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不妨来看一个梦,并根据我一直坚持的观点对它进行解释。加里是一位30岁出头的农民,他做了这样一个梦:
这是夏末的一个夕阳余晖照耀的夜晚。空气中洋溢着因庄稼成熟而即将获得大丰收的收获之感。景色在傍晚明亮的灯光下隐约可见,其强度使我感到像处在超自然状态下。我站在我们的农舍后面的院子里,等待着一个在进行了一天的收割之后从田野里归来的人。
突然我听见一辆拖拉机驶进小巷的声音。一位老人——我想这是我的父亲——在驾驶室里手握方向盘。当他快要驶近标志着进入农场的那个17世纪的大石柱时,我注意到,我的叔叔约翰潜藏在附近一棵栗子树的阴影里。他的手上拿着一把剑,上面标的日期是(英国)内战时期◎英国内战(English Civil War)指的是1642~1651年间在英王查理一世为首的保皇派与英国议会派之间发生的一系列武装冲突。这场战争对英国和整个欧洲都产生了重大影响,也是西方近代史的开端。,这把剑通常情况下是挂在农场大堂里的。我惊恐地意识到,他的用意是想要袭击我的父亲。我试图大声喊叫并向他那里跑,但是有某种力量使我动弹不得,我喊叫不出来,也移动不得。感到完全无助而又无力,我极度痛苦地眼看着我的叔叔跳上拖拉机,把那个老人(现在已经看清楚了,那就是我的父亲)从驾驶座上拖下来,把他推倒在地。然后,叔叔以令人作呕的残忍手段用刀朝他乱砍一气。“住手!”我尖叫起来,但是这句话听起来却不过是我的喉咙里发出的一种“咯喀”的声音。当我意识到我的父亲绝不可能在这种可怕的袭击中幸免于难时。一种令人惊骇的悲哀涌上我的心头。
然后我在附近的一片树林里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天快黑了,她似乎已经或多或少地知道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并试图安慰我,她长得很像我的未婚妻,但比她黑一些,高一点儿,年纪也大一点,其实她长得有点像我母亲。她告诉我一定不要忘记我看到的事情,并且用我的一生来加以昭雪。
我醒来后觉得浑身无力,心中充满了纷乱的情绪。我的心剧烈地怦怦乱跳,我担心我要得心脏病了。事情虽然过去了,但在这一天的其他时间里,这个梦一直使我烦恼不安。
在我们一起对这个梦进行分析时,加里和我以经典的荣格学派的分析方式对它进行了探讨。这就是说,我要求他进行某种积极想象(Active imagination)◎积极想象是荣格于1935年发明的一种心理治疗技术。在他看来,积极想象“意味着意象有自身固有的生命,各种象征性事件的发展按照其固有的逻辑而发展——当然,这就是说,如果你的自觉的理性不干预的话”。通过积极想象的方法,来访者可以与这些有生命的意象进行直接沟通,从而导致来访者在这种不受干预的情况下发生变化和治愈。——打个比方说,继续把梦做下去——还要求他对梦中的事件和人格提供他个人的联想。然后我们考察了这个梦的文化和原型背景,并尽可能充分地分享其中展现出来的顿悟和感受。我们还是逐一地来看一看这些阶段中的每一个阶段吧。
积极想象:打动加里的第一个想法是,他的叔叔约翰是一位活下来的人,他总是能够证明他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合理的,即便他做了坏事也不会受到追究,无论事情做得多么见不得人,因此,他是不会坦白认罪或正视其可怕行动之后果的。既然约翰并不知道他的攻击行为已被人发现,那么,他最关心的事情就是把他哥哥的尸首和存留的东西埋在一个不会被发现的地方。加里说:“我能听见他在说这样的话,‘一个杀人者首先关心的就是把尸首处理好’。”
