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来，我国各地区监狱系统普遍开始重视对各类服刑人员的心理状况测查、心理健康教育和心理干预。有研究者对近10年发表的涉及我国服刑人员SCL-90测查数据的文献进行了统计再分析，结果显示我国服刑人员心理健康状况普遍较差，男性服刑人员心理健康水平显著低于女性，社区服刑人员心理健康状况要优于监狱服刑人员。服刑人员的心理健康状况没有显著的地理差异，除了在“躯体化”和“强迫症状”两个因子上表现出轻微恶化的迹象外，近10年来总体而言较为平稳（王首道，吕川，2015）。王玉学等（2008）选取420名泰安市某监狱男性服刑人员，采用SCL-90评价其心理健康状况，结果发现服刑人员各项因子得分均高于普通群体，有心理问题的人数占55.08%，其中44.39%的服刑人员达到了严重心理异常的程度。
我们在监狱、强制戒毒所等开展志愿者活动的时候发现，较多服刑人员是由于爱的缺失、贪欲、被抛弃、缺少安全感等原因而走上犯罪道路的。有相当一部分服刑人员入狱后对监狱、干警、社会乃至心理辅导有着非常强的抵触心。有研究者指出，服刑人员可能在犯罪前就存在心理问题，犯罪行为作为负性心理刺激，也可能导致其心理状况的异常。处于监狱环境，服刑人员如果采取消极的认识和应对方式来应对当下的处境，就可能导致更多的心理卫生问题（史梁，唐茂芹，2011）。
所以，我们认为将箱庭疗法引入监狱、强制戒毒所等场所，对服刑人员进行心理咨询与心理疏导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心理咨询在监狱中的开展
长期以来，我国对服刑人员的心理健康问题进行关注与干预相对较少，通常采用教育改造的形式来管理、影响服刑人员，如集体教育、个别教育、社会教育和监区文化教育等（孙文立，2015）。其中，集体教育是最普遍且常用的教育形式，主要表现为把监狱中的一个监区或整个监区的服刑人员集中组织起来，进行统一的思想教育，其形式有集中报告、讨论、学习某些材料。个别教育是指监狱针对个别服刑人员的思想与行为问题等而开展的面对面教育。社会教育是监狱利用社会力量，如学校、社会团体、党政机关、知名人士等对服刑人员进行的思想教育。监区文化教育是指在监区开展各种生产活动、文艺活动、学习活动等对服刑人员进行的文化熏陶教育。传统的教育改造多以管理、改造为目的，以服刑人员的改造积极性、思想觉悟、认识水平（如对自己罪过的认知与反省）等为主要的评价标准。
近年来，各监狱也逐渐重视心理咨询与治疗、心理健康教育在监狱中的运用，很多地区的监狱以及强制戒毒系统都已经导入了箱庭疗法并开展着心理辅导工作。一些研究者也在探讨绘画治疗、音乐治疗、团体辅导等对监狱服刑人员的心理咨询与辅导的效果（丛玉明，等，2015）。同时，很多监狱都在加大软硬件的投入，来对服刑人员的心理问题进行预防与干预，如男犯宣泄室、女犯倾诉间、服刑人员情感宣导中心等，并取得了积极的效果和良好的社会效应（李洪吉，2003）。
但从整体上看，由于各方对服刑人员心理治疗与矫治工作的作用认识不足，定位不清，机构设置不规范，程序标准不规范，缺乏高素质的专业队伍、系统的专业训练、社会专业人员的参与，缺乏相应的制度、保障等，也使得目前针对服刑人员心理问题的预防与干预尚未制度化、系统化和体系化，缺乏有效的干预模式和可供监狱人员快速学习与借鉴的方式方法。
二、箱庭疗法在监狱矫治中的可行性
箱庭疗法作为一种有效的心理咨询与治疗方法，其有效性已经得到国内外临床实践的广泛验证。限于各种原因，我国在监狱对服刑人员进行箱庭疗法干预的研究工作才刚刚起步。但是，我们仍然欣慰地看到了许多工作在监狱、强制隔离戒毒系统的广大干警以及心理治疗者的努力。
福建省闽西监狱罗健榕（2014）从箱庭疗法是新入监服刑人员沟通家庭与监狱的情感中介，是新入监罪犯认罪悔罪的重要工具等方面，探讨了箱庭疗法对新入监罪犯的作用。太湖强制隔离戒毒所柳毅、王桢元（2012）以强制隔离戒毒人员为研究对象，创新箱庭疗法的步骤，简化周期，开展短程箱庭治疗，采用案例治疗、实验对比、心理测试和访谈法等研究方法，尝试探索短程箱庭疗法对强戒人员的实际效果。3个月的治疗结束后，在强制隔离戒毒人员入所满一年时再次进行心理测试。相比较于另外6名未参与短程箱庭治疗的强戒人员，从描述性统计指标来看，干预组强戒学员所有的因子在1个多月的干预后得分都有所降低。在T检验中，总分、阳性项目数、抑郁和焦虑因子的前后测显著差异（p＜0.01），而阳性项目均分、躯体化、人际关系、敌对、偏执因子的前后测也有差异（p＜0.05）。箱庭主题从“创伤”到“治愈”的变化显著。创伤主题的数量逐渐减少，其在初始箱庭中的数量与在最终箱庭中的数量有显著的差异（p＜0.01）；治愈主题的数量逐渐增多，其在初始箱庭中的数量与在最终箱庭中的数量也有显著差异（p＜0.01）。此外，通过对比治疗前后的分管民警的评价，也说明了强戒人员在箱庭中获得的进步顺利迁移到了矫治生活中并存在正向积极的效果。
李辉军等（2013）也认为，箱庭疗法作为游戏疗法的一种，既能在短期内消除服刑人员的抵触心理，又能帮助其建立良好的心理状态。服刑人员可以在游戏中表达其真实的内心世界，不断探寻自我并改善不良的心理特征。箱庭疗法对服刑人员进行心理矫治有以下几个作用：①为监狱服刑人员提供了表达内心世界的新途径；②有助于监狱服刑人员进行自我调适；③有助于对阻抗性强的服刑人员进行治疗；④采用团体箱庭疗法可以让服刑人员深刻感受到集体的关怀与力量。
