开,做瓢用,或者做一些消遣的玩意儿。

用葫芦做瓢,略大些的和中型的,可以用来舀水。如果用太大的葫芦做瓢,舀满水分量太过,容易把瓢弄断;而如果太小,又要反复舀许多次才够用,效率低下。瓢不仅仅用来舀水,还能舀面。把瓢放在面筐里,或盛面的笆斗里,需要面粉时,就到面筐里,用面瓢舀一些。葫芦是能够食用的植物果实,与人吃的面粉、喝的饮用水不相冲突,因此可以放心使用。

仲秋时节,村头人家院里,有位老妈妈用碓窝子舂玉米,想必是打算晚来给家人做玉米?子稀饭喝的。这种往日乡村常用的器物,现在用的人已经比较少了,但它满满都是农耕的味道。

我想起《庄子·逍遥游》里有个故事说,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听了蜩与学鸠的嘲笑话,作者评论说: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

这段话的意思是,蝉和斑鸠讥笑大鹏说:“我们迅疾地从地面起飞,快速向榆树和檀树上飞去,有时飞不到树上那就落到地上就是了,何必要飞到九万里高空向南飞呢?”于是作者评论说:到郊外去,准备好一日三餐,返回时肚子还饱饱的;到百里远的地方去,就要把连天加夜准备好的粮食都带上了;到千里以外的地方去,就要把用三个月才准备好的粮食都带上了。这两个家伙哪里知道这些事情呢!

宿舂粮,虽然不能说最早没有夜里准备并加工粮食的意思,但这只是人们说话简约的一种习惯,意思是抓紧准备,甚至是连天加夜、起早带晚地准备;宿舂粮之类的意思发展到现在,已经很难简单地理解为下班以后再准备干粮的意思了。在口语和书面语中,人们都本能地要说话简约,这或主要是为节省资源。

舂,是一套用石头凿成的生活用具,用来捣碎粮食,淮北农村叫碓窝子,因为现当代生活中使用的碓窝子依然是石质的,推想战国时代的物质文明发展水平,更应该就地取材,用石头制作才对,因此或可将舂与淮北的碓窝子“混为一谈”。碓窝子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在下,叫碓窝子,用整块石头凿成一个阴形凹陷的容器;另一部分为碓头,也是石质的,用整块石头凿成一个头部半圆形的器物,器物对下的部分是半圆形,对上的部分是平面,平面中间凿一个深洞,加装一根木棍。加工粮食或蔬菜时,加工者坐在碓窝旁,碓窝子放在**,将需要捣碎的粮食或蔬菜放进碓窝子里,两手握紧碓头上的木棍,不断地一上一下,将突出的碓头砸进凹陷的碓窝子里,就能将粮食或蔬菜砸成希望加工成的碎块或粉末状。

这个月,平原村庄外的池塘或河湾里,菱角也成熟了。仲秋的中午,从村庄外的小河湾走过,只见一只小木盆式的划子,漂在菱叶满布的水面上。秋阳照射到水面和菱角呈菱形的叶片上,闪闪发光。小划子里坐着一个妇女,头上顶一块蓝花毛巾,上身穿一件中式碎红花小褂,下身穿一条宽松蓝布裤,两手令人眼花缭乱地从小划子两边的水里往小划子里捞菱角。正午时分,村外的河湾暖且静,她的动作虽快,却几乎没有响动,偶尔听到水哗啦响一下,定睛望去,那不一定是她撩出的水声,倒像是鱼摆尾拨出的水声。

仲秋宜在原野上疾走或奔跑,穿过农田,越过沟埂,跃过水渠,冲上坡顶,滚落草滩,都能寻找到一种生命奔驰的快感。仲秋又是一个无所顾虑的季节,春天流淌的汗水已经结晶,酷暑的忍耐和坚持也都有了收获。这时心里是踏实的,也是有分寸感的。这时的心性是最坚固的。

这个时节,也要清楚地知道:秋天,是时令即将大转变的季节,对人来说,更要注意福祸的相倚互换。酷暑尽了,爽秋就会降临。同样,爽秋降临了,冬天也不会太远。瘦弱至极时,就会丰腴;丰盈到顶了,免不了也要收敛。《老子》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意思就是说:祸啊,福就藏在里面;福啊,里面潜伏着祸端。

这个月,各种野草都结籽成熟了。上午到一片荷塘的塘埂上去。那条荷塘的塘埂比较宽展,上面茂盛地长满了各种野草。牛筋草长得十分结实、粗壮,它的花茎和花梗也很健壮。孩子们可以拿牛筋草做蟋蟀草,把牛筋草端头的花梗折去,让花梗上的纤维毛茸茸地露出来,用毛茸茸的那一头来撩拨蟋蟀,很快就能把蟋蟀撩拨得咬斗起来。

马唐草和牛筋草总是长在一起的,也总被人们认为是同一种草。虽然马唐草长得和牛筋草差不多,但它们之间明显的区别在于,牛筋草长得粗壮,马唐草长得纤细。马唐草也能做蟋蟀草,制作的工序和牛筋草一样。如果把牛筋草比作社会中粗犷之人的话,那么马唐草就有纤细的小资风。不过,植物各有其进化策略,长成什么样,都有它们各自的精妙和道理。