个人联想(Personal associations):加里的父亲安德鲁(Andrew)是他的同胞兄弟中最年长的,当加里的祖父63岁时在一次拖拉机事故中身亡之后,作为长子,安德鲁便继承了家族的农场。安德鲁的弟弟约翰(即做梦者的叔叔)只比安德鲁小一岁,而且两人之间总是存在着激烈的竞争。虽然安德鲁是约翰的兄长,但安德鲁比较容易受到伤害,身材较瘦小,而且不会攻击别人。当他们还是孩子时,约翰很快便学会了利用自己的身强力壮来威胁安德鲁,他几乎毫不掩饰他看不起他的哥哥这个事实。另外,约翰一直是他们的父亲最宠爱的儿子,当这位老人身亡之后,约翰对于让安德鲁继承农场而不是由他来继承农场深感不满。更使他备感侮辱的是,他认为安德鲁完全不应该拥有这个地位。和约翰不同,安德鲁是非常赞成“绿色种植”的:他不喜欢在地里使用化学制品,对畜禽进行机械化畜牧也漠不关心。相反,约翰则提倡利用一切最新的科学发明,使之达到最大的经济效益和最高的产量,这也是他的父亲给他在农场里留下的一份权益。
那么,这种家庭冲突对梦者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加里很爱他的父亲而相当害怕他的叔叔,但他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他的父亲似乎是错误的,而且农场在财政上确实是在走下坡路。当他的父亲和叔叔之间因吵架而怒发冲冠时,加里又常常就在现场,后来他开始感觉到,他的叔叔在争论中正逐渐占上风。然而,他的父亲却顽固地拒绝改变其原则。过去,在这两个人吵架时加里往往保持沉默不语,但他越来越觉得,他应该进行干预并支持他的叔叔约翰提出的某些主张。加里对于这种干预可能会给他的父亲带来的影响深感忧虑,因此,在他的梦中对此表现出极大的矛盾冲突。
这个梦显然代表了梦者的这种矛盾心理。他仿佛已经认识到,倘若他站在叔叔这一边,实际上就等于杀害了他的父亲。那把标有英国内战时期的剑反映的,就是在这个家庭内部和在梦者的心理内部发生的那种性质的战争。自我(the ego)瘫痪无力和无法进行干预,这可能是因为每个人在快速眼动睡眠期间都会体验到的那种实际的瘫软无力,但也可能是对加里在清醒的现实中,当他面对他的两位长辈的冲突时,所体验到的那种情绪上瘫软无力的象征。
这个梦是在告诉他,如果他想通过采纳他叔叔的态度来解决这种冲突,那么,他就必须做好准备去杀死他的亲生父亲和他内心深处的父亲(即与他父亲的态度和人格相一致的他自己的那一部分)。
那个女性人物的一部分是他的未婚妻,另一部分是他的母亲,在本质上(au fond)就是他的阿妮玛(anima)◎阿妮玛是荣格心理学的专用术语,是一种重要的心理原型,在古代西方“anima”的原意是“魂”,尤指男人的灵魂。在荣格心理学中,这个词被用来指男性心目中的女性形象,意思是说,在男性内心深处也有女性温柔、细腻、善良、体贴等女性的人格特质,只是由于社会的要求和压抑,使男性把这些“anima”潜藏在集体潜意识之中。。她理解这种男性冲突的深刻意义,并告诉他,他必须花费毕生的精力来解决这个问题。事情确实如此,因为当加里的父亲年纪越来越大并且去世之后,加里将亲自管理,以后还要继承这个农场。在这个梦里也隐含着一种死亡的愿望:他的父亲在一辆拖拉机上,而他的父亲的父亲正是死在拖拉机上。
