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根本没有希望治愈的病例”(1 / 1)

当詹妮弗(Jennifer)被她的家庭医生送到我这里来的时候,才21岁。“我觉得,这恐怕是一个根本没有希望治愈的病例”,她的家庭医生在其介绍信中这样说,“但是,你或许能够为她提供某些帮助”。詹妮弗虽然长得很吸引人,聪明而且受过良好教育,但她从未有过男朋友,也没有工作。她和她的父亲住在一套伦敦式的大公寓里,她负责为父亲看守房子。当詹妮弗6岁时,她的母亲在一次车祸中身亡。我们在第一次面询时我就发现,她是一本会走路的心理病理学教科书。姑且先列举一下她的状况中一些最明显的特点吧,她患有焦虑、病态性恐惧、抑郁、执着强迫性神经症和精神分裂。我将依次讲述一下这些症状。

焦虑:在我们最初的几次面询谈话中,她自始至终非常紧张和焦虑;她的皮肤苍白,身上渗出点点汗珠;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病态性恐惧:甚至在她母亲去世之前,她就是一个好紧张的孩子,害怕黑暗、怕水、怕很大的响声、怕动物、怕陌生人、怕有残疾的人或动物。她的母亲去世之后,她开始对所有新的环境都感到害怕。上学就是一种可怕的经历,当她10岁的时候,她完全变成了一个学校恐惧症患者,因此,她的父亲只好把她从学校领回去,安排了一个私人教师在家里为她辅导。在她来找我进行咨询时,虽然她的童年期恐惧症已经平息下来,但她却患上了幽闭恐惧症(claustrophobia)◎幽闭恐惧症是神经症的一种,也称幽闭空间恐惧症。指进入狭小、黑暗的空间就会感到恐惧,其症状是呼吸加快、心悸、面部因窒息而发红、流汗和眩晕。:她不能使用电梯或搭乘地铁列车,也不能舒舒服服地坐在一个房间里,除非把门开着。在她接受治疗的第一年里,咨询室的门只好开着,用一卷《荣格全集》把门挡住,防止门关闭。

抑郁症:对抑郁症的诊断可以从以下这个事实推断出来:她表现出罪疚感和无价值感,甚至还想,要是她能鼓起勇气把自己杀掉才好呐。她对吃饭毫无兴趣,因此,瘦得就像一个长柄的耙子。每天早晨她还醒得很早,处在一种阴暗的绝望状态中。

执着强迫性神经症:她患有强迫症是显而易见的。她过去的生活一直耗费在清洁和擦洗上,她非常担心她可能会以某种方式弄脏她父亲的食物。她还受一些她无法控制的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和意象的折磨,其中最经常出现的是想要刺伤她的父亲,尖声喊叫着对他进行猥亵。每当她离开公寓去商店买东西或者寄一封信时,她总要花上一个多小时,检查一下煤气的开关是否关闭,所有的电器开关是否都处在关闭位置,所有器械的插头是否都已拔下来了,所有的窗户是否都已关闭并锁好,所有的门是否都已闩上。

精神分裂型人格:她极度内倾而且实际上断绝了与除她父亲之外的所有人的联系。她用一种富有幻想的生活来补偿这种脱离社会的孤独,而且还撰写了一些非常浪漫的神话故事,在编造的这些故事中经常有一些**行为。

在我们的第一阶段面询即将结束时,我得出的结论是,除非使其症状的严重程度减轻,否则就不可能通过心理分析使她的病情有所好转。因此,我开了一种抗抑郁的药和一种镇静性药物,并安排每周两个小时为她进行心理治疗。我选择的抗抑郁药是氯丙咪嗪制剂(氯丙咪嗪盐酸化物)◎氯丙咪嗪制剂是一种三环类抗抑郁药。其作用机理是抑制神经元对去甲肾上腺素和5-羟色胺的再摄取,能加强肾上腺素和去甲肾上腺素的升压作用。,对于那种因强迫性复合症状而使病情变得很复杂的抑郁症来说,这是一种对治疗有特殊疗效的三环类抗抑郁药,当时5-羟色胺抗抑郁药尚未使用。

当她来第二次面询的时候,迟到了四个半小时。原来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在她到和我第一次约定的地点去的路上(正如她后来所承认的,她怀着一种极其担心的恐惧预期了这次预约),她计算了从她父亲的寓所到我的咨询室所走的步数。一共是2452步。在她第二次来访的路上,她认为她必须走完全同样的步数。她用了半个小时就到了,但却走了2498步。于是她只好乘出租车回到家里又重新开始,这次她走了2475步。于是她不得不又回到家里。她走了四次才算走对,而且她到达咨询室时,处在一种极度焦虑不安的状态中。

