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曾相信,梦是采用来自两个根源的记忆痕迹编织而成的:前一天发生的事件和童年时期。荣格接受了这种观点,但把它更推进了一步,认为梦利用了第三种更深刻得多的根源,即属于我们人类进化史的根源。荣格富有创造性的发现令人吃惊,实际上,正是我们的梦才使我们能够接近这个古老的经验基础——我们在梦中参与了我们的种系发生过程。或者换一种说法,我们在梦中和各种不同的物种谈话,而物种则给予回答。

当荣格提出这种观点的时候,人们认为这简直就是奇怪的幻想,但现在却被证明是比较能接受的了。所有的哺乳动物都做梦,以及所有人类的胎儿也把相当多的时间花费在做梦上,这些发现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人们的推测,他们究竟能梦见些什么呢?自从尤金·阿塞林斯基(Eugene Aserinsky)和纳撒内尔·克莱特曼(Nathaniel Kleitman)发表了他们那革命性的发现,即做梦确实与REM(快速眼动)◎快速眼动(Rapid Eye Movement, REM)是睡眠的一个阶段,又称快速眼动睡眠,眼球在此阶段会快速转动,梦在此阶段发生。做梦与REM睡眠的联系在1953年由尤金·阿塞林斯基与纳撒内尔·克莱特曼发现。睡眠有关,许多重要的线索已在睡眠实验室中发现。尤其是有一位研究者,一个名叫米歇尔·朱卫(Michel Jurvet)◎米歇尔·朱卫(1925— )是法国研究睡眠和梦的知名专家,1977年入选法国科学院院士,目前是法国里昂大学实验医学专业的荣誉教授。的法国人为此做出两大卓越贡献:(1)梦产生于在生物学上非常古老的脑部位突然迸发的活动;(2)当负责禁止动作的脑中枢(正常情况下这些中枢在睡眠期间才发挥作用,实际上使我们的身体不能发出动作)受到损害或不能发挥作用时,动物和人都会起来并且用动作表现出他们的梦。例如,把这些脑中枢用手术切除后,做梦的猫就会在它们的梦中蹑手蹑脚地走近幻觉中的猎物,“扑向”它,“杀死”它并开始“吃掉”它。[1]

在朱卫于20世纪70年代发表他的研究结果之前,生物学家们已经一致同意,梦是我们的生物遗产的一个主要方面。他们宣称梦是古老的适应手段,是从一亿四千万年前进化而来的。快速眼动睡眠在如此众多的物种中以及在数亿年的时间里依然存在,按照进化论的全部标准,这表明,在所有的哺乳动物中梦表现出的是一种生存的功能。为了说明这一点,人们认为,梦是一种手段,动物就是用这种手段根据过去形成和得到过检验的策略来重新评价当前经验、从而使其生存策略现代化的。这项重大研究是在动物睡眠期间做的,因为只有在这时,大脑才会不受外部偏见的支配——就像银行职员在锁上门不再接待客户并且把窗帘放下之后进行最后的结账一样。

朱卫把这个观点更推进了一步。他提出这种假设,在做梦的睡眠中一个动物不仅根据它自己以前的经验而且根据其物种的经验而使其生存策略转换成为现代策略。换句话说,做梦是一种手段,人类的全部行为技能就是用这种手段而和个体最近的经验相整合,从而使它能够满足第二天的要求和应付紧急事态。朱卫的假设如此引人入胜之处就在于,它给荣格学派的理论穿上了生物学的外衣。它和荣格的观点完全类似,他们都认为,梦是通过动员来自集体无意识的原型成分来补偿意识自我的片面态度。

因此,有许多很好的科学理由来假设,在某种意义上说,梦是我们从中追溯我们人类的原始偏见的活化石。它们把旧石器时代同现在联系了起来。它们是生物历史的化身,当我们感知到它时,就会重新唤起隐含在现象世界中的永恒实在。

总之,我们确实可以说,和弗洛伊德的理论相比,荣格的理论得到了其时代更多的好评。因此,现在我们可以公平地得出结论说,梦并非如弗洛伊德所说是睡眠的卫士;它们显然并不是被压抑的性欲望的伪装的表现;而且它们并非主要是对外部刺激做出的反应。相反地,正如荣格和朱卫各自独立提出的,它们是中枢神经系统自发活动的结果,是包含在重大的生活事件中的一些模式的超个人的表达方式——就是说,它们是原型的表现。

因此,这些原型的表现会引起普遍性的象征,原型的表现根源于此,这并不令人惊奇。并不是因为弗洛伊德否认有普遍的象征出现。他曾经承认某种象征是普遍存在的,不仅在不同的文明社会中存在,而且在不同的时代也存在。

所以,当弗洛伊德和荣格争吵时,他们之间的分歧并不在于这些普遍的象征能否在梦中出现,而在于这些普遍的象征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弗洛伊德把它们还原为基本的性本能的形式,这使荣格非常吃惊,他认为这完全是人为的而且简直是太武断了。但他当时还没有足够的资料,可以用来提出一个令人信服的案例来说明他的原型假设。从那时起,大量的梦被收集起来,这些梦是从世界上大多数地区的不同文化的成员中收集的。这些材料的大量收集表明了荣格主张的正确性,梦的象征是和人类存在的所有基本模式相联系的,和弗洛伊德只关注性本能的观点相比,它们具有更深刻的意义。在考察其中的某些证据之前,我想先考虑一下原型理论对当代精神病学的意义。

[1] Eugene Aserinsky and Nathaniel Kleitman,“Regularly Occurring Periods of Eye Motility and Concurrent Phenomena during Sleep,”载Science 118(1953):273-274;Michel Jouvet“The Function of Dreaming:A Neurophysiologist's Point of View,”载Handbook of Psychology, M.S.Gazzaniga and C.Blakemore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