现在所有这一切似乎都相当清楚和明确了,我想,大多数心理学流派和心理分析都会像我迄今对这个梦所做的解释那样去进行分析,虽然他们可能会更强调某些细节而不太强调另一些方面。例如,弗洛伊德学派的人毫无疑问会要求人们注意,那把剑是一个阴茎的象征,同时也会指出,因为他的叔叔约翰与他的父亲有更密切的关系,通过对这种关系的认同,他的叔叔约翰便具有了比其父亲安德鲁更强大的阴茎力量,因此,在梦者的心理就以这种力量作为象征。叔叔的杀人行为也代表着加里心中的弑父心理——他渴望杀死父亲并继承这个王国(即对拖拉机的联想)。弗洛伊德学派的信徒们无疑会用所谓俄狄浦斯情结(Oedipus complex)◎俄狄浦斯情结,又称恋母情结,指男孩子早期的性追求对象是自己的母亲,因而把父亲视为情敌,与父亲争夺对母亲的爱。这种情结源自古希腊关于俄狄浦斯王的神话传说。,特别是根据加里的阿妮玛和他的母亲之间的类似性来解释这个梦。那么,一个荣格学派的人会对此有何补充呢?他必然会补充一些文化的和原型方面的内容。
文化联想(Cultural associations):17世纪的农舍、大门的石柱和剑都是和英国查理一世与议会之间的内战同时代的东西。和所有的内战一样,这场战争也是权力之争:谁是统治者?是国王还是议会?奥利弗·克伦威尔(Oliver Cromwell)◎奥利弗·克伦威尔(1599—1658)是英国内战期间的军政领袖。1640年他与其他领袖一起做出决定,处死了当时的统治者查理一世,将英国政体改为共和制联邦。是英国历史上一位颇受争议的人物。砍掉了查理一世国王的脑袋并篡夺了他的权位。克伦威尔的政府最终又被推翻,国王的儿子复辟,但现在他只不过是君主立宪制下的一个君主,必须经过议会和人民的同意才能实施统治。
这段历史给他提供了一种比喻,是对发生在加里自己身上的事情所作的比喻:他正处于成为一个君主立宪制下的君主这个过程中,他将要接任由于他的父亲(国王)和他的叔叔(克伦威尔)之间的斗争而遭到破坏的王国。
原型联想(Archetypal associations):这种戏剧性事件在神话学中有任何类似的情况吗?确实有!其中有很多是与此相类似的。最迅速地涌上我们心头的、几乎与此完全类似的神话,就是关于地狱判官奥西里斯(Osiris)◎奥西里斯,是古代埃及神话传说中的主神之一。据传说他生前是一个开明的国王,死后成为阴间世界的主宰和死亡判官。他还是复活、降雨和植物之神。他赐予人类以文明。他是冥界之王,负责宣判人死后是否可以得到永生。的神话。奥西里斯无疑是埃及诸神中最富感染力的。他是和平地给人类带来文明的人,他教给人们怎样种粮食和种植葡萄,以及怎样制作面包、啤酒和葡萄酒。他建造了最早的城市和庙宇,并且把所有这些好处都给了已知的世界,他还给人们带来了令人快乐的音乐和艺术。所有这一切都不是通过暴力得到的,而是通过良好的意愿和榜样得到的。
但是,哎呀,这却是一个不完善的世界。奥西里斯有一个好嫉妒的兄弟赛特(Set),他想要从奥西里斯那里把权力夺过来,用这种权力来达到他自己的那些以自我为中心的目的。赛特和一群帮凶一起绑架了奥西里斯,把他钉在一口木箱里,扔进了尼罗河。这口木箱被冲进了大海,并穿越腓尼基海岸的比布鲁斯,停在了一棵柽柳树下。
奥西里斯的妻子,他的妹妹爱希斯(Isis)◎爱希斯是埃及神话中司生育和繁殖的女神,也是魔力和母亲的守护神,是一位颇具怜悯之心的女神。登场了。她来到腓尼基,找到了奥西里斯的尸体。为了骗过赛特,她把尸体藏在尼罗河三角洲的沼泽地里。但是,有一天晚上,当赛特乘着月光出去打猎时在那里发现了它。赛特用他的刀对着尸体一阵猛砍,把它砍作14大块,然后他把这些尸体碎块扔得散落在很远很分散的地方。