刘栋梁等（2015）认为，采用箱庭疗法对监狱服刑人员进行心理矫治具有以下几点优势：①可以为罪犯表露内心真实想法提供途径；②可以消除罪犯的心理防御机制；③针对那些内向、自我表露性差的服刑人员有良好的效果。这两位研究者主要从理论层面探讨箱庭疗法对监狱服刑人员的适用性及效果，而具体的实证研究则涉及较少。
在笔者的督导下，本研究室近年来多名学生在监狱或强制戒毒所中对箱庭疗法的可行性开展了系列研究，其中有邵剑波的《箱庭疗法对强制隔离戒毒人员成瘾性的干预效果研究》，王一州的《女性临出监人员的自尊及污名应对方式的箱庭疗法效果研究》，张琪萱的《箱庭疗法改善初入监女性服刑人员心理健康状况的效果研究》，吴思语的《基于监狱开展的心理援助工作—临出监人员的箱庭疗法实践》。限于各种原因，本章只将吴思语对一位女性临出监人员的箱庭治疗过程以案例的形式予以报告。
三、在监狱环境中开展的特殊性
监狱作为关押服刑人员的场所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出于安全考虑，在监狱中开展心理咨询时需要有干警在心理咨询室内陪同，这与传统的心理咨询设置不同。干警在监狱环境中对服刑人员有着无形的拘束力，同时也给服刑人员带来了压力，干警作为第三方出现在咨询室中，影响了“一个场，两个人”的心理咨询场面的设定。这也就直接导致服刑人员往往会因此而有所顾虑，无法自如地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欲。箱庭疗法的治疗者或咨询者需要深刻领会这一咨询场面设定的局限性和有限性，也需要通过言语以及非言语手段，配合物理空间的限定而营造一个安全与受保护的心理环境。
心理咨询室一般不宜过大，由于有第三方在场，物理距离的增加也能减轻来访者的无形压力，咨询室的设置可以略大于普通的咨询室。请陪同干警坐在服刑人员直视区域之外，在条件允许以及安全的情况下，与来访者拉开一定的距离，这样可以促进来访者对自己进行更深层次的探索，达到了更好的治疗效果。
本案例最后一次的箱庭治疗是在笔者、学生吴思语和干警的陪同下完成的。尽管咨询室里除治疗者之外还有其他人在场，但是我们仍然看到了来访者的放松以及与干警的真诚交流。这或许就是治疗者与咨询室给来访者创造的自由与受保护的空间这一心理场的作用吧。
在咨询的导入阶段，治疗者为来访者介绍箱庭疗法时，应该鼓励来访者自由地表达自己，引导来访者摸沙，降低来访者的自我防御。咨询过程中也需要格外注意来访者的紧张状态。在监狱中进行心理咨询，可以有效地配合家庭作业布置的技术，帮助来访者能更深入体验心理咨询中的成长。
服刑人员作为特殊的来访者，他们在心理咨询中的自我暴露值得我们格外注意。自我暴露不仅反映着来访者与治疗者之间关系的建立情况，也代表着来访者对自己过去的面对和接纳。由于其身份特殊性，在咨询关系建立到一定程度时，来访者可能会提出下次咨询要带自己与家人的书信来给治疗者看，此时治疗者不可贸然拒绝，否则会引起来访者的阻抗，降低治疗效果，但也不可过分卷入来访者的私人事务中。箱庭治疗者的职责应当自始至终定位在陪伴上，而非来访者的问题解答。同时，服刑人员的很多压力也表现为对家人的愧疚之情，这也是我们在治疗时需要格外关注的。
四、个案：历练自己，整装出发
治疗者：吴思语
督 导：张日昇
治疗者在某女子监狱对临出监的服刑人员进行了问卷调查，使用肖计划等人（1992）编制的应对方式问卷以及自尊问卷，来调查临出监女性服刑人员当前的心理状况和对出监生活中可能遇到问题的应对方式。希望对应对方式不成熟型的服刑人员有针对性地进行心理干预，帮助她们更好地适应出监后的生活。
本案例的来访者在初期问卷调查中，量表分数显示她的应对方式为不成熟型。对箱庭疗法有简单了解，愿意参加箱庭形式的心理健康辅导。结合问卷呈现的情况、来访者的意愿和干警的反馈与配合，对该来访者开展了为期12次的箱庭治疗。以下是治疗者对这名临出监女性服刑人员进行箱庭治疗的记录。
（一）个案介绍
1.基本情况
第一次见到来访者时，冬日的阳光照射在来访者的侧脸上，再次想到导师张日昇教授曾经在某女子监狱，看到服刑人员在床头或墙壁上插着各式各样的花时感叹道：“这就是高墙里的光。”受此启发，我们将来访者化名为冬霞，也希望她在今后的生活中，始终如同冬日阳光一般温暖。
来访者冬霞为33岁女性，入狱前是公司职员，家中有母亲、父亲、哥哥。冬霞自小由奶奶抚养长大。小的时候感到自卑时，非常希望得到父亲的关注，为此而叛逆。与哥哥关系一般，曾怨恨哥哥没有及时关注并帮助自己。入狱时家人很信任冬霞，但是她一直感到非常歉疚，害怕父母受到他人非议。入狱期间，陪伴来访者长大的奶奶去世，母亲也查出患有癌症。冬霞原判刑期13年，由于她认真努力并积极配合接受服刑而获得减刑，减刑后刑期6年半。第一次来咨询时距出监还有70天。
2.临床表现
该来访者自尊得分27分，应对方式在退避、幻想、自责、求助、合理化、解决问题六个维度上，得分最高的为退避（0.7分），其次是幻想（0.6分），表现为应对方式不成熟。
来访者冬霞入狱前脾气冲，表达直接，入狱后性情有较大转变。入狱后由于表现良好，态度积极，一直在看管最为严格的新入监监区担任班长，内心较为压抑，会在日常活动中克制行为表现和情感表达，列举了自己在看看电视时，看到想笑的地方或者东西，只能掐大腿而克制自己，感到压力大，伴有紧张、焦虑的情绪，偶有失眠。主诉自己如同一根拉紧的皮筋一样，害怕长时间没有和社会人接触，出监后会惧怕他人目光，认为自己会生大病。在咨询前期确实有经常避开治疗者目光的情况。