莎草也长得较健旺,它的花茎是菱形的,一场透雨过后,聚而丛生的莎草,更显得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了。北宋苏轼写过一首《浣溪沙·徐门石潭谢雨道上作五首(其五)》词,词道:“软草平莎过雨新,轻沙走马路无尘。何时收拾耦耕身。日暖桑麻光似泼,风来蒿艾气如薰。使君元是此中人。”这首词是苏轼在黄淮平原上的徐州做官时写的,平有平齐义,莎就是莎草了。

牵牛花从孟秋开始,逐渐大量开放。牵牛花是草质藤本花卉,秋初和仲秋开得最盛,不过黄淮平原南北,开放的时间上有差异。牵牛花的花多是蓝中洇白的颜色,也有一些是粉红洇白的。在有露水的清晨,还有上午,它们开得十分鲜艳。这个时节,人从乡间的小路上,或者通往村庄的道路上走过,能看到它们成片成片盛开的壮阔景象,那时总忍不住要走去路边,离得更近些看着它们的热烈开放,嘴里则禁不住要啧啧称奇一番。如果附近有墙面,或篱笆,或灌木小树,牵牛花就会攀缘而上,从地面一直开到墙上、树上、灌木上、空中,形成一片花链。

另有一种打碗花,叶子、藤蔓、花,和牵牛花十分相像,一眼看上去,很不容易把它们分别开来。但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牵牛花的花和那种长管的喇叭非常像,因此牵牛花又叫喇叭花。打碗花的花,花柄短,花口较浅,花口大,很像一只开口很大的碗,或因此而与碗扯上了关系。又据说打碗花的花名来源于小兄妹俩吃饭时在院里追逐,一不小心被角落里的打碗花花蔓绊倒,把碗打碎了,从那以后,如果有小孩子摘了打碗花回家,当天就不能让他或她刷锅洗碗,如果让他或她刷锅洗碗,就会把碗打破。

仲秋时节,从堤坡往湿地和浅水边走,一路上能看到许多种不同的事物。长满野草的洼地里,水牛正用嘴扯潮湿的土地上的青草吃,它们一边大口地吃草,一边甩动尾巴,摇动耳朵,驱赶叮咬它们的牛虻一类小咬。白色的牛背鹭喜欢停在牛背上,为水牛清理那些让水牛不舒服的寄生虫。而苍鹭则喜欢停在附近的小干树上,随着风吹动小干树,它们间灰有白的身体也随着小干树的晃动而抖动。

浅水边成片成片倒向一边并极有画面感的白花,是荻。荻开起花来,浩然,如雪,又顺风倾向一边,在茫茫荒滩上,极有震撼力。芦苇的花略带些灰、黄。芦荻则依然高大强壮,它的花也粗壮有力,挺直向上。

浅水里蒲草的颜色已经变得老青了不少,它们结出的蒲棒已经变成了酱紫色,用手摸一摸,绒绒的,很有弹性。颜色和绒绒的手感,是这些蒲草种子即将或已经成熟的标志,待大风一起,它们就会随风飞起,它们飘落的地方,就是它们明年开始新生活的地方,也是它们物种扩张的地方。

季秋的到来总是让人心生惆怅的。

寒露这一天,无论阴雨晴暖,我总会挑一本书,今年这一本是《淮南子》,泡一杯红芋梗子茶,到南边的房间,面朝西偏北的方向,坐在椅子上,读上半天。现在太阳更向南半球方向飘移了,地球北半球气温也要愈加下降了,阳台和飘窗里有更多地方能够照晒到阳光了。虽说是读,但往往只是半读半想,有时候沉湎于冥想,有时候和自己脑袋里小时候的自己对话,有时候做白日梦。

秋天的这最后一个月,是大量收获红芋的季节。以前生产队时期,如果决定要收一块地的红芋了,这天一大早,生产队里的人都会奔到那块地里,集中收获。在平原上,生产队时期的地块都很大,有时候连片近千亩,是一整块田地,种的作物也都是同一种作物。

到了地头后,先出一批妇女,一人一垄子,把红芋长在地面上的秧子砍掉,露出光秃秃的垄子面。垄子面上都四开八裂的,那是地下的红芋结得太多太大了,把垄子面撑得开裂了。再出十几把犁,每把犁两个人,一个人在前面牵牛,要保证牛一直走在垄子上,不要走偏了,后面一个人掌犁,把垄子里面的红芋犁出来。每把犁后面跟着多少不等的劳力:妇女、半劳力,甚至年纪稍大些的社员,一人背一个粪箕子,把犁出来的红芋拾到粪箕里。粪箕拾满以后,再背到地头平坦的地方去,倒在一起。

地头很快就堆起了一二十座小山一样的红芋堆。这样的红芋堆在一直不断地长高、长大。队里的会计带着队里十几个人,先估一下全部红芋的重量,然后趁天还亮,开始用秤分红芋,按户把红芋分成若干堆,一家一堆。再根据每家每户这一年工分多少,记上账,把工分扣掉。傍晚时分,这块地里的红芋都犁完了,也都拾完了,也派人大致耢了一遍,社员们就都集中到红芋堆边,把自家分到的红芋运到已经空闲的红芋地里,开始切红芋干。