爱希斯并没有被打败。她找回了这些宝贵的身体碎块并把它们收集在一起,只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阴茎——没有找到。她把这些身体的碎块重新拼接起来,并且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举行了用药物涂尸防腐的仪式,使这个被杀害了的神又恢复了永恒的生命。阴茎则以那种古埃及奥里西斯的杰德石柱(Osins's Djed pillar)◎“Djed”是“稳定”或“持久”之意,这个词也被称为“安定之柱”。这是埃及神话中一种古老而又常见的象征,在埃及的象形文字中是一种像石柱一样的象征物,代表稳定和永恒。来取代,象征着永恒的生殖能力。
奥西里斯是作为个体的伟人和整个人类的一个榜样,可以把他理解为代表着整个人类和自性的完整的原型天赋。他是我们人类的那种创造性天赋才能的体现,这种才能把从事狩猎和采集的人类变成了现代文明社会的农民。他还代表着死亡与再生的原则,因为他是一种使谷物、藤本植物和树木具有了生命的植物精神。
赛特则完全不同。如果把奥西里斯比作能够提高生命质量的创造性活动的自性,那么赛特就是贪婪的自我,为了他自己的贪婪和毁灭性之目的而抢夺奥西里斯的权力。重要的是,赛特并不是自然地生出来的。他是经过一番粗暴的撕扯才从他母亲的子宫中生出来的。另外,他长着白皮肤和红头发,这些都是埃及人所不喜欢的。特别是红头发,他们把它比作驴皮。因此,赛特是北欧日耳曼民族外表特征的某种预兆,他们粗暴地对待自然和本性以满足自己的自我需要。
在奥西里斯的神话和加里的梦之间有如此惊人的类似性,以致我们无需再多加赘评。这个梦使加里的父亲扮演奥西里斯的角色,他的叔叔约翰扮演赛特的角色,而他的母亲/未婚妻/阿妮玛则扮演爱希斯的角色。
这兄弟两人之间的争吵与两种相反的管理农场的方式有关——有机的方式和技术方式——只不过这意味着这种神话已经变成现代的东西了。在这个梦里加里制作了一个当代的神话,他自己的神话,是专为我们的时代特制的。
我们还可以把加里的父亲和他的叔叔约翰之间的关系作更深入的神话学上的类比,就是说,可以比作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普罗米修斯是古希腊神话中地母盖亚与天父乌拉诺斯的女儿儿忒弥斯和伊阿佩托斯的儿子。传说他和智慧女神雅典娜共同创造了人类,他盗取天上的火送给人类触怒了宙斯,被绑在高加索山的悬崖上,每天遭受肝脏被恶鹰啄食的痛苦。(“他能够提前预知”)和他的兄弟埃皮米修斯(Epimetheus)◎埃皮米修斯是伊阿佩托斯与海洋女神克吕墨涅的儿子,也是普罗米修斯、阿忒拉斯和墨诺提俄斯的兄弟,还是潘多拉的丈夫,他代表人类的愚昧,而普罗米修斯则代表人类的聪明。(“他在事件发生后才知道”)之间的关系。普罗米修斯从诸神那里偷来天火,以便向人类补偿他的兄弟非常浪费的愚蠢行为,他的兄弟浪费了诸神送给他的礼物,没有给人类留下多少资源。由于他的这种勇敢的挑衅行为,诸神惩罚了普罗米修斯,把他捆绑在高加索山上,派了一只兀鹰每天啄食他的肝脏。他们还把那位长相漂亮但却背信弃义的潘多拉送给了埃皮米修斯,潘多拉把死亡和毁灭带给了世界。
这个神话以别具一格的方式讲述了人类堕落的故事。通过与诸神的公开对抗,人类才意识到了大自然的规律,并且使这些规律服从于人类的意志。从依靠狩猎和采集为生的原始状态演化过来之后,人类攫取了世界上所有的商品以满足自己的需要。埃皮米修斯是一个冲动的喜欢寻欢作乐的人(bon viveur),和赛特一样,他一点也不关心以后的事。他的格言就是吃喝玩乐,因为明天我们就会死去。
毋庸赘言,加里从未听说过奥西里斯,虽然他知道关于普罗米修斯把天火这个礼物送给人类的事,但他一点也不知道埃皮米修斯在这段悲哀的历史中所起的作用。当我向他讲述了这些事情之后,他显然受到了震动,他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了五分钟,他才相信自己还能说话。