（二）箱庭治疗的过程
根据治疗关系双方的了解，将来访者冬霞的箱庭治疗划分为三个阶段。
1.第一阶段（第1～3次）
（1）第1次（某年3月10日）
冬霞在刑警的陪伴下来到心理咨询室。在开始之前，向她说明活动选取的是日常表现良好的人员。冬霞之前看过别人制作箱庭，今天是第一次自己制作。
在介绍了箱庭制作过程之后，冬霞蹲下身来认真挑选人物，把一对夫妻抱着一个孩子的玩具，还有树、草都拿在手上，简单摸沙，并未挖开。她把一家三口放在右下方，面朝左侧，再挑选了树和草放在中部，摆放了一个房子在中部下方，背对正面，将护栏、牛、羊放在左上角，牛羊与护栏平行，头朝向外。整个制作过程持续3分钟。
这幅作品名为“等待”（图11-21），使用了冬霞作为编剧在狱中拍摄的微电影的名字，展示了一家三口的田园生活，普通又平凡。冬霞的微电影是在2013年拍摄的，灵感来自于2012年一次狱中活动。活动中服刑人员与家属近距离接触，母亲身体不适在台侧坐着，冬霞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上台发言，表达了自己内心的感受，并为狱警唱了一首《感恩的心》。这一经历对冬霞触动很大，感受到干警的关怀和亲情的重要。
图11-21 等待
箱庭中一家三口的玩具代表了自己和父母，本来希望找一对中年夫妇，可惜没有看到。房子是属于自己的，住的安逸、稳定。草和树等绿色的玩具让人感到舒服。牛、羊是给父母养的，羊代表着孝顺，羔羊跪乳，养牛是希望能给妈妈喝牛奶。整个作品回归田园。冬霞讲述自己小时候父母在城里，自己由爷爷奶奶在农村抚养，农村的环境比较放松，没有那么多人与人之间的攀比，经常和发小摘了野菜在水渠里洗了就吃，日子很自由也很朴实，乡亲之间非常亲近。家门口摆放的梧桐树和自己一同成长，是家的标志。箱庭中人物在向左侧行进。
冬霞在没有任何导演、文学背景的情况下自编自导了微电影《等待》，并获得监狱微电影大赛第一名。冬霞借鉴自己和狱友的亲身经历完成剧本，并在有限的条件下艰难地完成了拍摄和剪辑，虽然过程艰辛，但是很有成就感。可惜母亲因为生病严重，在颁奖典礼的时候并没有来观看。如前所述，冬霞在16岁时逆反行为严重，很反感父母的叮嘱，而现在能够理解父母关爱的心情，要求自己对父母要做到不相忘、永相伴。很多狱友和家人看了微电影，都表达了感动之情。冬霞的母亲曾说过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女儿出监那天，但是已经看到女儿的成长，也很感动。冬霞希望出监后有机会再拍摄微电影，但是一定要拍亲身经历的故事，拍摄微电影是弘扬正能量、告诫他人的方式。冬霞说自己是奶奶带大的，由于是“隔代疼”，比较骄纵，但现在在狱中也能理解他人了。再回来看冬霞的作品，她表达金钱、物质并不是必要的，反而我们在追求这些东西的过程中会失去一些不可挽回的。还有70天出监，现在的自己没有顾虑和担忧。
（2）第2次（某年3月11日）
简单问候之后，冬霞首先挑选了贝壳拿在手上，蹲在地上认真寻找人物，接着将贝壳、海龟、螃蟹放在左侧，坐着的一对老人放在右下，一个穿泳装抱着滑板的女孩在中央。整个制作过程持续5分钟。
冬霞将作品命名为“圆梦”（图11-22），希望出监后带着家中老人去海边，放松休闲。这次终于找到代表自己父母的玩具，穿泳装抱着滑板的女孩是自己，回头看向父母方向，站在海中（未挖出蓝色）。
图11-22 圆梦
冬霞入狱头两年，也就是二十七八岁的时候，认为自己出监后一定要去海边大哭一场，发泄自己的情绪，一到了三十岁便感觉自己很多事情想明白了，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尽早出监，很多情绪都已经通过内化释放，从执拗、倔强的性格到现在能平静面对一切。冬霞入狱后从来没有哭过，也认为自己的棱角都被磨平了，对很多事情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感慨人生没有那么多六年，这期间虽然父母没说，但一定承受着别人的指手画脚，希望自己能够尽快出去陪伴父母。冬霞说自己小时候很拧，但是在现在的状态下需要学会“夹着尾巴做人”，虽然服刑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但也是自己后半生的警示。以前冬霞的脾气是点火就着、马上翻脸，现在遇事能忍耐了，也能够静下来思考问题。冬霞过去很豪爽，有很多异性好朋友，现在母亲说她越来越女性化了，她也感叹环境能改变人太多。在这里，治疗者通过概念引导冬霞思考：并非自己丢掉了直爽的性子，而是超我带动本我的发展，让自我的表现有所改变。冬霞陷入沉思，然后点头并对自己进行剖析。冬霞听说很多狱友出去之后都会大病一场，认为自己像一根绳子一样绷得太紧，想寻找方法让自己一点点放松，而制作箱庭以及与小老师（治疗者）说话，就是很好的放松。
（3）第3次（某年3月18日）
冬霞先在沙箱的中上部堆出一个高台，然后将周边抚平，转身在玩具架前蹲下认真地挑选玩具。她选择水立方模型放在平台上做成舞台，将一对站在书上的白鸽（鸽子朝外）和一个红裙子女孩一起放在舞台上，并挑选花草以及椰子树布置在场地内，还选择了四个人物以及一对中年人放在台下。总共用时19分钟。