切红芋干的工具,都是自制的。用一个条凳,一头挖一个长方形的洞,洞上钉一个很锋利的、和凳子面大约成几度角的夹刀。切红芋的时候,人坐在条凳的中间略偏后的位置,用一只手的手掌把红芋按在凳子面上,向前推动,让红芋从切刀上擦过,切好的红芋片就从条凳的洞里掉下去了。如果家里没有这样的工具,就只好用刀切,那样速度就会慢许多,等有人家把红芋全部擦完了,再去借擦红芋的条凳来用。

整个田地里,人们以家为单位,都在争分夺秒地切擦红芋。人们一边干活,一边还会大声聊天,讲些四里八乡的新闻,有时还讲些国际大事。时不时,平辈男女之间会切换到荤段子上,就会有妇女扔红芋砸讲荤段子的男人,爆发出一场大笑。

切红芋到天快黑的时候,眼看着切不完,一般就会有家里的妇女背着一粪箕鲜红芋先回村做饭去。家里的其他人仍在地里,就着月光或星光,一直干,直到把分给自己家的所有红芋都切成红芋片。切成片的鲜红芋片,都就地撒在地里,让第二天、第三天和第四天升起的太阳晒,等晒得差不多干了,再运回家里去。

这些活都干完了,人们才陆续扛着条凳,回家吃饭去。第二天还要收另外一块地的红芋呢。那个年代,红芋是冬天和初春的主食。除了鲜食红芋以外,红芋干、红芋稀饭、红芋馍,也是人们每天都要吃的,所以当时的顺口溜说“红芋干,红芋馍,离了红芋不能活”。

那时到了冬天,一大早,家里的男人从院里的地窖里拾上来一粪箕红芋,由家里奶奶辈或母亲辈火头军,用大竹篮挎到村口结着薄冰的小河或池塘里,用手里的棒槌撩开薄冰,把大竹篮沉进冰冷的水里,用棒槌翻搅竹篮里的红芋,让红芋们互相摩擦,把体外的泥巴洗掉。洗好的红芋挎回家,再用挑来的井水冲洗一两遍,就能下大铁锅煮了。那时家庭人口都多,大铁锅也巨大无比,倒进去大半锅红芋,猛火烧煮。到吃饭时掀开锅盖一看,只见红芋个个酥软甜糯,锅底里剩下的不是水,都是紫红晶亮的糖稀。人人都拾岗尖儿一碗红芋来吃,不过吃红芋必须配些咸菜,以免胃里犯酸。

人吃剩的红芋就用大铁舀子舀到盆里,端到猪圈里喂猪。猪早就在圈里扒圈撞栏的,哼唧着等这一口呢。人端着重物的脚步声一响,它就急迫、焦躁、亢奋地用肩膀撞击圈栏了。人一边呵斥它,一边把一盆红芋倒进猪食槽。这时,猪就顾不上别的了,哇哇地大吃起来,狂吃一番,抬起头喘口气,看看人,神态是一种超级的享受。

红芋几十年后越来越成为健康食品了。红芋也是初春最让人牵挂的美食。现在吃红芋,都用电饭锅来煮了或蒸了吃。先把红芋洗干净,把红芋单独或和胡萝卜一起放在锅里,加大半锅水,基本没住红芋,这是煮。上面的蒸笼里放一盏小碟,小碟里放几块咸鱼,或腊鸡,或咸鸭子,或香肠,再掰几块西蓝花或豆腐干,放在咸鱼或腊鸡、咸鸭子之类上面。小碟旁边放几段红芋,这是要蒸的红芋。所有的食物,哪怕是在一口锅里,蒸出来和煮出来的味道都不一样。

半小时后,红芋熟了。这时,把蒸煮键拨起来,稍忍耐忍耐,叫锅里回一回气,这样出来的食物更加温润适口。打开锅盖时,香甜的气味扑鼻而来。这样的食物很难不一下子吃多。不过倒也没有关系,即便开始觉得吃多了,红芋、胡萝卜、咸鱼之类都不是大荤,很难真正吃得过多。吃完了红芋,再喝半碗煮红芋的水,和吃饺子相似,这叫原汤化原食,饱腹感很快就顺流而去了。

不过要知道的是,多吃了一些红芋,就像多吃了一些炒黄豆一样,会多打几个屁。肚子里常觉得在往下清空一些东西,身体会觉得舒爽,身心都感觉轻巧而放松。但屁也是一种气溶胶,有疫情的时候,要控制一下食欲,以免在人多的地方情不自禁地打屁,人家怕气溶胶传染病毒,都吓跑了。

这个季节,平原上陆续开始播种冬小麦了。秋雨过后,耕地的墒情变好,天气也变成天高云淡的模样。天气晴好时,三个人一组,赶一头牛,拉一架板车,板车上放着麦种、笆斗和耩子,到原野上种小麦去。到了地头,三个人分工,一个人赶牛,让牛走直线,一个人扶耩子,另一个人在地头负责倒麦种,几轮之后再相互对调。倒麦种的人闲一些。看着牛和犁在地里越走越远,他就可以歪在地头,掐一根牛筋草,有一招无一招地放在嘴里咬着,听着蓝天高空中看不见的鸟叫,晒着太阳。如果太阳晒得太暖了,一转眼睡着了也说不准。