这个梦以及我们对这个梦所作分析的后果是,加里对在他自己内部和外部冲突的全部理解已经发生了转换,使他能够通过一次面询(session)便会向前迈出一步,这超越了他的父亲和他的叔叔采纳的两种极端对立的观点。这对促进他的个人成长和个性化也有一定作用。
通过把这个梦与其神话的脉络联系起来,加里才能突然发现,在其心灵内部演出的这出戏,实际上就是在一个全球范围内演出的更大戏剧的一部分,这种想法使他与其父亲的事业建立了联系,对父亲的事业产生了新的同情,赋予它一种形而上的、差不多带有宗教性质的强度。在西方文明中,奥西里斯沉睡在集体无意识的深处,这种睡眠如此深沉,就像是处于昏迷状态似的;而赛特在集体无意识中则处于统治地位,而且到处横冲直撞。赛特根本无暇顾及永恒的自然循环,也无暇对它们进行文明化的调整;为了满足他自己那自私自利的需要,他随时随地暗中破坏一切事情,根本就不关心生态问题和以后的事。当推土机开进来并在乡间横冲直撞时,赛特就是开推土机的人。当一千平方英里的雨林就要荒芜时,赛特便点燃了大火。当一大批伊拉克士兵在从科威特的城市撤退的路上就要遭到火焚时,赛特就是掌握着操纵器的人。因为赛特把自己放在与自然规律相反的位置上,而且和所有真正的亡命之徒一样,在进行强奸和抢劫时根本就不会考虑后果。在生态学意义上说,赛特是个精神变态者,在我们的世界中他是统治者。用心理学的术语来说,赛特是从无私的自性中分离出来的自私的自我。因为我们对环境所做的一切就是我们对自己所做事情的一种直接后果。荣格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样东西是错误的,那就是人。”[1]
对我们所有的人来说,加里是一个很好的榜样,因为他证明了治疗自我与自性之间分裂的一种手段,这样,赛特和奥西里斯就有可能进行和解:我们应当相当严肃地关注我们的梦,梦是自我和自性在枕头上的谈话。这基本上是一种炼金术的谈话,因为梦是我们心理生活的原初物质(prima materia)◎原初物质是西方炼金术用语,指炼金术士用来冶炼黄金的普遍存在的原始物质,是用所谓哲人石创造出来的、没有形状的万物始基,类似于混沌或以太等物质精髓。。在意识与无意识、个人与原型的相互作用中,出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转变,对精神整体性的追求也向前推进了一个阶段。在深夜关注这类对话能够改变我们看待我们在生活中的作用之方式,能够改变我们应对我们周围世界的方式。
吉尔迦美什
在转向其他问题之前,我们不妨再多考虑几个与加里的梦相类似的事情。关于赛特和奥西里斯的戏剧早已在关于吉尔迦美什(Gilgamesh)和恩奇都(Enkidu)的苏美尔人的史诗(Sumerian epic)◎吉尔迦美什是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叙事诗“吉尔迦美什史诗”里的一位伟大的王。统治着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地区苏美尔王朝的都市国家乌鲁克。他有着三分之二是神、三分之一人的高级神格,自认为无人能敌。吉尔迦美什和恩奇都以敌人的身份相遇,但不久后互相认同,共同治国。得到了对等朋友的吉尔迦美什逐渐转变,使乌鲁克展现出前所未见的繁荣。中就有所预见,这个史诗的日期可追溯到西方历史的开端。恩奇都是自然和自性的体现,他在荒野中长大,动物就是他的伙伴。另一方面,乌鲁克是当时世界上第一座大城市,吉尔迦美什就是这座大城市乌鲁克的国王,他拥有其防御土墙和巨大财富,吉尔迦美什就是那个英雄般的自我,他抛弃了与其周围环境保持和睦平衡的那种古老而朴实的狩猎和采集生活,通过大胆地发挥他的意志,杀死了怪物亨巴巴(Humbaba),并且使从黎巴嫩绵延到幼发拉底河的大片雪松树林荒芜。他强迫恩奇都帮助他完成这一庞大的任务——通过实施纪律、决心和钢铁般的意志,自我就能成功地兼并自性的能量,并且使这些能量服务于他自己日趋膨胀的野心。