作品“放声歌唱”（图11-23）表现了在海边的演唱现场，冬霞在台上唱歌，父母在人群中观看，很多路人都来听自己的演唱会，状态优雅休闲。
冬霞喜欢唱歌，但是没有信心在众人面前唱。去年监狱举办了唱歌比赛，她报名比赛之后，自己填词作曲。前期排练时，警官陪伴她在天黑的操场上练习，一句句、一遍遍地教她放松情绪，从一开始觉得没有必要，到后面觉得全身心投入歌曲中，那时感觉豁然开朗，特别舒服，自由自在，就像装饰在台边的鸽子一样，带着自己的梦想飞翔。冬霞说这是在海边的场景，因为那样的环境让人感到愉悦、不拘谨。回忆起当时在台上的感觉，唱的时候非常紧张但获得了三等奖，感觉给了自己很大的信心，表示出监之后也想从事类似的工作，甚至去参加选秀节目，只要自己去大胆尝试就会有成功的机会。
冬霞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告诉所有人，自己站起来了。虽然父母没有告诉她别人对于自己一家人的评价，但是冬霞能想象到一定会被人瞧不起，并坚决拒绝哥哥带着嫂子来探视自己，不希望嫂子被别人指指点点。冬霞希望家人当自己只是去了远方。治疗者询问希望让父母看到怎样的自己，冬霞想一定是风光又成功，赶紧找人嫁了。在狱中六年，自己的成长抵得上在社会上十五年，父母看到了自己的变化，自己现在可以耐着性子给别人理发，静下来看书。冬霞给自己三年时间，一定要站起来，告诉别人她摔下去也站得起来。家人来探望她的时候，也劝她出去之后赶紧找对象过日子，可是冬霞内心却有抵触情绪。她还给家人分析，本来青春六年已经在狱中，万一嫁不好，可能后面的人生会更加糟糕。父母被说服后也没有再提这件事。
图11-23 放声歌唱
冬霞在快结束时说小老师（从这次以后一直这样称呼治疗者）的心理咨询对她帮助很大，很信任治疗者，这种关系和与狱友、警官的关系都不同，她认为能够在出监前接受这样的心理咨询对自己帮助很大，箱庭制作过程中情感的表达也让自己觉得释放了，也是出监前的一个铺垫和过渡。治疗者鼓励冬霞继续关注自己的心理诉求和个人成长。
2.第二阶段（第4～8次）
（1）第4次（某年3月19日）
冬霞一进来就表示今天心里堵得慌，有急切想表达的欲望。治疗者为了安抚她急躁的心情，鼓励她抚摸沙子先制作一个箱庭，冬霞说：“今天的作品肯定很不一样。”上一次的咨询结束之后，她再次做了问卷，当时就感觉到自己的答案已经不一样了。
冬霞先用推子将沙子推平，在中后部摆放房子，房前空地左右两侧各一个篱笆，左上摆放一棵树，在左边中部摆放一个坐着看电脑的女孩，右边中部摆放一个浴缸，最后在右下摆放一棵树。总共用时11分钟。
冬霞为作品起名“希望”（图11-24），表达自己希望能够通过网络和外界朋友联系，在这样一个安静的环境下，静下来思考问题和近期的事情，如果不开心了就可以通过看看风景，泡个澡来缓解情绪。
今天早上冬霞的一个关系要好的狱友出监了，出监前来给大家一人包了一块糖，她看着自己的狱友穿上便服走出大门，感觉自己呼吸急促，非常的紧张，也多有不舍。治疗者引导冬霞再次感受当时的情节，回忆细节和感情的自然流露，结合箱庭中的场景向冬霞展示，其实她已经关注到自己的情绪以及丰富的内心世界了。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箱庭呈现了问题，同时来访者也已经呈现了解决问题的过程：看风景、泡澡、和朋友聊天来缓解心情。治疗者引导冬霞回忆自己缓解情绪时放松的状态。再次回到昨天的问题，请冬霞再试着想象一下父母希望看到怎样的自己，父母是否更愿意看到真情流露的自己，而不是过分压抑的自己。冬霞的内心受到触动，并复述自己的理解。治疗者为冬霞讲解老师经常讲的一句话“你喜欢的人，就是你的光”，并通过父母是光、朋友是光以及一些实例，给冬霞的情绪一个合理、积极的解释。冬霞在最后重复了治疗者的一些观点，并表示在治疗者肯定自己今日的情绪时，感到自己长舒了一口气。
图11-24 希望
（2）第5次（某年3月20日）
本次开始制作5分钟时，冬霞曾经监区的警官来隔壁接人，治疗者允许冬霞去门外寒暄，回来后冬霞很开心。
她选择酒店的摆件摆放在左上，桌椅在中下，布置草木、篱笆，转身认真选人物，选择两个少女和打闹中的小孩以及一对情侣放在中部。制作总共用时15分钟。
此次作品名为“释放”（图11-25）。冬霞之前提到过，希望出去之后能给先到酒店住一个星期过渡一下，然后再参加同学、朋友聚会，活动中自己也是最后到达的，这样就不会太尴尬。冬霞希望以全新的状态，去参加朋友在休闲度假村的聚会。当治疗者假设污名情境时，冬霞表现出虽不会逃避，但仍然压抑着情感。冬霞在受保护的情境之下，表达了自己曾在男友困难的时候陪伴着他，现在自己进入了监狱，男友在外面和自己的家人联系并等待着自己，但是自己对男友更多的是愧疚而不是爱情，害怕以后两人之间相处压力太大。冬霞说现在的自己在别人面前时，别人只要一说话就会下意识想低头收手，完全是条件反射，内心却不会再觉得太在意。治疗者帮助冬霞梳理这个表述过程中自己的变化，并提出三年、三十年之后，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情怎么办。冬霞自己会觉得有压力，治疗者为冬霞分析了偏见的广泛性。最后治疗者希望冬霞能先把自己的感觉、情绪处理好了，再思考自己是否以及什么时候需要他人陪伴。
（3）第6次（某年3月23日）
冬霞先将沙子抚平。在左上摆放假山，七个小矮人在中部，在左下放一些果实，右上侧摆放草木，中上摆放小屋，最后在左中摆放小矮人（图11-26）。总共用时11分钟。