这个月宜清理心境,摒弃繁杂的人与事,把身心交付天地,舒放开朗,宽对人生。

这个月又各方适中,最宜与家人互施中庸之道。《中庸》第二章有言,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这段话的意思是,孔子说:“君子能够中庸,小人违反中庸。君子之所以能够做到中庸,是因为君子随时拿捏分寸、恰如其分;小人之所以违反中庸,是因为小人无所顾忌、恣意妄为。”

中庸就是和谐中正。中庸之道,或可理解为常理之道,合乎常理了,也就合乎常情了,合乎常情了,就是不偏不倚,就是合乎常规,就能为整个家庭认可,家庭就不会动**,就和谐了。

中庸又是以中为用。因此中庸就是无所谓过,无所谓不及;也就是不前不后、不左不右、不里不外、不上不下;就是不偏不倚,就是恰到好处,就是不滞后不冒进,就是在最适当的天时地利人和的环境中做最该做的事情。当然,做得好了就是中庸,做得不好就是非中庸;成功了即合乎中庸之道,失败了当然是火候不到。

季秋仍宜携家人,或与友人结伴到平原上远足。或登高望远,一览天地;或赏菊采梨,愉悦感官;或仰卧草坡,披晒暖阳。这时,可以尽情弃世而游心了。游心即遐想,即以心神遨游于无极之境、洪荒蛮地、天地之涯。

季秋雨水渐少,平原上河水、湖水渐瘦。湖滩上的草地却愈显阔大,上面走几头牛、几只羊,就颇显几分古风。如果这时到青草茵茵的湖滩上去散步,你或许能遇见一个《庄子》中式样的小童。小童打着赤脚,只着一件对襟小褂,一件宽腿的七分裤。他一边牧牛,一边吹笛,一边享受暮秋的湖景。你问他什么人、什么事、什么国家,他都知道。可是你要问他放牛挣多少钱,他就推说自己曾经患过耳鸣症,不再想理你,吆喝一声屁股下的牛,转悠到离你远的地方,继续去牧他的牛、吹他的笛、观他的湖景去了。

湖边的村庄叫粪堆张。牧牛的小童可能就是粪堆张的。粪堆张前面有个朱集村,朱集村东面有条利民河,朱集村前面又有个老张集。地名,是地理和历史的“活化石”。一个地名,一般包括两个部分,一部分是通名,一部分是专名。例如山东泗河岸边的泗水县,“泗水”是专名,“县”是通名;安徽沱河岸边的埇桥区,“埇桥”是专名,“区”是通名;河南颍河流域的登封市,“登封”是专名,“市”是通名,登封也是中国少数几个现存以皇帝年号命名的市县名称;江苏淮河岸边的淮安市,“淮安”是专名,“市”是通名;广东有个潮州市,“潮州”是专名,“市”是通名;云南有个施甸县,“施甸”是专名,“县”是通名;甘肃有个临潭县,“临潭”是专名,“县”是通名。这就好像一个人的姓名,姓表示家族,名代表个人。县、区和市代表你分在哪一类里,泗水、埇桥、登封、淮安等则是专属于你的称呼,别人不能享用。

这个月的珠颈斑鸠都丰腴、肥硕,起飞时身体显得十分笨重。有时候它们飞到窗户的花架上,咕咕地叫,一只爪踩在窗台上,一只爪抓在窗框上,还歪着漂亮的脑袋,从打开的窗户外往书房里看。这时或可跟它对话,对它说:“漂亮的斑鸠,你好呀。”可是又怕出声时吓到它,把它吓跑了。因此有些犹豫,有些欲言又止的窘态。不过有爱还是大声说出来吧。于是我对珠颈斑鸠说:“漂亮的斑鸠,你好呀。”

珠颈斑鸠歪着它漂亮的脑袋,不停地动着,好奇地往窗户里看。看了一会儿,它的兴趣有点转移了。它转身回到花架上,大声地咕咕叫起来,好像是在召唤同伴。叫了几声,它侧耳倾听,似乎听到附近另一只珠颈斑鸠的叫声了。于是,它扑棱飞起来,拐个弯,从窗框的画面里消失了。珠颈斑鸠一点都不怕人,还喜欢和人接近。春天的时候,它们经常把窝筑在花架上,在里面下一个或两个蛋,初夏的时候,小珠颈斑鸠就长大飞走了。

傍晚在小巷边的小摊上吃牛肉饼,这大约是这个季节最好吃的美食之一了。刚走进一个小巷,就闻到一股奇妙的肉香,从小巷前方的十字路口飘过来。我知道那是牛肉饼小摊又出摊了,紧赶慢走,在小巷拐角附近的牛肉饼小摊旁站住。还好,这时人还少,至少中学生还没放学,附近商业专科学校的学生也还在等待下课铃声。这就放心了。几乎是独占了牛肉饼小摊的正面。油倒进平底锅里,吱吱叫着,摊平的牛肉饼也放进去煎着了,油香和肉香喷涌而出,引得人直咽口水。油煎的牛肉饼,在街头,才能极尽可能地显示它的**力。

