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心理学的历史中,以下两种观点之间一直充满了冲突,一种观点认为,梦是具有丰富意义的交流;另一种观点则认为,梦是脑生理活动的毫无意义的残渣。弗洛伊德在19世纪末写道:“人们经常把梦和‘人的十个手指’相比,这个人对音乐一无所知,面对钢琴的琴键他感到无从下手……使用这种明喻以及对梦持有类似观点的人,通常都是严谨的科学派的代表。按照这种观点,梦是一种完全不可能解释的东西;因为一个对音乐一窍不通的人,他的十个手指怎么能够弹奏出一首美妙的乐曲呢?”[1]

这种态度在诸如弗朗西斯·克里克(Francis Crick)和葛莱姆·米其森(Graeme Mitchison)◎弗朗西斯·克里克(1916—2004)是英国分子生物学家、生物物理学家和神经科学家,因发现脱氧核糖核酸的分子结构而于1962年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1983年他和其同事葛莱姆·米其森提出,梦不过是生活中多出来的残渣。根据他们的假设,做梦时的大脑相当于垃圾车,专门收集人脑在清醒时丢弃的垃圾,再将它们倾卸掉。就像所有破旧的垃圾一般,梦最好也能被遗忘掉。这种观点受到后来一些研究梦的学者们的批评。这类当代梦科学家所如此喜爱的类比中也存在着,他们把梦比作从计算机中清理出多余的信息。这种假设曾在学术杂志上受到极大重视,但它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早在19世纪80年代,W.罗伯特(Robert)◎W.罗伯特是德国汉堡的物理学家。1886年,他指出,人在一天的活动中有意或无意地接触到无数的信息,必须经过做梦把这些信息释放一部分,因此,提出了其著名的“做梦是为了忘记”的理论。就提出过这种观点,他把梦描述为“躯体的一种排泄过程”。罗伯特写道:“一个被剥夺了做梦能力的人,会随着时间的延续而变得心理错乱,因为有大量尚未完成的、未消耗完的思想和表面印象会累积在他的头脑中,那些本应作为完整的整体而同化到其记忆中去的思想,会因为其容量有限而发生窒息。”在对罗伯特的观点进行总结时,弗洛伊德把梦描绘成“心灵的清道夫”。[2]我们可以把这种观点描述为像噬菌细胞(phagocyte)那样的梦的理论(吞噬细胞负责清除输送血液中的那些有毒物质的白细胞)。当我们读到这些作者的观点时,我们不可避免地会想象到,他们都受到了《医生的两难困境》(The Doctor's Dilemma)这出戏剧的影响,在这出戏中,乔治·萧伯纳(George Bernard Shaw)◎萧伯纳(1856—1950),英国著名的现实主义戏剧作家,1925年因其作品具有理想主义和人道主义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令人难忘地把所有的职业都描述为“针对外行的阴谋”,而且提出了一种医学上的狂热断言:“对于所有的疾病来说,归根结底只有一种真正科学的治疗,这就是刺激噬菌细胞。”当人们开始用科学的观点对待所有的梦时,许多当代的研究者似乎也都持有相同的观点。

虽然我并不想逃避科学研究方法提出的要求,但是,我却主张对梦采取一种整体论的观点——由于科学家们在理论上的狭隘偏见和实验方面的严格要求,他们经常不采用这种观点。在我看来,有人认为,用诠释学(解释的)和科学(实验的)方法对梦进行研究,应该会对各自的优点进行相互补充和更正,这种看法似乎并非没有道理。

实际的情况是,梦科学家和神经生理学家极大地增进了我们对梦的理解。如果要对他们进行批评的话,那就是因为他们的方法中所坚持的还原论(reductionism)◎还原论是一种主张把高级运动形式还原为低级运动形式的哲学观点。这种观点认为,现实社会生活中的所有现象都是由更低级、更基本的现象组成的,因此,只要研究清楚低级形式的运动规律,就可以了解和掌握高级运动形式的规律。。这样做的危险性在于,我们越是认为我们是计算机,我们就越会变得像计算机。我们之所以强调这种观点的重要性,是为了使我们不会减少对梦的兴趣,我们还记得,埃尔贡地区的那个土著医生曾向荣格哀叹,他的民族已经把梦丧失了。相反,我们会把梦视为一种有危险的物种,就像利亚姆·赫德森(Liam Hudson)◎利亚姆·赫德森(1933—2005)是英国社会心理学家和作家。他为理智的特殊化心理学的相关做了非常出色的概述。所认为的,梦是技术进步的受害者。[3]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我们必须继续高度重视我们的梦。在罗伯特·布莱(Robert Bly)◎罗伯特·布莱(1926— )是美国诗人、作家和社会活动家。其诗作《上帝之肋:一部男人的文化史》(1990)曾一度刊登在美国《纽约时报》畅销书榜达62周之久。他的另一部诗作《身体周围的光》也于1968年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所谓野人(wild man)的意义上,梦应该被当作野性的东西而受到尊重,对那些尝试使它们“科学化”的所有企图,我们都必须予以反对。

我们的文明已经变成了崇尚物质主义的沙漠,当我们更深入地漫游到这个沙漠之中时,我们的梦就成了精神生命力遗留给我们的唯一的沙漠绿洲。它们代表着我们的原始栖息地,代表着我们最后的野性,我们必须拿出像保护雨林、臭氧层、大象和鲸那样的热情来保护我们的梦。

同时,那个原始的幸存者仍继续在我们的梦中用奥西里斯的声音和精灵对我们讲话。我们不应该鼓励赛特把他割裂。但是,在不可避免的情况下,当赛特确实要这样做的时候,我们千万不要忘记召唤爱希斯,请她来帮助我们把这些割裂的部分重新收集起来,把它们重新结合成一个整体——不仅包括弗洛伊德学派的男性**,而且包括那个神圣的、具有生殖力的**(phallos)。

[1] Sigmund Freud,The Interpretations of Dreams,p.148.

[2] F.H.C.Crick and G.Mitchison,“The Function of Dream Sleep,”载Nature 304(1983):111-114;Freud,Interpretations of Dream,pp.149,150(Robert引自第149页).

[3] Liam Hudson,Night Life:The Interpretations of Dream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