中部的小矮人代表了冬霞，她希望自己的内心可以成熟一些。左侧的小矮人代表老了的自己，那时候可以过比较悠闲的生活并参加一些慈善活动。冬霞端详作品良久，说自己想不出作品的名字。过去自己逆反时，太在乎别人的感受，压抑自己内心的想法。谈及小时候自己因为父母不在身边，非常自卑，练了很多年长跑，完全是为了别人的评价和肯定。长跑给冬霞带来的除了他人的肯定，只有疲惫不堪，由此谈到以前叛逆的经历。在叛逆期和父亲的一次关键的矛盾中，当她试图向父亲解释自己在学校打架的原因时，父亲说：“你还有理了？！”这件事情让来冬霞记忆深刻，包括母亲强行把她送入中专，都让冬霞当时与家人产生了很大矛盾。治疗者引导冬霞想象在当时的情境之下，如果父亲耐心地询问她打架的原因会怎么样。冬霞说这样自己也许不会像后期那样叛逆。之后冬霞又提到家人非常反对她长跑，父亲希望她学习唱京剧，她自己制作的台灯都会被父亲直接扔掉。
图11-25 释放
图11-26 无题
治疗者帮助冬霞共感理解家人的心情，在这次咨询的最后冬霞说：“如果能在我青春期叛逆之前遇见小老师就好了，我的人生都会不一样。”
（4）第7次（某年3月26日）
冬霞先推平沙子，从左到右在中间挖出河，然后又将右侧的河填平，在右下摆放房子，在河中央摆上铁轨代表桥，将在农作的人放在右上，将草以及兔子、鸡、牛、羊放在左下，狗在右下，果农放置左上，将粉裙子的女孩放在桥上，最后再在左上放树、水果和青蛙。用时18分钟。
作品名为“起点”（图11-27），表达了冬霞对新生活的向往，也是短期的目标，要去经营一个农家乐园和亲子教育的项目，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冬霞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项目，让现在的学生对农业产生兴趣，也提供场所让孩子们在这里做一些亲子游戏。作品中的冬霞走在去果园的路上，院子里还养了很多温顺的动物，希望养一只狗看家护院。现在的冬霞也是这种状态。站在桥上就有掉下水去的风险，但是还是要咬牙站起来、走过去，而且她说现如今国家政策也支持他们这些释放人员，虽然有这些外力相助，也还是明白这一切关键要靠自己，不能像这次经历一样把自己人生的通道截断了，所以将右侧的河道又埋上了。冬霞表达自己出去之后一切人脉关系归零，所有都要从头做起，虽然有时候有一些外界的刺激、资源能够帮助自己，但通过这次事情也明白了什么都只能靠自己，现在也不能不面对现实。虽然这个项目并不会轻松，但是还是要和别人打交道，一定要证明给自己看。
这次通过适当的提问，冬霞讲述了自己的案情经过，最后自己放弃了上诉，决定承担自己的责任，也希望自己能够长教训，但是没有想到刑期会这么长。她说自己这次被人推到井里，付出六年的代价，如果不长记性的话，人家挖好大坑叫自己下去那就不单只要付出六年了。由于这次的经历，也出于逃避的心理，她想着出去了之后做农业这方面的事情，可能和农民打交道会舒服一些。冬霞提到，真正接受自己错了是在入狱两年之后，一次值夜班，有服刑人员拿头撞墙，因为已经被拦下来了而且没什么问题，冬霞没有上报，后来狱警的教育让她明白无论情况是什么样的，她的行为就是触犯了规则，是错误的，最后写了10页的检查。冬霞没有和别人详细说过这些事，今天说出来感到获得了释放。冬霞再一次表示，和治疗者接触也是和社会人接触的一个过程，是很好的机会让自己提前适应，非常希望箱庭治疗的心理咨询能持续到她出监的时候。
图11-27 起点
（5）第8次（某年3月27日）
冬霞仍然是先用推子将沙子推平，然后摆放一座假山在左上，一对亲脸的小孩在左上，中间上部摆放鸽子，在右下摆放一对正在用餐的情侣，在右侧布置草木，选择了监狱的院子放在左下角，并选择一个穿学士服的人物放在门口。用时12分钟。
作品名为“感恩”（图11-28），分为三个区域。第一部分的监狱和学士服小人代表自己，冬霞称监狱就是学校，自己经过磨炼就要毕业了，在监狱里从警官、狱友、亲人、治疗者那里吸收了很多正能量，自己也学会了凡事要向前看。第二部分左上角展示了和男朋友之间的事情，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心头。冬霞感恩男朋友的等待，但是这样长时间的付出让她倍感压力。她在上次咨询斩钉截铁地表示不可能之后，觉得出监之后还想和男朋友坐下来谈谈，把所有事情包括自己真实的想法，在这里面的感受、顾虑都说开，再看看今后的发展。第三部分和平鸽代表着感恩，对所有自己遇到的人感恩。
治疗者肯定了冬霞愿意面对这份压力的进步。冬霞又详细阐述了自己的顾虑，包括害怕以后自己入狱的事情会成为夫妻冲突里被不停提到的事情，觉得谈开了以后做朋友比较好。冬霞就此问题阐述自己可能的应对方式。治疗者提醒冬霞，这些顾虑、担心只是一种念头，而念头是不真实的。治疗者鼓励冬霞从自己的经历出发，多加思考，入口在哪里出口就在哪里。治疗者也表达了很开心今天冬霞愿意面对这个问题。
结束后治疗者让冬霞在收拾玩具时自己推倒箱庭中的假山，在之后一次的咨询中冬霞说到这一举动让她松了一大口气。
3.第三阶段（第9～12次）（1）第9次（某年4月1日）
冬霞用了5分钟凝视玩具架，挑选了电脑桌、椅子放在右下，将代表父母的玩具放在左上，一个小丑背朝正面置于下方，又选了一个姿势惬意的婴儿放在右上，把一棵树放在左上，一个抱着电脑的女孩放在中下，并将一个在沙发上横卧着的悠闲女子置于左下。用时12分钟。