这个月仍宜登高放歌,一抒胸臆。在人迹罕至处唱自己喜欢的老歌,或放开嗓门大唱不上路子的美声歌曲。若有人经过,就小声哼唱,或暂时歇息,待来人离去,再一展歌喉。

在楼顶的园子里消闲时,发现有一些蚂蚱从蔬菜棵子里蹦出来,还有一只蚂蚱飞到花架上的花盆里。我有些吃惊,这么高的楼顶花园,它们怎么能来到这里?有可能是通过其他花草、蔬菜,把卵带来的吧。我上前捉了一只细看,这是一只绿色尖头的蚂蚱。我想起小时候在平原的一片浅山的小山沟里,和小伙伴们在草窠里捉蚂蚱,然后架上石头,用火烤蚂蚱吃的情景。山柴火把蚂蚱烤得直冒油,香气弥漫,小伙伴们你争我抢,把烤蚂蚱吃得精光。

后来有一次,我大学毕业刚工作,分配到政府办公室做秘书,有一次跟市长下乡检查工作,傍晚工作结束后,我一个人骑自行车回城,路过郊外农田里的一块草地。很久没能一个人在乡下的草地上呆坐了,于是就下了车,把自行车支在旁边,一屁股坐到了草地上。我刚坐下,就有一些星星点点的影子,往四面八方蹦跳出去。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些蚂蚱。这些草地正是它们的家园。

蚂蚱的学名叫蝗。蝗在人间的口碑一直十分糟糕。它们后足强大,跳跃能力强,它们的咀嚼式口器对禾本科植物危害巨大。在特定情况下,蝗虫会发生群居效应。所谓群居效应,就是当散居型蝗虫因生态、环境及其他外力改变时,可能会变为群居型蝗虫。群居型蝗虫在飞行、生存、繁衍等方面的能力倍增。当蝗灾来临时,蝗虫数量常以百万、千万或亿计算。它们飞临的地方,所有植物都被啃噬一空,给当地农业生产和生态环境带来灾难性打击。

这个月,我到田野里去。有时候田野里正午的风很大,但仍然暖暖的。我从草丛里掐一根成熟发黄的狗尾巴草草穗,做一次个性化的卜筮。我面向东南的风向,把狗尾巴草的草穗,迎着风,高举起来。然后我闭了眼想:如果风把大部分草籽吹走,那么来年全球粮食丰收;如果风把小部分草籽吹走,那么来年全球农作物歉收;如果风吹走了一半草籽,那么来年全球谷物平收。我睁开眼,抬头去看手里高举的狗尾巴草草穗。可是心一慌,手一抖,草穗没拿住,被突然袭来的一阵大风吹走。蓍不二作。看来,明年全球谷物的事情,我当不了家,做不了主,也就由它去了。

这个季节,野生燕麦已经开过花,结了果,完成了它全部的生活史,正在枯萎、死亡。这个月从湖堤的草丛边走过时,经常能看到正在发白、变干的野燕麦。野燕麦的果实,像一个个正在凌空飞翔的小燕子,不知道这是不是它的名称的来源。湖边的风较大时,野燕麦的种荚就会裂开,在风的帮助下,飞动一段距离,在新的土地上居留下来。原地落下的种子,也会求新不厌旧,在本土静待来年的雨水、阳光和气温。

野燕麦是禾本科一年生草本植物。所谓草本植物,就是茎内木质部不发达、木质化细胞较少的植物。草本植物一般都比较矮小,茎干一般较柔软,在生活季结束时,它们中的大多数,地面部分大都会死亡。草本植物完成整个生活史的过程,有的是一年,例如高粱、玉米、大豆、马齿苋;有的是两年,例如萝卜、胡萝卜;有的是多年,例如**、小蓟、野蒜。

野草地里最常见的是狗尾巴草,狗尾巴草也是一年生草本植物。每年一到初秋,直至仲秋、季秋时节,狗尾巴草高高花茎的尽头,就会垂着它谷穗一样的果实,特别显得果实累累。狗尾巴草据说与麦类和谷类都有很近的亲戚关系,它们通过不同种类之间的杂交,再经过人的驯化,才成长为高产高质的冬小麦这一类农作物。淮北平原俗称狗尾巴草为毛谷谷草,这是就它结籽时的样态命名的。在荷塘的塘埂上,一眼望去,一丛丛聚生在一起的狗尾巴草到处都是,有时把小路都遮住了。走上前去仔细分辨,那种穗子直立的,是金色狗尾巴草,那种穗子向下弯的,是大狗尾巴草。

水边、水岛或浅水里的荭蓼,由于小环境不同,它们正在开花,或开花已过了鼎盛期。荭蓼的花多呈水红色,花穗下垂。荭蓼是一年生草本湿生植物,它们枝节长大、架构开放,如果水边或湿地里生长条件好,它们就会长相舒展、绵延成片,水红一片。在暮秋各种植物枯萎的时节,它们的存在,显得十分耀眼和突出。