拥有防御土墙的乌鲁克国王
已经改变了不可更改的地方
使惯例因滥用和改变而遭殃。[2]
这些话向我们讲述了某种真理,这种真理在现在甚至比数千年前印刻在古老的黏土碑上的话更使人熟悉。伟大的文明世界交替更迭,你方唱罢我登场,但人类的心灵却一代接一代与同样的问题不断地进行着斗争。
像吉尔迦美什、赫拉克勒斯(Heracles)◎赫拉克勒斯是古希腊神话中主神宙斯之子,力大无穷,曾完成十二项英雄事迹。、奥德修斯(Odysseus)◎奥德修斯,古希腊神话中的英雄,特洛伊战争中献木马计,使希腊军大获全胜。这类英雄的那种带有攻击性的权力欲必然会被带有相反价值观(例如,和平、爱和对神充满依恋之感)的人物所平衡,正如弗兰克·考森(Frank Cawson)在一部关于英雄原型的重要手稿中所指出的,“英雄必定得死”。狄俄尼索斯(Dionysus)◎狄俄尼索斯,古希腊神话中的酒神。手里拿的不是武器,而是一个长出常春藤叶芽的嫩枝,俄耳甫斯(Orpheus)◎俄耳甫斯,古希腊神话中的歌手。胡乱弹奏着他的琵琶琴,耶稣基督拿着一根牧羊杖,而佛祖释迦牟尼则参禅打坐,他的手张开着,也没有拿武器。与上述这些人物相反,赫拉克勒斯肩扛着他那根象征着伟大的男性**的棍棒(考森说:“每一件战争武器,从赫拉克勒斯的棍棒到核弹和疾行如飞的导弹,其形状都和男性**或类似于男性**的机制相似”)[3],而奥德修斯则拿着他那柄曾经挑出了波吕斐摩斯(Polyphemus)◎波吕斐摩斯,古希腊神话传说中的独眼巨人,他的一只眼睛就是被奥德修斯刺瞎的。眼珠的巨型长矛,波吕斐摩斯这位独眼巨人非常喜欢他那种生活方式,却对文明世界一无所知,也不能进行农业生产和有组织的生产活动,他居住在人类堕落之前的伊甸园里,完全依赖于大自然的恩惠。在向我们讲述这些创造物的时候,荷马(Homer)◎荷马,相传为古希腊时期的游吟诗人,他生于小亚细亚,双目失明,创作了记述公元前12~前11世纪特洛伊战争和海上冒险故事的古希腊长篇叙事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两者统称为《荷马史诗》。唱道:
……他们既不需要犁地,
也无需用手播种,更不用耕地,但是粮食——
野生的小麦和大麦——却无需照料就能生长,
一串串酿酒的葡萄,在天国的雨水浇灌下成熟。[4]
奥德修斯弄瞎波吕斐摩斯眼睛的行动所表达的象征作用,是一种暴力的心理压抑作用,这种压抑作用把大自然的创造物变成了无意识的。
关于赛特、吉尔迦美什以及其他人的问题也在歌德的《浮士德》的第二部分出现过。靡菲斯特(Mephistophelus)◎靡菲斯特是“恶魔”的代名词。在歌德撰写的《浮士德》一书中,魔鬼靡菲斯特并不是“恶”,而是激发其向上的、追求发展的动力。因为靡菲斯特用生活的哲理鼓起了浮士德的勇气,使他不再颓废。他用一纸契约堵死了浮士德的退路,让他从此踏上丰富和发展自身灵魂之路,去领略人生之奇妙。是商人、拉皮条者和中间商,他能够得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假如你想把你的灵魂出卖给魔鬼,他都能做到。这种主题也在艺术中表现出来,例如,在布鲁塞尔的美术博物馆中,布鲁格尔(Bruegel)的伟大绘画作品《伊卡洛斯的堕落》(The Fall of Icarus)◎伊卡洛斯是古希腊神话中建筑师和雕刻家代达罗斯之子,他在逃亡时因飞近太阳,装在身上的蜡翼遇热融化,堕海而死。,还有关于骑在马背上的勇士和英雄的许多艺术作品,也都表现了这一主题。