冬霞为作品起名“一封家书”（图11-29）。画面中的自己在给家人写信，展示这些年的心路历程，用小丑代表过去的自己，写完信后躺在沙发上完全放松。父母看完信之后，觉得冬霞还是如同小孩子一般无拘无束。冬霞用小丑代表过去的自己，那时的她从不表达内心真实的想法，迫于环境压力不得不伪装自己，尽管从行为看起来好像很快乐。冬霞眼中的小丑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让大家快乐，然而脱下这身装扮后却并不开心。现在的自己敢于迈出这一步，将过去的事情和这段时间自己内心的变化都说给父母听，感觉很舒服，自己也要学着去沟通。入狱的六年中，自己和家人的通信也就15封。冬霞认为写信是一个很好的方式，能帮助自己总结过去，也意识到了沟通的重要性，需要直视过去的自己，不随便承诺能力之外的事，遇到事情也要全面思考。自己脱下了盔甲，挣脱禁锢之后，就像那个沙发上的女子一般放松，而父母看到信之后，感到很欣慰。冬霞知道父母对她有愧疚之情，因为之前没有带在身边养育，但是希望通过信件与家人联系之后，他们眼中的自己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孩。
图11-28 感恩
治疗者提到最近参加的创造力的讲座，鼓励冬霞每天发现事物不同的角度，多积极关注身边美好的事物。冬霞也反馈自己现在每天状态都很好，和警官说话也放开一些了，笑得也多了，舍友们很羡慕。
（2）第10次（某年4月9日）
本次先与冬霞就箱庭活动的效果进行了探讨。冬霞认为制作箱庭活动很好，为临出监人员回归社会提供了一个特别好的平台，可以释放和调节情绪。冬霞觉得制作箱庭很神奇，一开始只觉得是简单地摆放玩具摆件而已，然后发现其实小老师（治疗者）能够从自己制作箱庭的行为和作品中感受到自己心里的想法，这里面很多东西很微妙，也很有效。冬霞发现治疗者能够将多次箱庭的作品串联起来看，感受到了小老师的关注，包括在一次咨询结束后让自己推倒“大山”。活动也让冬霞正视自己，看到了处理一件事情的不同途径。她说最近情绪好了，比较明显的一个改变就是睡得好了。冬霞前几次制作完箱庭之后，回去不会和别人说起，到后面每次回去会和舍友分享今天自己摆放了什么，小老师说了什么，自己又说了什么，一些内容也会让舍友陷入沉思。
冬霞想出监后首先是调整自己的身体状态，适应社会趋势。现在也有勇气跟着自己的内心走，去尝试不同的东西，完成自己的心愿。监狱里很多人都说她性格好，出去可以从事一些人力资源的工作，这些朋友对她的肯定她都要带到生活中去，这些在特殊情境之下认识的朋友也是重要的人际关系。在监狱六年里学到的东西胜过在社会上十年学到的。冬霞还表达了对治疗者的感谢，说在小老师的引导下她走出误区，也受到了激励。冬霞认为很幸运能够被挑选参加这次活动，她经常会把治疗者讲的内容回去讲给自己的舍友。在交流中渐渐感受到自己有能力改变，慢慢释放情绪，解开了很多结。之前冬霞不敢和哥哥交流，怕被埋怨，也曾恨过自己的哥哥有能力帮助自己却没有帮，拒绝接见确认函，并不想让哥哥知道自己出监时间。但是现在表示愿意在出监后主动去见自己的哥哥，自己现在也在行动，多给父母打几个电话、写信沟通，父母也很欣慰。
图11-29 一封家书
之后治疗者邀请冬霞在今天这样一个不同的状态下摆放一个箱庭（前面邀请过一次，冬霞表示想说说话）。冬霞前5分钟蹲下挑选玩具，选了一个粉小孩摆放在左下，父母摆放在右上，一个举着小孩的女人和一个男人背着小孩在中下，钢琴、凳、灯、茶几、沙发等家具布置在周围，在中部摆放了太阳、“37”（回家的天数）和“LOVE”，最后选择一个造型时尚、状态休闲的女孩在左下。用字母摆放“HUI JIA”，JIA的I上面有一颗星星。用时17分钟。
冬霞为这次为作品取名“让爱陪伴我”（图11-30）。还有37天就可以回家了，她希望自己能够给父母展示和玩具一样很好的神采飞扬的状态。哥哥、嫂子、父母还有小孩都在家，无论在哪里，爱都是最重要的。作品是温馨的，所有人都面带笑容。钢琴也代表着自己音乐梦想的实现，这是一片自己的天地。画面中有很多孩子，有孩子的地方才有家，孩子也代表着真实的状态。摆放太阳是希望生活中充满阳光。
（3）第11次（某年4月14日）
冬霞前3分钟都蹲在玩具架前面挑选玩具，选择图书馆放在左上，再次拿了坐着看电脑的女孩也放在左上，边上放一辆红车，选择一个公告栏放在右上，捧着书的人在旁边，七个小矮人于右下并摆放草木。冬霞用长达8分钟的时间凝视作品，选择时尚的女孩放在左下，上一次使用的小丑从抱着电脑的女孩身后开始一个一个往外按印，最后停到箱庭边界，面冲外，冬霞犹豫了一下，告诉治疗者箱庭结束。
冬霞为作品起名“回归与融入”（图11-31）。使用了很多以前用过的玩具，并用代表自己过去的玩具印了三个脚印，证明过去的自己已经远离，出监之后自己要先去图书馆充实自己的文化知识，和过去的自己说再见。等到状态完全调整好了，有空就出去玩玩，内心像七个小矮人一样，无拘无束。右上角代表工作的状态，自己出监后无论是找个企业，还是公司，都要先解决温饱问题，站稳脚跟，不能再向家里要钱。
图11-30 让爱陪伴我
图11-31 回归与融入