在水边还能找到酸模叶蓼。它们茎干粗壮、直立,草茎略微发红,叶片有铁锈斑。当你看见一只红翅膀的蜻蜓停在一根直立显眼的草茎上的时候,你再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蜻蜓大多是停留在水边的酸模叶蓼上的。酸模叶蓼的叶子有点酸味。小时候,我们叫它酸草,会把它的叶子放在嘴里嚼,味道酸酸的,很能减缓口渴的感觉。

石榴是黄淮流域这个季节的标志性水果。挑晴朗的天气,到郊外去爬平原上的浅山。浅山的海拔或仅有三五十米,五六十米已经显得有点高了。山都是石质的,山坡上的石缝里,这里一棵,那里一棵,整座山都长着树皮苍老的石榴树。不一定是树龄的原因,石榴树本来就虬枝裂皮的,有苍老相。

不知道为什么,石榴就是适宜长在土质贫乏的石头山坡上。在这些地方生长的石榴,果实巨大,成熟时果皮颜色有红带紫,还时常两两双生。打开一个来看,只见石榴籽有红有白、粒粒饱满,扔几粒在嘴里,便顿觉酸甜适口、渣少汁多。石榴多吃一些没有关系,它可是有助于消化呢。

孟冬的到来总是让人心生荒凉的。

立冬这一天,无论阴雨晴暖,我总会挑一本书,今年这一本是《齐物论》,泡一杯石斛茶,到北边的房间,面朝北偏西的方向,坐在椅子上,读上半天。现在太阳更向南半球方向回归了,离我们生活的北半球更远了,天气愈加冷凉了,阳台和飘窗里夏天和秋天太阳照晒不到的地方,很快又都能够照晒到了,床和地板也要用床单或地毯盖上了,以免阳光长期照射,出现老化现象。虽说是读,但往往只是半读半想,有时候沉湎于冥想,有时候和自己脑袋里的一个知识辩论,有时候做白日梦。

平原上的植物都在褪色,或者在落叶,或者在枯萎。这个月,秋收秋种基本结束,最多只留下一些扫尾工作。小麦已经出芽了,广袤的平原上,逐渐地显现出大片大片的浅绿来。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在那个以农业生产为主的时代,每年一到冬季,有一些生活方面的规定动作,就像生物钟一样,自然而然就要动起来、做起来了。

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是割牛草。那时候的整个冬天,生产队里几十头牛和几十匹马的饲料,是一个重大问题,必须抓紧解决。秋收留下的玉米秸、高粱秸、大豆秸,还有垛成垛的小麦秸,根据经验看,是不够的。于是队里就组织几十口人,大部分是妇女,坐上马车,到东大湖割秋草去。冬大湖地势低洼,广阔无边,一望无际,到处都是过膝高的野草。由于面积太大,人们还没有能力把那里改造成农田,因此一直都是原生态的那种状态。东大湖离生产队大约二十公里,管理权属于县林场,只要提前跟县林场沟通好,同意交一部分割下来的草作为报酬,人家就会放行。

两辆马车拉着几十口人到了林场,临时住在林场会议室里,打上地铺,锅碗瓢盆都是自己带的。到了就下地干活,一秒都不带停的。荒原里的草主要是牛筋草、野稗草、狗尾巴草和莎莎草。几十位妇女分散到荒原上割草,不一会儿就割得很远了,从场部外面往原野里看,原野里的人都是一些小点点。

割草如割麦,这是妇女的强项。妇女的耐力好,弯得下腰,速度快,连续割上三五天,没有问题。大部分男人要差很多。男人割麦、割草,弯不下腰,也没耐心,割麦、割草的速度,一般情况下,都比妇女们慢。不过林场提供了两把长柄草刀,给男人挽回了一些颜面。用草刀割草时,要求割草的人双腿叉开、站稳,把刀抡起来,一抡半个弧形。如果熟练的话,这种割草法比用镰刀割快得多,但对人的体力要求也很高。刚上手的男人虽然不怎么熟练,但男人那站姿,先就显得威风凛凛,吸引了妇女们的注意力,引得她们心里一阵骚乱。这种动乱表面平静下去,要半天时间,但心里平静下去要多长时间,就不好说了。

到达荒原的男人,主要的工作是负责把割下来的青草就地均匀地摊开在荒原上晾晒。下午够一车时,就把晾晒的草装车,码到车上去,码得又高又结实,再用粗绳强力煞住,运回村里。草运回村里后,卸到打麦场上摊晒,卸了马休息。第二天清晨,又趁早起来,返回林场的荒原。这时,另一辆马车已经装满草往村里回了。两辆马车就这样来回穿梭,把割下来的草运回生产队。

第二件必须要做的事,是准备烧锅用的柴草。那时候没有电器,没有液化气和天然气,只能用柴火烧土灶来做饭、烧水,因此准备好过冬用的柴火,十分重要。

像牛马吃的草一样,麦秸、玉米秸、高粱秸、黄豆秸,甚至稻草,都是烧锅的材料,但数量还是不够的。于是冬天来到的时候,农活几乎都忙完了,如果生产队没有其他安排,社员就会在寒风刮起的那一天,背上粪箕,粪箕里扔了一卷苘绳,扛着竹耙子,到野外去收集干枯的野草和树叶。