把英雄与马联系起来就是他对自然事物之完整态度的丰富象征。作为一种集基本力量、速度和优雅于一身的漂亮生物,马是一种可以被捕获、占有、控制和利用的东西。英雄把马用在他的战车上,给它的嘴扣上钩环,把它驯服,抽打它、强迫它服从他的意志。亚历山大大帝骑着他的战马征服了从马其顿到阿富汗兴都库什山脉及其以外的已知世界。当男性的自我在追求名望(fame)、命运(fortune)以及在英雄的词汇中其他以F开头的词时,对马的驯服可以代表男性的自我征服自然的一种象征。
和勇士及英雄对待他的马匹一样,他也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他的女人(以及他自己内心的女性)。阿妮玛受到严酷的压抑,至今在对年轻士兵的训练中依然如此。在进行杀戮时是不可能容许有温柔和同情之心的。
但是,即使在英雄的内心之中,自性仍然发挥着作用,想要表现出它在生命中的所有潜能,包括与女性的关系。最终,那个最好战的玛尔斯(Mars)◎玛尔斯是古罗马神话中的战神。也要寻找他的维纳斯(Venus)◎维纳斯是古罗马神话中爱和美的女神。,阿瑞斯(Ares)◎阿瑞斯是古希腊神话中的战神。也要寻找他的阿芙罗狄忒蒂(Aphrodite)◎阿芙罗狄忒蒂是古希腊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奥德修斯回到伊塔卡,把那些求婚者赶了出去,和佩涅洛佩(Penelope)◎佩涅洛佩是荷马史诗《奥德赛》中奥德修斯的妻子,当奥德修斯离开家时,当地许多贵族向佩涅洛佩求婚,甚至还赖在她家里、大吃大喝。但佩涅洛佩不为所动,尽管别人都告诉她,说她丈夫已经死了,但她仍然坚定不移地等待着,这一等就是20年。奥德修斯回来时,化装成乞丐,进入王宫,设法和他的儿子一起杀死了那些求婚者,和妻子及家人重新团聚。重新结合了。通常情况下,阿妮玛必须得耐心等待,直到勇士对他征服的物质感到厌倦了,阿妮玛才能设法去征服他。
但是,在加里的这个案例中,却没有这种等待。阿妮玛非常敏感地注意到了他的问题,当他和他的未婚妻分享他的这种梦体验时,她理解了:这进一步证实,她把许多感受一直作为秘密保守着。作为其配偶和未来的王后,她能够保证向他提供忠诚的支持,他们之间的联系得到了加强。
正如所有这种放大所能证明的,加里的梦是一个“大”梦,涉及深刻的原型主题,具有强大的超自然力量。它是一种文化模式的梦。所有的梦中都隐含着某种原型成分,但是有些梦显然比另一些梦更具有原型特征,梦中的这些原型特征大相径庭——神秘而且可怕。它们会激发起梦者的内心感受,因为它们提出的是最重要的关于生和死的问题。这些梦就是私人的神话。
[1] 同上书,Vol,10,第441自然段。
[2] Robert Temple,He Who Saw Everything:A Verse Translation of the Epic of Gilgamesh.
[3] Frank Cawson,“The Hero Must Die,”这是本书作者拥有的该书手稿。
[4] Homer,The Odyssey,Robert Fitzgerald翻译,London:Collins Harvill,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