治疗者问起之前她说到过自己想做农业项目，那么这个思想转变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冬霞回答之前只想自己干，回避以前复杂的人际关系，通过前几次箱庭活动，找到了自己的定位，要做到真正接纳自己，不再逃避现实。她知道创业很困难，所以也从以前的幻想中脱离出来，更加谨慎，先学会积累。这段时间她有一个转变，以前逃避自我，现在不再逃避而决定面对了，过去总暗示自己不去想一些问题，让别人以为自己很强大，其实自己内心非常脆弱，随着时间的推移，代表过去的自己逐渐远去，也不想再回去了。冬霞认为以前面对问题的方法和心态在那样的环境里是不对的，想要活得高兴、没有顾虑需要不逃避、直视的态度。
治疗者询问冬霞既然形容过去的自己是外强中干，那么真正强大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冬霞沉思后回答，真正强大的人应该坦然面对问题并用好的方式解决问题。治疗者也启发冬霞由己及人，思考生活中是否有类似自己这样外强中干的人。冬霞很触动，讲到过去的自己摔倒了就马上爬起来告诉别人没事，其实自己非常疼，但是不想表现出来，再让别人安慰，触到痛点。她说自己十四五岁的时候穿着、行为都像一个“地痞”一样，和别人打架其实是怕别人欺负自己，所以就反过来去打别人，像自己这种留守儿童，被别人欺负了也不能让奶奶出面，只好自己伪装强势，现在觉得过去的自己很幼稚。
治疗者邀请冬霞从自己的角度看一下小丑的背影，没有夸张的妆容、勉强的表情，是一个很开心的姿势，鼓励她从过去寻找积极的一面。冬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回到社会之后一定要坦然面对一切，真实、愉悦地生活，不再逃避，和小丑说再见。
（4）第12次（某年4月22日）
本次咨询恰逢治疗者的督导张日昇教授来到监狱与干警们座谈并开展工作。在征得干警与冬霞的同意后，治疗者在张日昇教授的督导下陪伴冬霞完成最后一幅作品，作为箱庭治疗的句号。
冬霞前5分钟蹲下挑选玩具，选择社区摆放在中上，学士服小人在左下，下面写着“LOVE”的飞鸽放在边上，太阳放在右上，轻松时尚的女郎在箱庭中央（面朝右上）。回身又用了3分钟找玩具，然后摆放树、草在右上，背着小孩的男人、女孩和穿套装的妇女在中下。最后，她站在玩具架前面回头看自己的作品，然后说“好了”，但是带着一些无奈和遗憾。督导观察到了冬霞的无奈和遗憾，遂询问有什么遗憾，冬霞表示想在左下摆放那个“监狱”，而这个玩具架上没有。于是，治疗者在征得干警的同意后从隔壁咨询室取来“监狱”的摆件，冬霞将其放到左下方，完成了本次制作。
冬霞为作品起名“带着感恩出发”（图11-32）。她说自己还有25天就回家了，在监狱中经过了历练，各方面都有成长。昨天和家人见面也沟通好了，出监那天妹妹、哥哥、嫂子还有未曾谋面的哥哥的小孩，一家人都会来迎接她出监。
在督导的陪伴下，冬霞再次回顾了自己之前的经历，唏嘘不已。冬霞说起来最初自己对判决不接受，但是在入狱第三年时母亲查出肺癌，也让自己思考父母究竟还有几个十年能够等待，她要和父母互相支持。在前几年的一次见面中，母亲也说也许自己没有那么长时间等待了，但是已经看到冬霞的变化。冬霞说自己也如同箱庭里的鸽子一样，感恩所有的警官。在这几年的生活中，有磕绊，同时警官给予她很多的帮助，她和警官之间的感情如亲人一般，生活中的点滴，包括警官的一个微笑、一个动作，都让她的内心有所触动。冬霞这样真实的表达让在场的干警流下了感动的泪水。督导肯定冬霞就是这高墙中的光，作品整体就有出发的感觉。冬霞在感动的同时，表示由于与社会脱轨六年多，出去之后一定不能再触犯法律，要踏踏实实地工作，至少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还分享和母亲说过的话，“你女儿能赚两万我们就过两万的生活，你女儿能赚两千我们就过两千的生活”，等等。最后，冬霞特别向治疗者表达了感谢，说因为小老师的帮助，自己这根皮筋也一点一点地放松了。
图11-32 带着感恩出发
（三）箱庭治疗小结及治疗过程解析
1.第一阶段箱庭治疗小结及治疗过程解析
第1次箱庭的主题是“等待”，第2次箱庭的主题是“圆梦”，第3次箱庭的主题是“放声歌唱”。这3次箱庭治疗记录了来访者的心路历程，治疗者认为这是一个表达对家庭、未来的渴望，释放压抑心情的过程。
第1次的“等待”，摆放了一个相对封闭、静止的画面。来访者第一次摆放箱庭，还不太熟悉这种表达方式，画面内的玩具较少，但是可以看到，来访者将房子背朝前，放上围栏，展示了来访者对未来期待的一种封闭的状态，希望回避他人，回到乡村简单的人际关系中，箱庭中的人物朝向左侧，代表着退行。将代表孝顺的羊和给父母储备的表达孝心的牛圈起来，无论是从玩具上还是从语言的表达上，都将父母放在了比自己更重要的位置上，想在将来弥补父母。
第2次的“圆梦”仍然只有来访者和家人，但是一家人走出了小院，到了海边。来访者和父母稍微拉开了距离，自己站在海浪中，目光仍然回望父母的方向，画面宁静而美好。虽然表达了大海，但是没有挖开沙露出蓝色的部分，来访者展示的还是较为浅层的内容，制作时间也较短。
第3次的作品名为“放声歌唱”，来访者制作了根基很稳固的舞台，站在舞台上自信地展示自己，也将自我展示给治疗者。舞台位于开放的海边，这次不仅有的父母，还有其他社会人来观赏演唱会，逐渐从封闭走向了开放。场地内鲜花绽放，来访者将自己丰富的内心世界展示了出来。
这3次箱庭作品中都有父母的出现，这既是来访者的牵挂，也是来访者的负担。来访者甚至没有更多关注自己的感受，而是极力展现出父母可能会期待的东西。通过前3次治疗者也与来访者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2.第二阶段箱庭治疗小结及治疗过程解析