树林那时都变得疏朗、透明而且沉寂了。有人从河堤的树林里走过,很远就听见有人用竹耙子搂扒树叶的声音,但还看不见人,只听得到哗啦哗啦搂扒的声音,也知道那是有人在搂扒落在地上干枯了的树叶。很想看见和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搂树叶。是男的,还是女的?是老的,还是少的?是本村的,还是别的村的?是自己认得的,还是自己不认得的?但尚未看见。一直往前走,眼光早超前在搜索几百米以外的声音来源处了。不过还未得见。树林的干枝上有零星的鸟叫声。堤下的河水很清亮。远远都快看得见渡口了,渡船还停在河对岸等人。只是还未得见那个搂树叶的人。

不过,麦秸、稻草、玉米秸、树叶等这些柴火,都属于软柴,它们不耐火,没劲,需要大火的时候顶不上去,像树叶、稻草等,瞬间火头一过,就熄火了。这时就需要一些耐烧、有后劲的硬柴。树枝就是硬柴。

北风起来的时候,队里会安排几个男人,由副队长领头,拉上架子车,带上铁锹、菜刀、苘绳,到河堤的树林里,带修理树形,带砍些树枝来,分给大家当柴烧。这些男人来到河堤上,跟护林员汇合到一起,却不忙着干活,而是蹲在河堤上,或坐在架子车上,或靠在树上,一边吸烟,一边闲唠,一边看下面的河滩、河水。

河堤上种着大量刺槐树。刺槐树耐贫瘠,生长快,生命力强,天旱些、涝些,问题都不大。随便在哪里种一棵刺槐,它一边自己长大、长高,一边不停地从根部长出小树苗来,小树苗第二年或第三年长大了,又生出一些小刺槐来,连大的带小的,不几年时间,就能长出一片小树林来。

那时候,队里的男人十个有八个会吸烟。他们有两个人吸烟袋,将自己晒干揉碎的烟叶按在烟袋锅里;这种烟既辣且呛,烟要吸完时,烟袋锅里会发出嗞嗞啦啦的烟油子声。副队长等三个人吸自制的卷烟,副队长带着裁成长条形的废报纸,三个人一人一张,把自制的碎烟倒在长条形纸上,然后用两个手指捏住纸的一角,把纸旋转起来,旋转成一头闭合一头开放的喇叭形;这时要伸出舌头,在另一端的纸角上舔一舔,把纸角舔湿,贴紧,一根纸烟就制作完成了。看一个人制作纸烟的水平,只要看他把烟卷得紧不紧就看出来了。只不过这种烟不禁烧,常常几口就吸完了。有时候报纸还容易起火,点火时,报纸刺啦一声烧起来了,只好赶紧用嘴把火吹灭,烟也只剩小半支了。

河堤上的人吃烟吃够了,也歇够了、唠够了,也看够了,这时就该起身干活了。他们用铁锹、菜刀把地上生得杂乱的刺槐铲掉,把刺槐树下部长得多余的树枝、斜杈砍掉。干到晌午,收工。拉一车树枝回村,倒在生产队的场上,由它晒去。

下午吃过饭,这几个人再拉着架子车去河堤干活,干到天快黑,又拉一架子车树枝回村,剩下的就留在河堤上,反正有护林员在那看着,也丢不了。这样一天天积累,一两个月以后,就够分的了。社员家按人头,一人一份。分到社员家里,一般都省着,平时不舍得用这种树柴,要到快过年时,烧荤菜或蒸馍的时候,才用它把火顶起来。

队里在小河边有一长条菜地,有专人种菜,不定期地给社员分蔬菜。菜地旁的河岸边,挖了一个深陡的水池。蔬菜比较吃水,这样遇到天旱时,小河里的水不多了,但深池里总会有水,就不会让蔬菜渴着。

深池上架着一种提水的装置,似乎就是《庄子》等古书里经常提到的桔槔。这种提水的装置,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黄淮平原的水井边还经常能够见到。这种装置是这样的:在河岸或水井边,立一根结实的粗木,粗木的上端横绑一根较长但结实的粗木棍,但两端的长度不一样,木棍短的那一端用绳吊着一个水桶,木棍长的一端系着一根绳,这样就形成了一种杠杆。

平常不用时,没有水桶的那一端翘在空中,有水桶的那一端放在地上。需要提水时,先把桶放进井里。等水桶汲满了水,人从另一端把绳子往下拉,灌满水的水桶就会被提上来。夏天人们干农活归村,走到井边,干渴难耐,往往会用这种汲水工具打上满满一桶井拔凉水上来,然后轮流趴在水桶上饮个痛快。喝到肚子饱饱的,干渴也解除了,再回家做饭、做事去。

小河边的这种提水装置虽然很原始,但对菜园的帮助极大。天气热旱时,用这种装置就近提水,园子里的菜长得又水灵又旺盛。孟冬分青萝卜时,负责菜园的那几个社员,从中午就开始拔萝卜,生产队会计则带着人用秤分萝卜。家里有老年人的,早早就挎着竹篮子把分到的青萝卜挎回家。家里没有老年人的,收工回到村里后,再专门到小河边的菜地里把分到的青萝卜挎回家。