在她的人生历程中最关键的因素是,她过早地失去了母亲,结果与其父亲形成了一种唯一的关系,她的父亲是一个在事业上取得了巨大成功,但在情绪上却很不稳定的律师。毫无疑问,他对她很关心,但也像暴君似的把她视为己有,而且无法预测地动辄大发雷霆,她仿佛被一个强有力的恶魔控制着一样。她之所以表现出一些强迫性的礼仪行为,部分的原因就是通过这些赎罪的行为而防止他发怒。同时,她害怕把他杀死,这种恐惧感是她自己对想要杀死他的感受的一种反向作用(reaction formation)◎反向作用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指个体为了防止自己内心深处有威胁性或危险性的欲望、冲动表达出来,于是把这些冲动和想法用相反的行为表现出来,以此来掩饰和压制内心的欲望。。她之所以会患上抑郁症和产生个人无价值感,是因为她的父亲使她感到自己长期以来做得很不适当,她不能有悖于这种意象,即她认为父亲想要她成为的那种女儿。

她对我的害怕以及来看我时必须数步数的行为,是把她对父亲的心像转移到我身上,也是把萨满教、医生和治疗者的原型转移到我身上。[1]她之所以必须要数步数,是把这种礼仪行为作为谋求获得我的好感的一种手段,以保证我在对她进行治疗期间不会对她发怒。门必须开着也是为了同样的理由:如果魔鬼在我身上发挥了作用,这就能保证她迅速地跑出去。

对于以后约定的时间,我允许她在这一天可以迟到一个小时,这样她就能进行数步数的仪式并且按时到我这里来了。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她对此做得相当不错,尽管她经常不得不跳过最后的二三十步,这使过路的行人感到很滑稽。

在服用了安拿芬尼(Anafranil)◎安拿芬尼是氯丙咪嗪药剂的商品名称。三个星期之后,她的抑郁症开始消失。又过了一个星期之后,她能乘坐出租车来看我了,这样就不必数步子了。在这种情况下,传统的精神病学家很可能会把她的诊疗时间减少为每月一次。而我却把它增加到每周三次。随着她的严重失能症状的减退,分析就可以开始了。

在詹妮弗的个人病史中,是什么样的原型规则曾经受到挫折呢?任何一个在6岁时便失去了母亲的孩子,要求他泰然处之、安然无恙,这也实在是太难了。这个悲惨的现实不仅使詹妮弗不能从母亲的爱中获得丰富的营养,而且使她失去了一个女性的角色榜样,使她无法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女人。这也给她留下了一个尚未解除的伊莱克特拉情结(Electra complex)◎伊莱克特拉情结又称恋父情结,古希腊神话中伊莱克特拉是阿伽门农(Agamemnon)和克吕泰墨斯特拉(Clytemnestra)的女儿。阿伽门农是特洛伊战争中希腊军队的统帅,在战争结束后回到家乡,却被妻子及其情人埃癸斯托斯(Aegisthus)杀害。为了给父亲报仇,伊莱克特拉引诱其弟弟杀死了母亲和她的情人。伊莱克特拉情结是指女儿对父亲过分的依赖而导致的一种心理病态。使她除了其父亲之外无法与任何男人建立联系。

由于家庭联系网络无法得到扩展,这进一步增强了她对其父亲唯一的依赖。她有一个祖母住在爱尔兰南部,一个姑姑在苏格兰北部,—个表兄在洛杉矶,另一个在澳大利亚西部的珀斯。她在伦敦没有朋友或熟人。在她的生活中缺乏亲属关系的力比多和社会情感,你完全可以这样说,而不必担心有什么矛盾之处。在儿童时期没有兄弟姐妹和同伴,对她产生精神分裂症的退缩行为有很大影响,使她没有机会与同伴建立联系和共同游戏,从而对其情绪自发性和社交技能的发展造成了障碍。另外,她也没有饲养动物(她父亲因为嫌脏而不允许饲养动物),和大自然也没有联系(她很少离开伦敦),甚至和宗教也没有联系(她父亲是个无神论者)。她唯一的快乐就是她的幻想生活和音乐(她是一个很不错的钢琴演奏者,她的父亲收集了很多演奏的录音)。

埃里克·埃里克森

由于原型意图受到的这些挫折,导致她的发展出现了严重偏差。她母亲的去世不仅使她有了一种预先倾向,很容易患上抑郁症,使她无法发展埃里克·埃里克森(Erik Erikson)◎埃里克·埃里克森(1902—1994)是德裔美国心理学家。他出生在德国法兰克福,但父母都是丹麦人。他于1939年迁居美国,先后在加利福尼亚大学、匹茨堡大学和哈佛医学院担任心理学教授、人类发展学教授等。他提出的自我同一性概念和人格发展的八阶段学说在学术界影响深远。所谓同一性形成(identity formation),因而把她牢牢地束缚在父女关系之中。[2]

为什么当她到了20多岁时她的症状会变得特别糟糕呢?哦,这个年龄可是求爱、结婚、获得社会地位,以及在现代世界上找到一份工作的原型阶段。所有这一切她都未能得到,她甚至也未曾尝试过,但是,想要实现所有这些潜能的自性的压力却在不断增长,而且她还不得不付出一些东西。其结果便导致了这一系列可怕的复合症状的出现。

[1] “父亲心像”(the father imago)是荣格用来表示,作为家庭成员之一的父亲与集体无意识中的父亲原型之间互动的产物,而在心理中发展起来的情结形象的术语。

[2] Erik H.Erikson, Identity and the Life Cyc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