第4次箱庭的主题是“希望”，第5次是“释放”，第6次是无名作品，第7次是“起点”，第8次是“感恩”。这5次箱庭疗法咨询展现了来访者将关注点转向内部，聚焦现实的问题、人际关系冲突，治疗者认为这是一个梳理自我，解决问题的过程。
第4次的作品“希望”是来访者感受到自己强烈的内在情感波动之后制作的作品。在治疗者的鼓励下，来访者将对父母的期待、补偿转向对自己情绪的感知。箱庭画面不仅呈现了来访者的问题，还呈现了解决方式，来访者已经准备了与朋友沟通、泡澡、欣赏风景等来应对自己波动的情绪。治疗者也鼓励来访者积极关注自己的情绪。这次的作品进入了来访者内心的世界，焦点转向自我。
第5次的作品“释放”，展示了来访者对回归家庭、社会轻微的阻抗。来访者内心渴望回到朋友之中，恢复以前的人际关系，但是内心存在担忧。随着咨询的深入，来访者也进行了更深的自我暴露，主动谈起了自己与恋人之间的关系，治疗者也鼓励来访者积极地处理问题。
第6次无名作品中出现了来访者对自己未来的期待，向往成熟、平静的心境。随着咨询关系的建立，来访者能够很快地从箱庭中谈到自己的经历。此次来访者分享了这个愿景的由来，治疗者与来访者一起回到过去，处理了她与父亲的关系，抚平过去的哀伤。
第7次“起点”，来访者从处理了过去的哀伤中获得力量，准备扬帆起航，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有一番事业。但是来访者站在不稳固的桥上，并将右侧河流再盖上以防自己掉入水中，展示了她内心的不确定性，从以往事件中得到的教训也让来访者现在给自己上了一个“保险”。与治疗者分享自己的入狱事件，也标志来访者更深程度地开放以及对治疗者的信任。
第8次“感恩”，来访者选用的自我像是站在监狱门口穿学士服的学子，这是她给自己这段狱中经历的一个定位。鸽子不仅是感恩，也是来访者自己即将振翅起飞。在治疗者的鼓励下，虽然她仍然感到面对男友会有压力（压力在箱庭中化为有形的假山），但现在不再逃避。推倒假山的动作也让来访者卸去了心头的大山。
这5次作品中，冬霞离开家庭，更关注自己的感受和矛盾，并和治疗者一起探讨、解决问题。本阶段结束时，鸽子的形象再次出现在箱庭作品中，冬霞通过这5次的梳理，关注自我，也准备好要进入下一阶段。
3.第三阶段箱庭治疗小结及治疗过程解析
第9次箱庭的主题是“一封家书”，第10次是“让爱陪伴我”，第11次是“回归与融入”，第12次是“带着感恩出发”。这4次箱庭疗法咨询中，来访者逐渐将多方面、不同阶段的自我进行整合，在前两个阶段的基础上，来访者如同临近毕业的学子，在各个方面为未来生活做好了准备。
第9次的“一封家书”中来访者再次回到家庭中，来访者有4个自我像：婴儿、用电脑的女孩、沙发上放松的女郎、小丑，分别代表着希望在家人心中的自己、自由的自己、想象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通过多个形象，来访者越来越能将自己在箱庭中充分展开，揭示了自己内心的变化以及多面的自我，多个自我之间没有矛盾，反而是连贯的，呼应着之前咨询中治疗者的问题和来访者内心的答案。
第10次的“让爱陪伴我”画面充实、丰富，她不仅回到父母的身边，连哥哥嫂子一家也出现在了画面中，虽然在咨询中我们没有直接处理来访者对哥哥的情感，但是随着来访者自我的成长，她已经能够很好地调整自己，面对亲朋好友。太阳的光照亮了来访者的心房，用数字和字母拼成的话语更有感染力，表达来访者对于回家的期待，这次却更加坦然、大方。
第11次的“回归与融入”，来访者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更脚踏实地的规划，不再是带有回避意味、乌托邦式的农家乐，而是再进入公司，从养活自己做起，直面现实。来访者拿着小丑从自己身边一个一个脚印挪到箱庭的边缘，把这个动作作为告别过去的仪式。
第4次“带着感恩出发”，来访者再次以穿学士服的学子代表自己即将从监狱这所“学校”毕业，箱庭作品中家人面带微笑地迎接她，连之前她希望避而不见的嫂子和小侄子都出现在画面中，自己一路轻快地朝向家的方向走，走向社区，走向太阳的方向。
这4次作品中，冬霞再次回到家庭中去，很好地理解了父母的关系，重新在精神上获得家人的支持，也接纳了自我，勇敢地而对现实问题。最后一次作品中，再次出现鸽子，我们也相信冬霞准备飞离这里，迎接未来美好的生活。
在后测中，来访者自尊得分35分，应对方式六个维度上最高分为求助（1.00分），其次为解决问题（0.92分），属于成熟型。张日昇认为，一般来说，来访者出现下述状况便可以考虑为其结束心理咨询：①自我接纳；②接纳他人；③症状缓和；④对将来的志向性增强；⑤能接纳来自他人的评价；⑥对治疗者持客观的态度。
最后一次的箱庭展示了来访者整合了各式各样的自我，没有压力地回归于社会生活之中。整个画面是动态的、开放的，来访者在第三阶段中表现出了稳定、积极的状态，也标志着箱庭治疗的结束。来访者已经在最后一次治疗结束后二十多天出监，由于监狱心理咨询与治疗工作的特殊性，我们并未与出监后的来访者进行联系，但是在来访者的感想中我们可以看到来访者从接受治疗前封闭与自卑，到现在自信、接纳的转变过程。我们也祝愿并确信来访者冬霞能够顺利地回归社会生活并过好每一天。