孟冬的菜地里,蔬菜的品种比夏天和秋天少多了,但用十个指头也数不过来。大蒜是冬天的主打蔬菜,所有的菜园里都有蒜苗的身影。莴笋也很适应严寒天气,冬天可以偶尔打下它们外面的叶子食用,焯后加蒜片凉拌,或烧菜、烧汤,都很好吃。苦菊在冬天长得几乎和秋天一样好,过些日子剪些下来,能清热去火。从雪底下扒出来的乌菜,配上羊肉,烧出来的汤,不用说,那是味美无比的。芫荽在冬天一直都长得很好,叶绿茎青,即便是在初冬才把种子撒下地,它们也能在冬天,或初春,陆续出芽、发棵。

这个月,天气晴暖时仍可在平原上远足。听到天空中传来最后一批南行的雁鸣声时,可立定脚跟,闭目设定一个温暖可心的意愿。如果大雁的数量是偶数,这个愿望就能实现;如果大雁的数量是奇数,这个愿望就能被他人实现。这时再仰起头来,细细观察一会儿排成一字、一会儿变成人字的大雁数。也借此拓宽视野,开阔胸襟,畅享原野上清鲜的空气。

这个月在平原上行走,可以一边大步流星地疾走,一边仿《论语》句式,做一些戏说。

比如,《论语》开篇第一段是,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就可以戏仿成:

开会时思想开小差,想到匹夫匹妇是从匹配意思里来的,不亦悦乎?

做完爱突然想起一句话“食不语,寝不言”,吃饭时可以不说话,**时却很难做到不交流,不亦乐乎?

吃腊肉炒蒜苗时想起《论语》里的干肉条,增加了食欲,不亦悦乎?

白米饭上堆了岗尖儿岗尖儿的蒸腊肉、蒸咸鸭子,香喷喷的,端着碗蹲在门口吃,晒着冬阳,不亦悦乎?

朋友聚会,我埋头啃卤猪蹄不搭理人,不亦君子乎?

躺在沙发上读孔子,还有水果、炒货、黄茶伺候,不亦君子乎?

想起女儿孝敬我的衬衫,觉得应该感谢孔夫子倡导孝敬,不亦悦乎?

出国访问时要求着正装,又要频频鞠躬回礼,想起“鞠躬如也”,不亦乐乎?

向妻子表示我很羡慕妻妾成群的生活,妻子说:“你做梦去吧!”不亦乐乎?

洗个热水澡后轻快上床读《论语》,不亦君子乎?

这个月的美食,至少有手撕烧鸡。那是怎样的一种美味!

上午天还是暖的,出着太阳。在街外的停车场停了车,就相跟着走进小镇的老街。街上人流汹涌,两边的店铺紧挨着,各自经营着不同的生意。有的卖水果,有的卖百货,有的卖电动车,有的卖电线电缆,有的卖化肥种子,有的卖炒花生、炒瓜子等炒货,有的卖香烟烧酒,有的专卖炒板栗,有的专卖馍,有的专卖煎饼,有的专卖杂粮,有的卖图书文具,有的卖农具。有卖煎包、煎饺、油条、油饼和麦仁粥的早点铺,有鲜花店,有快餐店,有理发店,有药店,有手机店,有收快递的门店,有超市,有宾馆,有羊肉汤馆,有牛肉汤馆,有烧烤店,有室内装修店,有复印打印店,有家具店。

忽然走到一个比较开阔的地方,原来是小镇火车站的站前小广场。站前小广场的斜对面,有一条不大的小巷,小巷拐弯的地方,有一个玻璃墙的门面,那里就是当地最有名的烧鸡店。没进店时,一股说不清楚的烧鸡香味就扑鼻而来。推门进店,烧鸡的香气就更浓了。找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下,由家里掌钱的到窗口买一只烧鸡、一袋鸡肫、一瓶啤酒、一小碟花生米来吃。刚出锅的烧鸡黄澄澄、香喷喷、外酥内软。吃烧鸡最忌用刀切碎,那样口感就大不一样了,必须用手撕来吃,才最有感觉。先用矿泉水洗净手,家人围坐在桌边,然后手撕一只烧鸡腿来吃。一边慢悠悠地吃,享受,一边看小巷里的市井风情和窗外走过的人。鸡肫也不能用刀切,直接从纸袋里抓一个来吃,花生米也用手捏来吃,那才是莫大的享受。

这个月,不畏寒的枇杷树开始开花了。枇杷树的花,是灰白色的,没有什么香味,倒是略微有一点苦涩味。我经常在枇杷开花的时候,在枇杷树下站立很久,想一些事情。是的,枇杷树的花的确不香,不能给人们带来嗅觉上的愉悦,但它却更令人尊敬。因为能在冬天开花、结果,应该说是非常不容易的。对它,还需要有进一步的要求吗?

这个月,要鼓励家人多思考,进行知识、思想的积累和创新,务必弃绝顺风跟水惯习,保有自我纠错能力。有思考就有发现和创造;同样,有规划才有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